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宁怔了半晌，讪讪道：“外界都传言你们兄妹关系不好，我还以为是为了争家产呢。”

元夫人道：“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子孙后代能不能过得安康才重要。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想法，我左右不了我哥的想法，只能远远离开些。”

宋如宁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关于她的美貌，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说美得冒泡了。为人处世上又看得通透，从不做勉强。现在她倒是理解，为什么元大夫心心念念的全是娇妻，这样一个智慧又通透的女子，谁不喜欢。

养伤的日子里，她足不出户，只待在暖阁里。近来京城中怪事频发，常常于午夜时分，天外都有鬼哭狼嚎的声音，起初宋如宁还以为听茬了，只以为是皇城宫变的日子太过血腥，自己已经出现幻觉。

这天她坐在窗台下正卸着发钗，听到屋檐下的丫鬟在说话：“真是奇怪，这些日子总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

一旁的丫鬟接道：“可不是，昨夜京郊苏大善人家，一家惨死。”

“他可是咱们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善人，常常开粥布施，救济百姓呢。”

“据说是打着开仓赈粮的幌子从国库里捞银钱，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从前总以为他是顶天好人。”

“别说他了，就连大同县尉袁清也是惨死任上，愣是没有人看到凶手的影子。”

“他死的可不冤枉，尚书大人多好的人，还是他的授业恩师，竟然公开出来诬陷尚书大人参与谋逆，啧啧啧，干得都不是人事。尚书大人年岁已高，如今还在京外颠沛流离呢。”

“可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太多了。奇怪的是听说死的人身上都放着一朵红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说那红花跟太子府女尸身上的花一模一样，会不会是那些人也养了女尸，鬼魂前来报仇了。”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常常都是天还没黑，各家各户都已经关闭门窗，就怕祸事临头。”

“唉，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往年都是太太平平的，从没听说过有这等奇事，一件比一件离谱。。”

宋如宁恍惚了阵，手上的头钗差点掉下来，她慌忙将头钗扣在桌子上，手心蜷起。原来这些日子，她听到过尖叫声竟然都是真的，真的有人半夜时分惨叫死去。

她微微有些慌神，抬头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脸，脑子里空空一片。提起袁清，宋如宁跟他接触的次数并不多，起初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勤勤恳恳，颇懂礼数，又是钱尚书的学生，所以对他多了层滤镜。

纯枝在京郊身受重伤那次，她一直以为凶手是冲着她去的，纯枝不过是受她连累，意外躺枪罢了。她本责令袁清好好查查这件案子，给出一个交代，结果仿佛石沉大海了一样，远没了消息。

母妃死的时候，他就在边上。

也是那天她才知道，他们全都是戎卢的人，之所以隐姓埋名潜伏大禹，就等着有朝一日伺机报复。所以提起袁清，宋如宁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刀捅死他才好。

没想到竟然真的死了，还死得这么突兀。

至于苏家，苏茂山阳奉阴违，打着善人的名号，变着法的从朝廷里敛财。苏三夫人的帕子上也有血菰花，他们不过是蛇鼠一窝，死得其所。

她站起身关上窗户，转身回了卧榻，静静躺着。眼下有人帮她除了些仇家，想想都痛快。

午夜时分，宋如宁只听见哪里传来一阵炸响，她猛然睁开眼坐起来朝窗外看去，那里静静的，除了梳妆柜什么也没有。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正要躺下时，又一阵铺天盖地的呼喊声传来。她再也没有睡意，直接从床上下来，披好衣服朝门外走去。

适才出了大门口，就见天际火光冲天，亮腾腾的一片。

元夫人也走了出来，两人互相看了眼，脸上都隐隐有些慌神。

漆黑的天空被火光照耀得十分明亮，哭声，喊声，马蹄声，阵阵嘈杂的声响都在这场大火中汇聚，宋如宁循着火光道：“这是哪里着火了？”

元夫人看了眼天际：“像是。。西街那里。”

她抬头朝天幕看去，呼喊声不绝于耳，声势浩大，而西街只住着一家权贵，太师府荣家。

冷风盈盈吹着，宋如宁只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于是裹了裹衣物。大街上空荡荡的，等她快到了荣府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来了不少官兵，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她正要往前去看看，却被人一把拉了过来。

宋如宁回头，才发现是宋修远，道：“三哥？”

宋修远沉声道：“你来干什么？”

宋如宁见他没事，吐了口气道：“我担心你，我害怕你出事，现在父皇母妃都不在了，我只有三哥了，你千万别铤而走险，至于报仇我们有的是方法。”

宋修远道：“我没事，别担心。”

她看着荣府的大火，想着这些日子京城发生的怪事，拧眉道：“这些日子京城里死的那些人，是不是三哥所为？”除了三皇子，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得到这件事。

宋修远瞧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话，抬眸朝荣府看去，那里已经乱作一团，就连禁军也来了不少。他轻哼道：“他们荣家还真是惜命，皇城禁军都调得动。”

宋如宁皱眉道：“三哥今晚是不是准备朝荣家动手了？他们是皇后的娘家人，定然防守重重，咱们还是小心点，有道是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三哥顺利继位，以后找他们荣家报仇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可不希望这个节骨眼上三哥再出什么事。”

宋修沉声道：“也许他们还能多活些几天。”

宋如宁道：“他们荣家该死，只不过荣霁和他们不一样，他救过我，若是可以，三哥可不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宋修远蹙眉道：“他们逼死母妃的时候，可有想过放她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天边一道凄厉惨叫声传来，宋如宁惊了一跳，那撕心裂肺的声音里又透着深沉的绝望。她顺着天际望去，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那浓重的血腥气，隔着天幕都能闻到，而这个声音绝不是荣府传出的。她惶惶道：“这是哪里？”

宋修远看着天边，“侯府。”

宋如宁浑身一震道：“镇海侯府？”

宋修远听着那惨叫声，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淡淡嗯了一声。

她觉得头上炸了个响雷，恍然大悟道：“所以今晚真正要杀的是镇海侯？”荣家只不过是声东击西的幌子，吸引大批的兵马集中过来，而此时侯府守卫薄弱，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宋修远瞧着她道：“我们去看看。”

当他们赶到侯府时，望着那黑黝黝的府邸，宋如宁只感到一阵恐怖。朱红色的大门，半掩着，手轻轻一推，半个门都掉了下来，她吓得一跳，连连后退几步。

宋修远道：“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别进去了，我一个人进去看看。”

宋如宁看着身后一个人影也没有，猛摇头道：“不不，我还是陪着三哥进去看看吧。”

宋修远走在前面，她紧紧跟在后头。

清冷的月光下，整个侯府犹如人间炼狱，鲜血横流，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和滚落的头颅，院子里堆着尸山血海，而镇海候就半跪在院子中，背后插着一把青剑，而另一把青剑断了两截，随意扔在面前。

她头皮发麻，脑海中嗡的一声，隐约觉得这些尸体的死状，有些眼熟。夜风浮动，正前方的参树微微晃动，那里似乎有个黑色的影子。宋如宁哆嗦着手，拉着宋修远的胳膊道：“哥，你看那里好像有人？”

宋修远握着手中的剑道：“哪呢？”

宋如宁惊恐道：“那棵树的后面，刚才好像在动。”

宋修远瞧着黑暗深处，仿佛那里站着一个如尘烟一般的鬼魅身影。等他走到那里的时候，只有一个死人晃晃悠悠地从树上掉下来。“已经死了。”

她看着尸体疑惑道：“是谁有那么大本事，能屠得了镇海侯满门？”

宋修远不屑道：“这世上有的是能人异士，有些人可是睚眦必报。”

她只以为是三皇子手底下的人，道：“我怎么不记得三哥身边有这么厉害的人？”

元夫人一身白衣匆忙赶过来，看着镇海侯的尸首，双目空洞，她双腿发软，颤巍巍地走到他身边，颤抖着手微微覆在他脸上，轻轻合上他的眼睛，过了半晌才道：“殿下，我可以为他收个尸吗？”

宋修远沉声道：“可！”

她垂眸道：“多谢殿下。”

宋如宁皱眉道：“元夫人.....”本想说些安慰她的话，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元夫人牵起嘴角道：“公主什么都不必说，我早就料到他会有今天，人生欠下的债都是要还的，我哥他不懂这个道理，一意孤行，越走越远，只是连累了我百年之家落个今天的结局。”

她眼眶微微泛酸，祖上丰功伟绩，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硬是在众多男儿中闯下一片天地，才有了赫赫有名的镇海侯爵位，镇海镇海，匡镇四海，这是太宗皇帝亲赐的爵号。也许生来就有一切，反而忘了来之不易的艰辛，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很难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