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择颤抖着闭上了双眼。
他并非认命，而是觉得死在枪下比变成行尸走肉有尊严得多。
同样都是死，不如清醒地死去。
“咔。”
奥利弗手中的枪支轻响一声，扳机跳了回去，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巨响和疼痛，绝不是陆择五感失调，而是眼前这个恶劣的坏家伙根本没打算杀他。
“别发抖了，你并不值得我浪费一枚子弹。”奥利弗耸耸肩，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向外走着，“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
他最后那句话的语气甚至还有些惋惜。
像是在感慨这样不多见的精致美人都沦陷在僵化病毒之中了。
但奥利弗并没有动恻隐之心，他只是恶趣味地调戏了大难临头的陆择，欣赏他在枪口下颤抖的姿态，并没有任何施以援手的打算。
连一颗子弹也不愿送给他。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陆择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混蛋……”
头也不回的奥利弗用蹩脚的中文回着：“借你吉言。”
陆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明明四肢僵得发麻，却突然从纸箱堆里弹了起来，径直扑到奥利弗的背上，锁住他的脖子，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牙齿嵌进皮肉之中，腥甜的血气钻进口腔。
“fuck！！！”
奥利弗迅速抬手，直接一枪柄撞在陆择的下颚骨上。
陆择吃痛松了嘴，被人猛得扔出去。
可他也不是吃素的，硬扯住了奥利弗的肩膀，拽着他一起摔进纸箱堆里。
受到冲击，墙角整齐堆砌着的纸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伤害性不强，但对于奥利弗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居然在一个四肢僵化的人手里吃了亏！
奥利弗直接掏出来枪，单手锁住身下压着的陆择，迅速上膛准备了结他。
但陆择突然没了方才那股凛然赴死的觉悟。
躯体僵化缓和，战斗意志萌发。
陆择屈膝猛得往上一顶，随着一声瘆人的惨叫，枪响了——
头顶的照明灯哗啦啦地坠下来，细碎的玻璃渣落了满地，整个仓库陷入黑暗之中。
陆择擦去嘴角的血迹，揉了揉疼痛异常的下颌，流利地开口：“科斯林先生也是淋过雨的人了，要我送你去见上帝吗？顺便一提，我可是虔诚的信徒呢，你可要在上帝面前多多美言。”
他一个东亚人，是不是上帝的信众还不确定，反正对方没时间求证。
陆择看着他痛苦地跪在地上，倔强的中指竖了起来。
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四肢不再僵得不能动了，陆择在黑暗中摸索着被扔开的枪，一不小心摸到了满手玻璃渣。
“嘶……”玻璃渣扎进掌心的伤口里，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去死吧！”
乘人之危这种事，奥利弗做得毫无心里压力。
刚一声痛呼，腿弯又结结实实地挨奥利弗了一脚，踉跄跪倒时直接赤手空拳地跟奥利弗扭打在一起。
此时奥利弗的身体优势才显现出来，仗着体型差直接把陆择牢牢地钳制住，尽管他脸上挨了几拳，也还是单手攥住了陆择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不留余力地掐住陆择的脖子。
陆择那张精致的小脸被掐得泛紫，几乎要窒息时，他听到奥利弗说：“不妨告诉你，我是抗体携带者，就算是不完全的，也比你活得久！”
在僵化病毒爆发后的短短三个月内，就有人拿出了研究报告，说是感染病毒的人并不一定会成为失去理智的“丧尸”，还有极小的概率在感染后体内出现抗体，保护自身永久或是一定时间内不受僵化病毒影响。
体内能产生抗体的幸运儿，被称为抗体携带者。
携带者分为两种，完全的，和不完全的。
在感染僵化病毒后，没有丧失痛觉的人会出现过渡阶段逆转的情况，四肢僵化的症状也会有所缓解，但有些幸运儿体内的抗体并非可以让携带者高枕无忧，而是抗体与病毒维持诡异的平衡，一旦平衡被打破，携带者还是会成为感染者。
这种不可控的、随时可能“叛变”的携带者，被称为不完全抗体携带者。
奥利弗就是不完全抗体携带者。
他被咬一口本无须在意，只要体内抗体依旧奏效，那就不会成为理智尽失的感染者，让他生气的是陆择这种挑衅的态度。
死神的镰刀都已经逼近喉管了，居然还敢咬他！
胆大包天的家伙！
“回、回头……”
陆择想提醒他出现仓库门口的家伙，但奥利弗掐得太紧，肺里的空气逐渐减少，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在盛怒之下的奥利弗听到了声音。
那种从腐烂的喉管里发出的粗吼，像是破败的鼓风机在兢兢业业地工作。
以及，他还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比起眼前几乎丧失行动力的陆择，显然是感染者更具威胁。
奥利弗二话不说就松开了陆择，甚至不忘一脚把人踹到墙角让他避开感染者，自己则是迅速摸到之前扔开的枪。
砰砰开了几枪，被激怒的感染者甩着断臂冲过去，腐烂到能看见白骨的胸前随着低吼不停起伏。
奥利弗看准了时机，猛地踹上感染者的胸口，外露的几根肋骨瞬间断裂。
但这也还不够，奥利弗拥有着丰富的经验，他知道必须得斩断感染者的脊椎才算彻底杀死了它。
可是现在，小手枪里子弹不多了。
跟之前揍陆择那样，直接拿手枪砸在感染者脸上，糜烂的皮肉瞬间被砸破一大块，皮下组织腐败后的浓浆和粘稠血液喷得到处都是，恶心得奥利弗差点吐出来。
“见鬼！陆择我早晚弄死你！”
“关我屁事……”
靠在墙角还没缓过来的陆择捂着胸口，使出全力猛踹，失衡的感染者直接倒地，奥利弗一刻也不敢耽误，拔出腰间的匕首直接刺向感染者的后脖颈。
一刀斩不断，那就第二刀，第三刀……
直到感染者的头颅跟身体分家，铺满纸壳的地板沾满粘稠的浓浆为止。
不过就算如此，奥利弗也不敢停留。
眼前的这一只感染者虽然死透了，但不敢保证外面有没有更多，而且处在刚刚沦陷的第三区内，他们身上鲜活的气味已经引来了一只感染者，后面绝对会有第二只。
这个仓库已经不能再待了。
奥利弗捡起小手枪，拔腿就跑。
墙角的陆择看着他的救命稻草越跑越远，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跟出去。
眼见着奥利弗已经接近越野车的位置，陆择却疼得直不起腰，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坐到驾驶座上的奥利弗从后视镜里看见半跪着的陆择，居然返回去，把人拖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陆择半死不活地靠着椅背，几天以来第一次放松地舒了口气：“谢谢你，你真有良心。”
拜奥利弗所赐，从下颚到胸口都疼得厉害，像是身侧这位赤脚医生在没有打麻醉的情况下进行了一场心脏搭桥手术，完事还把手术刀丟在胸腔里折磨着他的皮肉。
奥利弗却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深邃的目光扫过陆择脖颈上的深红指印，幽幽地说了句：“你的僵化消失了。”
“什么？”陆择是真的没听清。
他一直没有留意四肢的僵化，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刚刚揍奥利弗的时候，双手是没有那么僵硬了，甚至连踹感染者的那一脚都是正常发挥。
难道说，他也是那万里无一的抗体携带者？
“你挺过了过渡阶段，你是抗体携带者。”奥利弗的语气十分笃定，对自己的判断没有任何怀疑。
陆择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我不是。”
“你是。”
“我是不是，自己还不清楚吗？”
奥利弗压根不否定自己的判断，他直接把手搭上了陆择的大腿，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捏了捏：“你淋过雨。”
陆择一直在否认：“我没有。”
“那你怎么解释你的裤子是潮湿的？尿裤子了吗，小宝宝？”
陆择吸着凉气翻了个白眼，眼见着改变不了奥利弗的想法，就换了个话题，顺便把奥利弗的手甩开：“你们这些老外能不能有点边界感？”
奥利弗提醒他：“这里是北美。”
这是北美，不是你的故乡。
你才是老外。
陆择没有接话，他的潜意识告诉他，承认抗体携带者的身份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虽然身旁的这个男人也是携带者，还刚刚救过他一命，但在几分钟前他们也曾真实地想让对方去死，稍微感动一下就可以了绝对不能信任。
另外，陆择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因为第三区的雨水才感染的。
他四肢僵化的原因另有其他。
但奥利弗说，他是因为淋雨才感染的。
前后因果关系对不上，那便不是。
从陆择的嘴里撬不出什么，奥利弗发动车子，重新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东亚不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妙。
陆择自己也给不出答案。
脑海中的记忆片段告诉他，他是在病毒爆发之后才来到的北美。
至于为了什么，陆择脑海中一片空白。
反正不可能是为了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