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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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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水汽很充足。

昨夜的雨下得太大,那个年代的城区排水系统并不完善,眼下即便是逐渐停雨,路面也依旧是湿漉漉的。

许愿一进支队就被冯局他老人家揪着后脖颈,一把薅进了局长办公室,就连许愿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人却已经被强行按进了办公室硬得硌人生疼的木头沙发里。

再抬眸时,第一眼就瞥见门口进来两个白衬衫。

禁毒支队的白衬衫属于稀有物种,负责支队工作的除了冯局,其他人想穿白衬衫还不够格。

这下倒好,一次来俩。

还是俩厅局级的,外带穿着冬常服的检察官再加一个书记员。

许愿往旁边坐了坐,不动声色地替几人倒好了水。

倒水的时候他还想着这段时间自己手下的人也没什么违纪记录,就算是督察要来也不可能是单独一个,一般情况下督察组过来检查工作都会以组别为单位,一群一群地来,而且来之前一定会通知各单位。

像这样一个小办公室里突然坐了俩厅局级干部外带一个检察官的以及一个书记员的,实在是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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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一看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百年能得几回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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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站起身拉上窗帘,在浅蓝色的窗帘面前站了小半刻,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撑在桌上。

“冯局,”许愿对冯局说着,有意看了旁边的检察官一眼,意有所指道,“我队里的人来路干干净净,现在说让扣着就让扣着了,恐怕说不过去吧。”

冯局知道许愿的意思,没有很快搭腔,而是“嘿哟”地笑了一下,面前的茶杯正冒着热气,他鼻梁上的镜片起雾了又擦掉,擦掉了又起雾,十分地意味不明。

“许队长,”那位女检察官和蔼道,“好歹同学一场,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但这件事的确不应该在咱们系统出现,说到底那就是丑闻一桩,只不过恰好发生在你队里,我今天为着你来的,没有带别的什么人来,就是向你们了解一下情况,你可别这个语气啊。”

许愿哑然失笑,把那句同学一场原封不动地丢了回去:“付悦,好歹同学一场,连招呼都不打,就把我队里的人弄进拘留室了?直接丢进看守所岂不是更省事,也免得你多跑这一趟。”

付悦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但涉案人员的确通过网上留言的方式向我们举报了。”

“举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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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悦知道许愿会这么问,便开门见山道:“孙大强知道吗。”

“知道,孙大强是城西街头一个卖糖葫芦的流动商贩,年纪比较大,长相突出,身材瘦小,”许愿坐下来,喝了口温开水,“我们怀疑他涉嫌参与周善一案的毒品犯罪网络,前几天和刑侦那边商量过,原计划今天让人拿他的口供,顺便申请搜查令对他的住所进行勘验,如果能找到相关的毒品残留和其他有关犯罪证据,就能弄成材料递交检察院。”

言外之意便是,你这么临时插一脚,整个侦查计划几乎直接泡汤。

虽然许愿倒是没什么,反正周善的犯罪证据确凿,怎么着犯人也已经进了看守所,公诉之前是不可能跑掉的,孙大强的口供说到底也只是为周善贩毒一案“锦上添花”,许愿并不指望能通过孙大强获取新型毒品流入滇城的链条性证据。

只不过现有侦查计划泡汤,刑侦那边过来协助办案的兄弟估计怨念是大了去了。

办公室忽然安静下来,许愿双手撑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两位白衬衫:“冒昧问一句,江驰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能值得被扣进拘留室?”

付悦礼貌地一笑,而后伸出修长的手指拢了拢耳后的头发:“我确实来得不是时候,但毕竟都是工作需要,互相理解理解吧。许队长,你该庆幸目前只是证据不足,人暂时扣在你队里的拘留室,好歹你还能让人帮忙照看着点。”

“行,别卖关子,”许愿抿了抿唇,“......付检察官,有什么高见?”

“高见说不上,”付悦推了推眼镜,又看了一眼冯局,将文件袋递到许愿面前,“冯局长和几位领导已经看过了,这里头牵着的事儿说不上有多复杂,但毕竟江驰是你的下属,你最好也看一遍。”

许愿闻言抬眸,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不语。

牛皮纸的文件袋很新,拉开白色捆绳,许愿从袋子里抽出几张刚打印不久的档案来。

是江驰的档案。

以及一份来自于举报通道的有效举报材料和检举信。

大概意思就是有人看见江驰私下出入娱乐场所,作风奢靡,有伤风化。

还有就是......

“谁说他吸毒?就凭孙大强的一面之词?”许愿合上材料,被气笑了,“利用职权便利向毒贩行方便?江驰连个警督都没评上,哪儿来的方便可行。要说行方便,很明显我更合适吧——干咱们这一行的得罪的人不少,这要是毒贩把在职民警全部举报一遍,检察院的人还忙得过来吗。”

许愿开了个不那么恰当的玩笑。

但是除了付悦,在座的几个人都笑了。

可能这就是公检法鄙视链吧,当警察的觉得检察官都是不懂一线困难还一堆要求空谈理论的事儿逼,检察官却觉得对面大老粗、理论不精。

“举报人在信中的确是这么说的,至于到底有没有吸毒,等毛发检测结果下来自然会见分晓,”付悦站起来,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院里还有点事,先失陪一下,你们如果有其他证据反驳举报人观点的话,可以交到检察院,我们会对多方证据进行参考。”

黑色皮鞋3厘米高的鞋跟轻轻击打在地面上,渐行渐远,无形之中给人徒然增添一丝压力。

许愿目送付悦离开,下意识又看了冯局一眼,眼底忽明忽暗,意味不清。

冯局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依旧握着茶杯,嘴角的微笑若隐若现,仿佛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旁边穿着白衬衫的领导则顺手将抽过的烟随手丢进盆栽多肉里摁灭。

桌上留下的文件袋被领导顺手拿起来,随意地翻阅着。

付悦是检察院的,一看就不了解内情,通知到位也就拍拍屁股走人回院里继续忙了,而办公室留下的这位领导,八成是知道点什么,不然也不会从头到尾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举报人孙大强称江驰早年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吸毒史,并且涉嫌境外贩毒,”许愿目光落在领导手里的那个文件袋上,道,“上面拨调给我的人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您二位能说了吗——陈处?冯局?”

陈处,本名陈恩礼,公安厅的陈处长,专门负责督办扫黑除恶这一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许愿拿下个人二等功的时候,陈处站在颁奖台下远远地和许愿打过照面,后来市里联合举办涉黑涉恶“清朗”大行动,许愿和这位陈处长合作过,两人虽然职级不同但还挺聊得来。

“拨调?”陈恩礼奇异地看着许愿,“你小子用词儿还挺官方,干缉毒可惜了。”

许愿干笑两声。

冯局也“哟呵”一声:“之前不是还说人是空降兵吗。”

严格来说,江驰是靠关系进的支队,许愿这个“上面拨调”就很耐人寻味,换作江驰刚来那会儿,许愿可不会舍得用这么高端的词去形容江驰,成天管人家江驰“空降兵”、“空降兵”地喊。

这会儿许愿倒是护起犊子来了:“所以江驰到底是......”

陈恩礼叹息一声,摇摇头,道:“江驰啊,江驰这个人在我们的缉毒战线上卧底两年多,差点没命回来。”

陈恩礼有些沧桑的目光转向冯局,只见冯局放下手里的茶杯,在一整面白板前踱步。

那面演示白板上用磁铁贴满了各种照片,都是些疑案悬案里涉案人员的大头照,红色马克笔的标记做了一整面墙,杂乱的线索被蓝色记号笔着重圈出,一眼过去给人以眼花缭乱的感觉。

冯忠实突然停住脚步,肌肉分明的手臂猛地一抬,可活动的白板瞬间翻了个面,发出一声哐当的巨响。

翻过面的白板早已落了灰,上头同样也贴着照片。

不过只有寥寥几张。

都是逃亡在外的重点通缉犯。

“江驰警校毕业之后下放到基层单位,后来厅里的人找上他,”陈恩礼说,“他很快就答应了那个卧底任务,化名易水寒......就像你想的那样,他的任务就是化装去缅北和同事接头,然后把线索带出来。当时跟他保持单线联络的那个上线,就是我。”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易水寒的身份背景很简单,冯忠实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档案递给许愿,专业人员仔细看上两眼,便会发现易水寒这人其实并不存在,“易水寒”所有的人生轨迹都是伪造的;但非专业人员乍一拿到档案,基本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江驰被保护得很好。

起码上级手里的这份档案是用过心思的。

许愿不语,放下“易水寒”的档案,别过脸去,静静地盯着那面落了灰的白板上的通缉犯照片。

“这几张照片都是当时缅北几个有名毒枭的通缉照。”陈恩礼解释说。

“缅甸人?”许愿伸手擦了擦白板上厚厚的灰。

陈恩礼抬手抻了抻眼角的皱纹,一时间没有说话。

冯忠实看了他俩一眼,也盯着那几张照片,帮忙解释道:“不,这几个人都是本国国籍,但是人在缅甸,最近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

说罢,冯忠实深深地看了许愿一眼。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保护他的安全,”冯忠实看着白板上的照片,不痛不痒地说,“他是个很好的卧底,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份工作,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只要他江驰活着,我们总有一天会把那帮人和那条贩毒链摸个底儿掉。”

“嗯,”许愿颔首,“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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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忠实无声地叹了口气,紧接着郑重地拍了拍许愿肩膀:“一开始,上级单位没打算把内情透露给你,因为保密程度太高,越少人知道越好,知道的人越少,那么对你、对江驰都好。不过既然今天大家都在,索性直接说开了吧。”

“洗耳恭听。”许愿道。

这得亏了许愿不是那种喜欢给人穿小鞋的上司,但凡换了个心眼儿多的,没准儿江驰这种空降支队又不爱搞社交的“关系户”会被人整得很惨。

其实许愿在来办公室之前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但猜测总归没有事实那样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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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真机嗡嗡响着,一份纸质文件悄然从打印口内露出一角,接着随着机器“嘀嘀”的两声响,伴随着纸张传送的哗哗声,完整的A4纸带着温度呈现在众人眼前。

冯忠实和陈恩礼交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沉默两秒。

陈恩礼从冯忠实手里接过刚打印下来的文件,草草扫了两眼,随手递给许愿:“喏,天湖区戒毒所刚来的传真。”

天湖区戒毒所的收治档案记录。

江驰的一寸照片很清晰地存在档案里,一年前的江驰五官俊朗,却好似蒙着一层阴翳,眼神空洞得吓人,瘦得快要脱相,但神情却很平静,平静得一点也不像个瘾君子。

备注上什么也没写,只在姓名栏里写着三个字:易水寒。

许愿看了两眼,没忍心再看下去,于是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同那封检察院拿过来的举报材料放在一起。

“什么意思?”许愿嗓子有点发干,问。

“天湖区戒毒所是公安机关主管的强制隔离戒毒所,”陈恩礼道,“我们让戒毒所的禁毒民警配合卧底的工作,出具过一份假的收治档案,这份档案之前处于可查询状态,为的就是让缅北的毒贩彻底相信江驰不是警察——你自己是搞缉毒的,知道戒毒有多难,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江驰的觉悟很高,他不可能吸毒。”

许愿沉默下来。

“我在一线工作,见过很多瘾君子,”许愿抬眸看了眼办公室墙上的警徽,“但江驰一看就不像。”

“幸运的是,他成功骗过了毒贩,”陈恩礼双手背在背后,来回踱步,“小许,我和你的感觉是一样的。江驰他是个能自己从缅北的深渊里头挣扎着爬回来的人,他的决心和意志,都证明了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卧底警察......所以说,他是你们局里的宝贝。”

缉毒很难,戒毒更难。

有多少人进了戒毒所之后一辈子也没办法戒掉的,能成功回归社会的也仅仅只是那么百分之几或者百分之零点几。有多少人栽在毒品身上,就有多少人前仆后继,不撞南墙永不回头。毒瘾给人的影响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瘾。

江驰和许愿同为缉毒警察,他们都明白吸毒意味着什么,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去碰那些罪恶的东西。

许愿抬手揉了揉眉心,失笑道:“他确实是个宝贝疙瘩。”

“都说卧底回国后心理状态都不行,但江驰的几次心理评估下来,数据都很可观,我们内部研究决定让他继续留在一线,”陈恩礼说,“他留在一线,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我们认为他不应该就那么沉寂在基层单位。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确是个很优秀的警察。”

许愿忽然觉得烦闷,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咔哒咔哒”拨了几下,却并不着急点烟。

他眯了眯眼,目光凝视桌上的两份材料。

“陈处,冯局,”许愿伸手点了点桌子,“这份戒毒所的假档案,我能带回去吗。”

他并不想把这东西交给检察院。

“你带回去吧。”冯局道。

“谢了。”许愿说罢,揣着档案就往外走,席间不忘了关门。

他在支队走廊上站了片刻,最后还是拐弯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打开碎纸机,看着那张A4纸被缓缓吞噬殆尽,最后化为一堆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纸屑。

许愿这才呼了口气,转身又向外,不顾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径直下楼敲开了拘留室的门。

江驰被按在椅子里,手上戴着手铐,这是必经的流程,不管他做没做那些事,必须等毛发检测报告下来才能离开这间小黑屋。

一个侦讯员正在对他进行讯问。

他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咬着牙瞪着侦讯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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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评估数据可观,唬鬼鬼都不信,看着老实正常无忧无虑,实际上只是这小子对他人不信任的伪装吧。”许愿微微叹息,目光透过玻璃隔板看向门内。

江驰这人,心思真的很难猜,但同时,又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人。

许愿琢磨着,再次看向门内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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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铐打开,”许愿雷厉风行,不冷不热地说,“或者让我跟我的徒弟聊几句。”

这还是许愿自江驰报到以来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儿承认江驰是自己徒弟。

侦讯员愣了愣,叫了声“许副支队”,而后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他。

许愿坐在玻璃窗前,隔着铁栅栏遥遥看着江驰。

许愿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江驰。

以往自己坐在审讯室里,隔着铁栅栏,对面是穷凶极恶的嫌犯和瘾君子。虽然零口供的案子许愿办得并不在少,但是该审的还是得审,每次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既不让嫌犯有钻空子狡辩的机会,又要尽可能地拿到有利于案件发展的线索。

而现在他坐下来,眼前是刚刚空降支队不久的江驰,自己被冯老强塞的徒弟,自己的搭档。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心酸的感觉,尤其是在他看到那份来自天湖区戒毒所的假档案之后,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江驰为了伪装到底吃了多少苦头。这种心酸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只因为自己面对的是江驰,是个在公安隐秘战线上埋伏了数年的英雄。

沉默了很久,先开口的不是许愿,倒是江驰率先打破了平衡。

“队长。”江驰低声开口。

和那些曾经坐在这里的嫌犯不一样,曾经的嫌犯或紧张到浑身发抖,或激动得大吼大叫,或耀武扬威视法纪为浮沫,或缄默至极一言不发......而江驰却随和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仿佛他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也对,江驰本来就清楚明白,因为他现在淡定自若,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放出去。

毕竟举报人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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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驰一声“队长”后便没了下文。

许愿说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儿吗。”

这句话曾经许愿对无数人说过。

“知道,”江驰低下头,再次抬眼时,嘴角染上一丝无奈的笑意,“队长,之前是我和你一起坐在外面审讯嫌疑人,现在换了个视角,才发现这里面的灯光原来这么暗,阴森森的,很压抑。”

“不压抑怎么震慑嫌疑人,”许愿也笑了笑,“除了暗之外......还有什么感觉?”

“不让吃饭喝水,不让上厕所,在这儿干熬上两个多小时,反反复复地回答侦讯员几个同样的问题,真的......生不如死。”江驰认真地说。

许愿双手随意地搭在桌上:“只有罪犯才会生不如死。”

“可我不是。我没有吸毒,我没有犯罪。”江驰沉默一阵,轻声说着,抬眼望向许愿。

“江驰,我不是来审你的,你不用防备,”许愿只觉得心里微微一沉,抬手敲了敲玻璃,不忍道,“我来只问你一件事。”

江驰闻言抬头。

“你告诉我,”许愿说,“举报人的话到底属不属实。”

江驰喉结微动,目光在许愿和侦讯员身上游走片刻,才堪堪长嘴,低沉地蹦出三个字:“......不属实,我用我的职业生涯担保。”

“行,我信,”许愿的手机震动一下,他低头瞟了两眼,于是站起身,指了指墙上的钟,又转头对侦讯员道,“超时了,不用审了。”

江驰猛地愣住。

侦讯员点点头,将钥匙递给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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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前。

江驰一言不发地坐在隔离讯问室里,沉着的眸子轻轻闪了闪。

他对面是个衣着单薄、瘦骨嶙峋的驼背老人。

那老人很有一套,在讯问室被扣了这么久,居然还能面不改色、沉默如常地坐着。

实习生战战兢兢地立在江驰身后,手里的记录板从头到尾都是一片空白,除了打头的那一行明晃晃地写着时间地点记录人和所办理的案件名称,剩下的主内容部分几乎是一字未动。

“孙大强,”江驰缓缓说,“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儿么,这里是公安局,你能坐在这里和我面对面交流,总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孙大强只是坐在椅子里,从头到尾保持缄默。

的确,孙大强在周善一案中的所涉嫌参与的程度并不高,也同王韬的死的确没有什么直接的因果关系,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帮凶,负责替周善把风放哨,在他常开的那辆三轮车里,经常放着大把大把串好的冰糖葫芦,一根一根排列整齐,插在泡沫塑料板上,等着人去光顾。

但其实只有在城西埋伏了多日的民警通过观察后才能发现,他卖的根本不是什么冰糖葫芦,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挂羊头卖狗肉,泡沫塑料板下装着的是满满的散装毒品,又称“散货”。

他总是喜欢如此吆喝——“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听起来就像是“冰糖葫芦”一样,但是他嘶哑的嗓音每每总会在“冰糖”二字之后稍作停顿,而后继续念出“葫芦”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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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三轮车,其实就是所谓的“试货地点”。

当然,也就是王韬死亡案件的案发当晚,周善对王韬起意杀人,于是设计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圈套,让王韬他们往常常去的冰糖葫芦摊的三轮车里试货,就是在这里,王韬服下了周善从境外运来的所谓新货。

孙大强一边吆喝着卖冰糖葫芦,一边盯着王韬试货。

三轮车可以开到任何地方,在小摊贩遍布的城西,三轮车的显著优势是流动性强,以及不那么引人注目。

卖冰糖葫芦?

为什么一定要是“冰糖葫芦”?

没有经验的人不仔细分辨,几乎分辨不出这里头的奥义。

但是办案民警们心里却门儿清。

有的时候,在瘾君子们的小众罪恶圈子里,为了掩人耳目,“□□”这一颇具代表性的□□类毒品往往被用“冰糖”或“猪肉”两字代替,有的地方又会称克数为“串数”或“块数”,有的地方则讲“斤数”、“两数”。

王辉连续跟着孙大强三天之后,终于向队长批了条。江驰和王辉共同指挥,带着一支探组破开了孙大强住所的大门,将这个极度不配合的老人带了出来。

这个老人在周善被审讯的那时候便被江驰押进了隔离讯问室,并在那里晾了很久。

于是他开始嚷嚷胡话。

至于他是如何通过互联网向检察院举报江驰的,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的确确是向检察院举报了江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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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强指控江驰早年曾在缅甸与毒贩往来密切,至今仍与毒贩有所联络,并指控江驰吸毒。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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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我认得你,”孙大强操着一口滇城靠边境那带的方言,凑近江驰,道,“在缅甸的时候,我帮喜鹊运白货那次,远远地见过你。”

江驰微微沉默。

“我知道你吸过毒,”孙大强像找到了同类似的,“我还知道,你以前在缅甸的时候,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吗?”

这样的说辞对于一个缉毒警察来说,是极度的不尊重和亵渎。

江驰猝然站起身,对身边两个负责记录的实习生摆了摆手,朝门外走去,脸色如常,眼底却多了一丝冰冷:“讯问中止,过会儿再来问。”

实习生很少见到江驰满脸阴郁的样子,被江驰不容置否的语气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地应了声,于是快速地收拾起材料。

江驰走到门口的时候,手指堪堪触及门把手。

哦,原来尊严被践踏,是这样寒心的感觉。

身后孙大强猛然站起来,嗓子一提,用苍老的声音竭力喊道:“你就他妈是个条子!他们不记得你,我却记得一清二楚!当时就是你打落了我两颗牙,我这辈子都记得!后来狗哥把你的同伙弄死了,你个鳖孙为了逃命,答应狗哥吸毒!”

江驰站在门边,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

实习生是大城市的警校里过来的,听不懂滇城土话,稀里糊涂地看了一眼孙大强,又立马快步跟在他身后,扶了他一把:“江......小江哥,他说什么了,您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啊。”

“没有,让他冷静冷静,过会儿再审吧。”

说罢,江驰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门外赫然站着两个穿检察院制服的人,礼貌地拦下他。

——“江警官,”检察院的人很快将他架进了局里的拘留室,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有群众向我们举报,称您在履职期间违规违纪,所以我们想同您了解一下情况——您是否吸毒?”

——“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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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中止,江驰面前的铁门突然被许愿大力推开。

“我说不用审了,那么惊讶干什么,”许愿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法医科的陆科长刚刚把毛发检测结果发给我,小于0.2纳克每毫克,阴性。”

江驰怔住,这才反应过来。

敢情许愿是掐好了法医那边实验室检验的时间点,才故意说是时间到了不用审,实际上他早就知道检测结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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