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缙缓了神色，轻轻捧着她的脸颊，手指摩挲她皙白的皮肤，仿佛是一团洁白的霜雪，终于落入了手心里。他深邃的目光里很是宁静，若有所思道：“该从哪说起呢？”

是十八的生辰宴，还是清州城再见的怦然心动，又或是看见她跟个傻子谈情说爱，气得杏花园里树杈子都被他砍掉半个。

宋如宁被他瞧得有些发毛，耳畔是他越来越近的呼吸声，脖颈里热热的，她往后一缩道：“好热。”

箫缙落了个空，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登时低头一笑，道：“外面下着大雪，怎么会热。”

宋如宁睫羽闪烁，心绪起伏不定：“你挨着我这么近，当然热。”

她垂头的样子很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箫缙道：“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吗？”

宋如宁一颗心怦怦跳不停，“你坐远一点也能说，我听得到。”

箫缙道：“你嫌我挨得太近了。”

她摸摸脖颈，那里还有温热的气息在，讪讪道：“确实有点近。”

萧缙道：“反正你也要嫁给我，这样亲密的举动，以后也不会少，还是早早习惯得好。”

宋如宁：……

萧缙看着她不自在的样子，不再逗她，道：“你三哥一开始说什么都不愿意将你嫁给我。”

宋如宁愣了愣，宋修远明明给她下了诏书，必须要嫁给苍离的皇帝。说的话气死人，而她也正是因为那番话不再对宋修远抱有期待，才想着要逃婚。

看着宋如宁懵懵的样子，他勾唇道：“不过，我萧缙想娶的人，又怎么能逃得掉？”

宋如宁一脸黑线，“那你是怎么说通我三哥的？”

萧缙道：“他拿了好处，把你嫁给我，合情合理。”

宋如宁道：“我三哥到底拿了你什么好处？”

萧缙道：“我助他登基，成为大禹之主，这个好处不大吗？”

宋如宁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三哥继位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缙道：“我替他扫清障碍，铲除镇海候和荣氏一党，他得以坐稳朝堂，不该感谢我吗？”

原来那晚候府堆着尸山血海，竟然是他干的，宋如宁心惊胆战道：“镇海候是你杀的？”

萧缙淡淡的道：“是我杀的。”

“那些戎卢的旧人，也是......？”大皇子被蛇咬死，二皇子没了眼睛，还有那些日子每到凌晨时分，总有凄惨尖叫声凭空传出，被灭门的一桩接着一桩。

萧缙道：“当初的余孽没有清理干净，四处兴风作浪。”十年前戎卢一分为二，一半归苍离，一半归大禹，前朝旧人各自散去，隐姓埋名，却被养成了大患。

宋如宁寻思着，她第一次见吴姜的时候是在清州城的大营里，道：“你既是苍离人，当初混进清州城做什么？”

箫缙道：“在找一个人。”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幕昀？”

箫缙道：“他屠了清月镇，又嫁祸苍离，无非就是想要挑起两国争端，坐收渔翁之利。”

宋如宁垂眸，清月镇百姓一夜之间被屠了个干净，死状惨烈，身上的刀口整齐一致，且一个活口都没有，外面的军队又怎么可能不动声色的进去，只有是自己人做的，才会如此干净利落。清州城统帅王化是他的义父，掌一城之兵，杀一个镇的百姓，并非难事。

而幕昀屠了清月镇的百姓，大概也是心存怨怼，那些人当初开城投降，愿意归附大禹，毫无抗争之意。

再后来就是她被人追杀，在山林里意外遇见幕昀，将他带回皇宫。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蓄谋已久。

清州城百姓得了瘟疫，是吴姜提醒她少了一味药材，也多亏了那味药，才止住了那场瘟疫。可是对于眼前的人，宋如宁并没有真的了解过，他不叫吴姜，刚才说叫萧什么，也没有听仔细，抬眼瞧着他道：“你到底是谁？”

“苍离四皇子，箫缙。”

萧缙，宋如宁默念了遍，隐隐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只道：“你为什么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们很早就认识吗？”

箫缙凝望着她道：“很早，你十八岁生辰宴那日，我潜入大禹皇宫被人发现，躲在你的屋子里，那日你喝了很多酒，搂着我睡了一夜。”

宋如宁汗颜，脑袋里嗡嗡响。十八岁生辰宴那日，她依稀记得做个春梦，梦里有个俊朗如斯的男人，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生气道：“好呀，原来你垂涎我这么久。。”

翌日傍晚，大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路边挂着一排排红灯笼，炮仗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看到两三个小商贩，粘糖人的，炒栗子的，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纸伞上。

纯枝跟在身后一直有些惶恐，拉着宋如宁的胳膊道：“他，他到底是人是鬼？”

宋如宁笑道：“你看呢。”

纯枝道：“奴婢也犯迷糊了，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宋如宁只笑了笑，走到摊前道：“老板，这炒栗子怎么卖？”

“两文钱。”

她买了一包热乎乎的炒栗子边吃边道：“过年不吃炒栗子，好像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宋如宁和箫缙站在院子前叩门，老夫人开门的时候，看着两人同时出现，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略有些激动道：“你们在一起了就好，看着真好。”

箫缙道：“这是幼时照顾我的嬷嬷，与我母亲一般无二。”

“老夫人。”

她喜笑颜开：“快进来，外面下着雪呢。”

箫缙揽着她进去，拍了拍她身上的雪道：“我一直没有问你，怎么想着来溧阳城？”

宋如宁笑着道：“我想着你不在了，留下一个老母亲一定很孤独，我帮你看看，照应着，不枉你为了我送了性命不是。”

箫缙笑道：“不枉我为你挨了一箭，还算有良心。”

老夫人道：“昨天姑娘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关系应该不寻常，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她越看宋如宁越喜欢，圆圆的小脸，笑起来眼角弯弯，如月牙一般。

宋如宁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夫人不知道，他将我骗得好苦，我昨天来的时候一直张不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老夫人道：“有情人在一起，总是好事多磨。”“你坐着，我去做饭。”

纯枝道：“我也去，帮着搭打手。”

宋如宁站在院子里看着在光秃秃的树杈，有些冷清，于是找了把红色丝绸带子，系了满满一树。最后拍拍手道：“这样才有过年的氛围呐。”

萧缙只在旁边看着她道：“你会不会觉得这里太简陋了些。”

宋如宁笑道：“怎么会，有人情味的地方，哪里会简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外面的爆竹声一阵接一阵，室内暖洋洋的，四人围炉吃着年夜饭，说说笑笑。

吃完饭的时候老夫人单独将宋如宁叫到了一边，给了她一个镯子套在手腕上，语重心长道：“这个年是我最开心的一年，缙儿终于有人陪着了。姑娘别嫌弃寒酸，依照我们老人的规矩，新媳妇上门，没有空手的道理。这孩子小时候过得艰辛，又没有母亲在身边，以后就拜托姑娘了。”

宋如宁握着镯子，心下有些感动，“老夫人放心。”

“有姑娘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再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

回去的路上，萧缙道：“老夫人对你说什么了？”

宋如宁晃着镯子道：“老夫人送了镯子给我，说你小时候过得很艰难，让我好好对你。”

萧缙笑道：“她老人家是真心喜欢你，这镯子可是她少有的贵重物。”

宋如宁疑惑道：“你小时候到底是怎么过得，你母亲呢？”

萧缙揽着她的肩头，怅然道：“陈年往事，不值得一提。”

关外，宋如宁坐在銮驾里吃着烤地瓜，外面有人通报什么，她也没听见。

萧缙看了看她，道：“有人来了。”

宋如宁眼也没抬，剥着地瓜皮道：“谁？”

“宋修远！”

她手心顿住，微微抬起头。

地上是白茫茫的一片，等她气喘吁吁来到宋修远身边的时候，宋修远只笑着瞧着她，“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再见我了呢。”

她眼底氤氲着雾气，“三哥！”红着眼眶冲到他怀里。

宋修远抱着她道：“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从来没有变过。”

宋如宁啪嗒啪嗒掉着眼泪，“我还以为三哥不要我了呢。”

宋修远摸着她的头发道：“怎么会，三哥怎么会不要你，你一直都是我的小福星。”

宋如宁呜咽道：“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

宋修远沉声道：“也许是我不希望你回到苍离去。”

“三哥。”

“早跟你说过，要离他远一点，你偏不听。”

宋如宁回头望了眼萧缙，他正沉着脸，回过头微微道：“他对我很好。”

宋修远吐了口气道：“以后山高水远，三哥看不到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别任性，别耍脾气，毕竟不是在家里。”

宋如宁红着眼眶道：“我舍不得三哥。”

“三哥也舍不得你，三哥还有很多事要做，不然我们去过平民百姓的生活也很好。”

“三哥以后会来看我吗？”

宋修远点点头，“会，我当然要看看，我妹妹过得怎么样？”

宋如宁灿灿一笑，安心道：“说好了，一言为定，我会一直等着三哥。”

待宋如宁回了銮驾以后，两人并肩而立，气势相当，宋修远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现在得逞了。”

萧缙道：“彼此，彼此。”

宋修远道：“你既娶了我妹妹，就一定要善待她，如果她将来过得不好，我饶不了你。”

萧缙道：“你是来威胁我的？”

宋修远道：“她是父皇母妃的宝贝，也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萧缙道：“你操心的是不是太多了，眼下余党还没有清除，你的麻烦不少。”

宋修远道：“苍离的皇帝还在，似乎你的处境更麻烦。”

萧缙道：“不劳你挂心。”

宋修远道：“你的麻烦自己处理好，若是伤到我妹妹一丝一毫，我不会放过你。”

萧缙道：“看在你不远千里过来一趟的份上，我就不跟你多做计较，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早些回去吧。”

宋修远也不愿意再跟他多说一句，转身上了銮驾，可是没走两步，忽然车马闪了下，他微微一震，皱眉道：“怎么回事？”

外面有太监跑过来慌慌张张道：“回禀皇上，銮驾好好的，突然轮子断了。”

宋修远不用想都知道怎么回事，面色铁青，捏着手心道：“找人修。”

萧缙看着停在远处不动的马车，勾唇一笑，转身回了车驾。

宋如宁站起身准备往外瞧瞧，“我三哥走了吗？”

萧缙将她拉回来道：“别看了，已经走远了。”

她坐好道：“你笑什么？”

萧缙道：“抱得美人归，当然得笑。”

宋如宁道：“父皇母妃不在了，我也走了，三哥一定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