高三的记忆,就是马不停蹄地考试,还有不要钱似的厚厚印刷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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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一模考试,班里却聊得热火朝天。
笔在卷子上写下一行行的数字,不抬头赫季宣都能感受到前后左右投过来打探的目光。自从今早来到校园之后,这样的情况就持续着。
每当大考来临,校园里离奇的故事和绯闻八卦越是传得不可开交。
重复的试题内容,一遍遍听的耳朵生茧的叮嘱,整天像只提线木偶一般两点一线的学生们,只有在探听八卦时才像是注入了灵魂,有了一丝生气。
今日的八卦内容更是如一道惊雷,炸开了死气沉沉的湖面,许多小鱼小虾跳跃在水面想要一探究竟。
八卦中心的主人公低着头完全不知情似的写着试卷,自这学期开始,赫季宣跟班上课,很少会请假。
高考即使在已经有些名气的跆拳道选手面前也是一样公平。
很快,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被解出。他在一众目光中抬起了头,四周窥探的同学立马扳正自己的姿势,装作学习模样。赫季宣抿嘴,拿起水杯起身。
这时课代表带着新的一捆试卷在门口叫他:“赫季宣!任老师叫你。”
“好。”
他放下手中的水杯从座位出去,像是早就预料到似的。
后桌的高泰初见状连忙扒上窗户伸着脑袋对赫季宣的背影喊道:“记得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走廊上的身影在转角消失,高泰初也不知道自己的叮嘱他有没有听见。
作为道馆里一个老师手底下的学生,高泰初和赫季宣的关系不错。
有关于赫季宣的那些风吹草动他向来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太了解自己这位朋友,寡到他觉得赫季宣这辈子都会献身于跆拳道,白瞎了一张好脸。
但偏偏今早上传出来的那位他真不敢打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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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茶叶香浓郁。
“季宣,最近学习还跟得上吗?”任老师倒了杯水,坐回工位上,打量着这位校园里名气十足的风云人物。
赫季宣站在一旁安静的点了点头。
按照惯例,被老师叫去谈话,前面的一大串不轻不重的问候都只是开胃菜。果然,在几句关心之后,任老师试探着问。
“我听说啊。”他反复强调只是恰巧听到,“听说你最近和十三班的那个褚诗义走得比较近是不是真的啊?”
太极打了半天,终于问出了口。
老师对于喜爱的学生,通常不会上来就指着鼻子给你定罪,询问式的开口有助于他们听一听学生的辩解。
准确地来说,是让步。
也希望你在听懂他的用意之后做出同样的让步。
但是这一招对于赛场上横冲直撞惯了的运动选手来说,可能不太适用。因为面前的这个男生并没有露出一丝堂皇和躲避的眼神。
“老师指的是我们交往的事?”赫季宣看着自己的班主任,透过他的老花镜片直视着他的眼睛,一片坦荡。
把任老师打了个措手不及。
跆拳道里讲究的快与准,好像也被运用在这场谈话里。面对赫季宣如此的坦率直白,倒是让任老师准备好的大串说辞变得没有用武之地。
他连忙将事件的性质往下拉低:“啊..不不是这个意思,同学之间有些来往也很正常。”
原本的条理被打乱之后,任老师结巴起来,他压根没有准备要是赫季宣万一承认了,自己该如何应对。
毕竟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学生这般直面的挑衅。
但他又不想用打压那一套,对于青春期的学生,疏比堵更能够适应青春期学生的心理发展。
任老师犹豫片刻张口劝道:“现在时间紧张,还是要把重心放在学习…”
“是假的。”赫季宣打断他。
任老师瞳孔收缩:“假的?”
“嗯。”
他表情认真,没有逗弄师长的迹象。
赫季宣见自己的老师舒了好大一口气,抚了一把额头上着急憋出来的细汗,面部表情舒展开来然后悠哉悠哉地躺回靠椅上。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大喘气!”任老师拿起一旁的玻璃杯吹了吹抿下两口,语气也变得游刃有余,“我就说嘛,你这方面我是从来不担心的。”
自高二他接手这个班开始,日日从办公室其他老师那里听了不少有关于赫季宣的八卦传闻。但通常都很快就被打假,然后销声匿迹。
但只有十三班的这位,一直以来半真半假地传着谁也不知道真假。
但现在从自己的学生口中亲耳听见否认,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没事儿了,嗯你回去吧~”
任老师的一只手搭回扶手上,一只手提着玻璃茶杯摇着头开始哼起京剧来。
“老师再见。”
“嗯嗯~”
赫季宣转身离开。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却停顿着没有被带上。
走到门口的赫季宣又转过头来。
“老师。”
“还有事?”任老师挑眉。
“你记得和杜老师说一声,让她别找褚诗义了。”
褚诗义的班主任杜老师比起他的班主任要严厉许多,她和自己抱怨过在她手下吃过不少的骂。
“嗯嗯,我知道,你放心。”
任老师点头应着,继续哼着曲儿,哼着哼着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门口,赫季宣看着随意答应的任老师不放心地又补了一句:“她现在忙着艺考,挺关键的。”
就是这一句,让椅子上摇头哼曲的任老师又感不妙。
他一个鲤鱼打挺,噌地一下坐起来朝他吼道:“你不是说你俩不是真的吗?”
“对啊。”赫季宣并没有撒谎。
“那你担心个什么劲…”
任老师的话没有说完,脑子里关于这两人的事有了新的定论。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任老师盯着他看了好久,终是叹了口气,他说:“她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跟杜老师说的。”
“谢谢老师。”
“倒是你!”任老师的目光幽深,看破一切的样子,他忍不住提醒他:“不要去打扰人家考试,要分得清眼下什么事对你们是最重要的!”
“嗯,知道的。”赫季宣颔首。
如果说阅历和经验是不同阶级之间的区别,赫季宣觉得自己的这位老师应该已经将一切看透。
学生在老师面前,抛却上位者的包容,从来没有隐藏可言。
他笑:“我有分寸的老师。”
“去吧。”任老师挥手,语气里有爱也有无奈。
走廊外,雪白一片。
出了办公室的门,屋内的暖气被阻隔在身后,远处的山被雪覆盖,将岭岛装点得梦幻。
比起雾,大雪的白来得更加真实。
岭岛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迟,因为洋流的影响,去年冬季岭岛未曾下雪。平安夜里,有人为了配合节日气氛,晚自习从四楼的窗户往下用泡泡机人工降落‘雪花’。
好巧不巧,充满诗意的浪漫的氛围里,遇到了一名皮肤对洗洁精过敏的学生,直接起了一脸的疹子。
违背自然定律的浪漫,注定要以悲惨告终。
隔天食堂路上的惩戒栏里就出现了始作俑者的名字。
褚诗义。
惩戒栏上的常客,认识她的人都知道此人并非十恶不赦,甚至还十分怕老师,但她是这块板子上的宠儿无可争议。
赫季宣伸出手指戳了戳走廊栏杆上的雪,下了一夜,还是松软。
但愿这场迟来了三个月的雪不要给忙着参加艺考的褚诗义带来麻烦,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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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栀子花镀上暖黄。
二十多岁的赫季宣站在巷口,看向台阶上朝他挥手的女生。
阳光下,女生好像同那成簇的洁白混到了一起。不同的是她有着长长的卷发,在风中浮动。耳边被风掀起了一束鬓发贴在她笑盈盈的嘴边。
“站那么高做什么?”他来到她面前,伸出手想要搀她下来。
这是告白墙对面的平房楼顶,顺着盘旋的台阶就能上来。上面是半个羽毛球场大小的平台,周围砌着快到胸口高的石灰栏,可以从这里望见下面整条巷子。
褚诗义乖乖地将胳膊伸了过去,解释着:“怕你找不到嘛。”
她被牵着手臂,就要下去。
这时巷子里传来一声咳嗽。
她探头看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
被他拉着的手臂一个反转,她将赫季宣拽到平台的拐角。
“怎么了?”
“嘘~”她手指贴着嘴唇,离面前的人近在咫尺,眼睛却紧盯着下面巷子里的那个人。
“是老师吗?”她疑惑地问。
“是吧。”刚才在办公室,还过来同他打过招呼。
褚诗义诧异:“老师也追更新?”
“更新?”
“就是以前校报的衍生栏目,情侣榜啊!”她用手给他指了指那堵墙角落的位置。
他被她扯在角落里,弓着腰一手扶在她身旁的栏杆上,微露笑意:“那玩意儿竟然还在。”
巷子里的这位老师,在两人的注目下走向墙角。
“这群学生明天早上要倒霉了。”褚诗义轻声感叹,她的呼吸洒落在赫季宣的脖颈上,两人半蹲在平台的拐角,模样算不得优雅。
赫季宣赞叹着她的脑回路,能够在如此惧怕老师的人格下犯了那么多登顶惩戒栏的‘丰功伟绩’,也是个能人。
“不会的。”他撑直了腰,伸手抹了下被她吹得有些湿热的皮肤。也将鬼鬼祟祟的她拉起来,“他们可没有你那么倒霉。”
“你怎么知道不会!”褚诗义反驳道,“你是不知道我们班的班主任,就喜欢抓这种典型出来,每每都是闹着要请家长,检讨,红旗下忏悔一个不落。”
赫季宣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她在自己面前抱怨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我俩那回闹那么大,杜美女竟然破天荒地没有找我谈话。”
杜美女是褚诗义他们班给班主任起的外号。
“我都想好了如何狡辩,愣是没等来她的传唤。”她试图分析,“是因为那时候我在校外参加考试所以她放了我一码?”
身旁,赫季宣就这么看着她那儿推演过往,也懒得打断。
直到她的思绪逐渐不可控,跑得十万八千里远,他忍不住。
“褚诗义?”
“嗯?”
“你当初是如何揣着这样一颗小的贼胆,在学校里四处招摇贼心的?”他终于受不了她那时至今日还分外矛盾的人格,翻了个白眼。
她不但招摇,还把对他的喜欢弄得全校皆知。
他好想问一问。
将一束用纸胶带捆紧的栀子花从窗外抛向他课桌的那刹那,站在走廊上的她是否也像现在这般既欣喜又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