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座囚牢般的宫殿离开后,赵拓带着他们去了先王停灵之所。
进去后才发现里头还有其他人。
王后形容憔悴,跪在地上烧纸,在她身边,十岁的稚儿身披白麻丧服,直挺挺地跪在棺椁前,听到声响,他转头看过来,顿时瞪大了通红的双眼。
“是你?你还活着?”稚嫩的童音因为拔高音量而显得尖锐,赵珞站起身,向赵开冲过来,抬手想要捶打他,被顾让轻飘飘一挡,后仰摔在了地上。
“珞儿!”王后着急地冲过来扶起赵珞,双手握在赵珞双臂上,担忧地检查他是否受了伤。
赵珞愤怒地瞪着赵开:“你害死了父王!都怪你!”
顾让垂眼,王后惊惧地倒退了一步,捂住赵珞的嘴巴,“他……他只是童言无忌,他没有别的意思。”她看向赵开,扯了扯嘴角,“小九,你别跟你弟弟计较,他还小……”
赵珞嘴里“唔唔”不停,试图将王后的手扒下来,瞪着赵开的眼睛中满是敌意。
赵开看了两人一眼,浓密的长睫垂下,往顾让身后躲了躲,“让让,我怕,我们走吧。”
先王的棺椁近在咫尺,赵开本该上前祭拜一番,但显然他此时并不想,顾让牵住他的手,朝赵拓微微颔首:“失陪。”
赵拓面上未见不愉,只道:“招待不周,见谅。”他偏了下头,“阿铁,送小九和凌越公主出宫。”
阿铁便是那日的灰衫男子,闻言恭敬应声,行至顾让和赵开身后,引着两人出去了。
目送三人离去后,赵拓转头,似笑非笑地睨着王后和仍在吱唔叫唤的赵珞:“太后娘娘怎么在此处?”
这一声太后讽刺十足,叫得王后脸色青红交加:“骆儿要给他父王守灵。”
“哦?”赵拓笑意不达眼底,“骆儿倒是有孝心,可惜父王驾鹤西去,看不到了。倒是提醒了寡人,按照礼数,国师本该来守灵,如今他迟迟不来,寡人该治他失职。”
说完他也不顾王后是什么反应,去棺椁前上了三炷香,负手悠悠走了。
王后松开捂着赵珞的手,几欲咬碎一口银牙。
……
马车在气派的王府前停下,顾让给赵开戴上帷帽,扶着人下了马车回到院子里。
他今天走得有点多了,回来后便有些精神不济,吃了药后很快睡下了。顾让趁他睡着给他的双膝换了药,拿着换下的纱布出了屋子。
姜索阳正在屋子外徘徊,见她出来就走过来,道:“罗叔他们回了消息过来,绥军偃旗息鼓,有停战的意向。”
顾让嗯了一声。
“我爹醒了,他知道我们离齐,希望我们尽快回去。”姜索阳顿了下,“绥国新王登基,大概率不会接着打仗,他们一旦退兵,停战的军报就会送往京城,到时候你也该回京了,不然陛下那边不好交待。”
言下之意,他们是时候离开绥国了。
顾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没有说话。
姜索阳也不愿做拆散鸳鸯的损事,但两国鸿沟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任性:“如今萦红天还已经解决,赵开也脱离了险境,我们该回去了。”
他们已经在绥国呆了几个月,回去还要将近一月的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顾让静了片刻:“我进宫一趟。”
王府门口的马车还没走,似乎早有预料顾让会再次进宫。
赵拓对她的去而复返也并不意外,他站在高高的廊道上,俯瞰着整个王宫,等顾让走近了才偏过头,抬手向一旁摊开掌心。
阿铁立刻奉上一个卷轴,赵拓合掌将卷轴递给顾让:“看看。”
顾让接过展开。
是一开始说好的两国盟约,但还没有落印。
“如果没有问题,等国丧过去,我会派使臣带着这份盟约去你们齐国。”赵拓道。
他不是没有野心,只是那些蛊虫对绥国将士们的损害太大,他留着珍妃和其余绛人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要用他们治好将士们的身体。而他也需要时间去整顿朝纲,近几年都不适合再打仗,这份盟约不仅是他对顾让承诺的兑现,也是对绥国本身的保障。
顾让把卷轴还给宫人:“没有问题。”
赵拓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进宫来,是准备向我请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见顾让不否认,就问道:“什么时候走?”
顾让罕见迟疑:“过几天。”
赵拓一眼便看出了她的顾虑,道:“你不用担心小九,我会照顾好他。”
顾让不置可否,偏头望向王宫外,晚春的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白色发带翻飞如流烟,衬得她愈发出尘。
她摸上左腕的红绳,忽而问:“赠人红绳,在你们绥国是什么意思?”
赵拓略有讶异:“你不知道?”
顾让摇头,她只听荆欢说过,这根红绳是赵开送给她的,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许终生的意思。”赵拓道。
……
顾让回到王府时赵开已经醒了,坐在铜镜前,乌发落在身后盖住了腰身,他没回头,而是从铜镜里端详着顾让的身影。
直至顾让走近,他抬首,对着铜镜里的人浅笑了一下:“让让,你回来了。”
顾让嗯了声,拿起玉梳梳顺他的头发,熟练地盘了一个发髻,盘到一半,赵开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向自己的怀里。
束好的发髻重新散开,顾让被拉着坐到了赵开腿上,她愣了下,撑着赵开的肩膀,不敢完全坐下去。
赵开箍着她的腰身,仰头亲了上来。
湿软的东西轻触双唇,顾让微微歪了下头,觉得这次的亲吻和以往有点不一样。
有一只微凉的手抚上脸侧,她的双唇被撬开,含糊的话语融化在唇齿间。
“让让,你要闭眼……”
顾让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赵开侵入她的齿关,勾着不属于自己的舌尖缠绵。他将顾让狠狠压向自己,感觉到她逐渐软了身子,伸手勾住她的腰带,慢慢拉开上面的结。
腰带飘然落地,别在腰间的匕首也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顾让顿了下,没有阻止。
冰冷的掌心贴住后腰,肆意妄为。
赵开呼吸粗重,良久堪堪停下,埋首于顾让肩颈间,平复着呼吸。
顾让脸侧微红,漆黑的眸底出现一层极薄的水雾,她缓慢地眨了下眼,舔了舔被濡湿的唇,松开不知何时缠绕住乌发的五指,低头看向赵开。
赵开微微退开,整理好眼前凌乱的心衣,双手伸到顾让腰后系上心衣带子,将大敞的衣襟一层一层拉回去,俯身捡起匕首和腰带恢复原样,最后抬头道:“没关系,你回齐国吧,不用担心我。”
他听到了下午姜索阳和自己的对话,顾让沉默一瞬,然后点了点头:“我三天后走。”
……
三天时间一晃而逝。
一直到顾让三人骑马消失在街坊尽头,赵开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顾让不会再到绥国来了。
没有理由能够让她再来了。
临睡前,赵开躺在冰冷的被窝里,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躺了很久,被窝也没有暖起来,自从放血后,他就变得极其畏寒,浑身都像冰块一样,就算提前拿汤婆子熨过,没有顾让在,床铺也会很快冷下去。
他合上眼,强迫自己睡下。
第二日戚风端着一盒和了药汁的枣泥过来,赵开垂眸静静看了一会儿,道:“换成正常的药吧。”
顾让不在,他还娇气给谁看。
他出宫后头一回主动和戚风说话,戚风惊喜地抬头,却只看到他冷淡别过头看向窗外的侧脸。
当天中午赵开的药就换成了棕黑的药汁,浓郁的药味令他不可避免想起了那段被强行灌药续命的时日,他几欲作呕,却还是强迫自己喝了下去。
他要快点好起来。
赵拓的登基不是很顺利,先王起灵当天,国师忽然冒出来说,先王魂灵托梦,王位真正的继承人是赵珞,赵拓篡改了遗诏。
这种事情,赵拓自己能够解决,只是国师在绥国地位特殊,在他成功加冕后仍旧时不时跳脚公然和赵拓作对,难免令人不痛快。
很快到了阴雨连绵的时节。
雨水在绥国是一样难得的东西,不管是何时的雨,都被绥人称之为甘霖。但赵开不喜欢下雨,如同他不认可绥国能被谶言左右的朝政,不认可自己被精挑细选出来的诞辰。
多年前的一场雨把他奉上神坛,如今的这场雨又让他的四肢关节疼痛难忍。
赵开忍着痛起身,叫来王府里的下人:“备马,我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