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笔直的走廊一路小跑，到拐角处的楼梯间停下，眼前的合金防火门被撞毁了大半，顽强地挂在门框上的半截残肢晃晃悠悠，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陆择稍微停下观察。
这里乱七八糟的痕迹比走廊上更多，地面上除了血迹之外，还有坑坑洼洼的弹坑。
看来瑞恩他们在这里动过手。
陆择听着走廊里回响的脚步声，理都没理，直接迈上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进入负一层的范围。
浓郁的血腥味也扑面而来。
习惯了感染者身上蔓延的腐臭味，活人的鲜血气味反而让他浑身不舒服。但他还没来得及捂住鼻子，“铮”得一声，巨响从回字形走廊的另一侧拐角传来。
陆择抬眼望过去，足有两人高的庞然大物堵住了走廊。
他眯起眼，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一时没有分辨出堵住走廊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追上过来奥利弗一嗓子嚎出声：“那么大的蝎子！”
陆择一瞬间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什么鬼蝎子能长到这么大！
后面挑着的尾针都快有他脑袋大小了，更别提卡在防火门之中的螯足，一挥动就直接将防火门门板捅出来两个窟窿，都不敢想扎在人身上是什么惨状。
这到底是变异，还是嗑了激素！
留给陆择的吐槽时间不多，他作势就要跑过去救人，奥利弗一把扯住他往回甩：“你去楼上绕过来救人，我引开它的注意力！”
“好！”陆择来不及多想，立刻答应下来。
医院大楼都是回字形的，四角处分别设置了楼梯，堵住了一处入口，可以从其他方向绕过去。
陆择迅速跑到了楼梯间，一眼就看到被瑞恩和伊莉娜护在身后的男人。
对方腹部染了一团血污，两处窟窿随着胸口的起伏不停地冒着血，地面上几乎都是凌乱的血迹，陆择来不及多想，直接越过扶手跳了下去。
“背上他跟我走！”
陆择一声高喊，拽着瑞恩躲过了即将落下的巨蝎尾针，紧接着听见“嘭”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甩到墙上。
他猛得推了瑞恩一把：“你们先回到车上！”
“奥利弗呢？”
“我帮他！”
说话间，陆择夺过伊莉娜怀里的步枪，对着残破的防火门开了几枪。
虎口被震得发麻，连带着楼梯上的铁皮扶手都在微微震动，同样感知到震动的巨蝎立刻被吸引过来，挥动着锋利且庞大的前螯直接砸到地面上。
瓷砖碎屑，混着尚未干涸的血液一起飞溅，陆择灵巧地躲过第一轮攻击，对着巨蝎那只幽绿色的眼睛端起了枪。
“别开枪！”
趁着巨蝎被防火门卡住，奥利弗一个滑铲连滚带爬地从巨蝎的腹下溜了进来，迅速蹦上楼梯，搂住陆择的肩膀就拼命往上跑。
慌乱之中听见他说道：“蝎子的弱点不是眼睛，你这么做只会激怒它，到时候我们就彻底玩完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打算打瞎巨蝎眼睛的？
没来得及开口，陆择被硬拽着爬到一楼，奥利弗横冲直撞地踹开了半掩的防火门，死死扣着陆择的手臂不让他乱跑。
回到越野车旁边，陆择才恢复自由。
他第一时间寻着声音，找到了瑞恩他们所在的越野车，刚打开车门，猛得被人一推，整个人不可避免地往后摔。
多亏了奥利弗及时地接住他。
“你发什么疯？”奥利弗吼向车内。
下一秒，伊莉娜就冲出车门，怒喊着：“哈尔死了！如果不是他丢下我们跑了，哈尔怎么会受伤！”
奥利弗表情凝重地往车内看去，后座上的男人一动不动，鲜血染红了大半的后座，看上去生命迹象已经消失。
“就算他不跑，我们也拿蝎子没办法。”似乎在缅怀这场意外，奥利弗的语气都和缓了许多。
“我们有枪，有武器，凭什么不能与之一战，但你却为了追他离开了我们！奥利弗，你被他蒙骗了！他就是要害死我们！”
“不，咳咳——”
奥利弗正想开口解释，肺腑里一阵灼烧感，疼得他喘不过气，剧烈地咳嗽完之后，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陆择立即问道：“你受伤了？”
“被拍了一下，还好。”
果然陆择听到的那声闷响是奥利弗。
他抬手搀住了奥利弗的手臂，暂时充当了一会儿拐杖，把人扶走后说道：“你到车里休息一会儿，我跟她解释。”
“你确定？死得可是她男朋友。”
“……我尽量。”
现在这种情况，解释很难，但不解释不行。
特别是面对情侣。
陆择面对的不是死了朋友，或者死了同伴这种情况。
要知道在现如今，活下去才是每个人最大的愿望，除了与之相关的需求，其他的物欲需求和精神需求都成了次要的。
虽然维持□□关系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像伊莉娜和哈尔这种在末日笼罩之下，还能维持情侣关系被旁人知晓的却是少之又少。
不管是因为真感情，还是因为利益，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我并不是要逃跑。”
“你害死了他。”
“……”
过去十几分钟，坐在驾驶座上的奥利弗已经缓了过来，按压胸口的时候还是有些痛，但至少不会突然疼得喘不过气。
他看着后视镜里的陆择心平气和地跟伊莉娜谈着，态度极其和善，算是他少有的待遇，但对面的伊莉娜明显不买账。直到最后，伊莉娜似乎也没有改变想法，固执地认为陆择是灾难源头。
陆择丧气地回来了。
奥利弗收拾好表情问了一句：“谈妥了？”
陆择冷冰冰地说：“明知故问。”
“你对我态度能不能好一点？”
奥利弗想不通，他和陆择认识的时间是不长，但总比另外几个人久一点，怎么对自己就总是臭脸。
“不能。”陆择一口气回绝他，用手撑着额头叹了声气，再开口时语气有所缓和，“我真是想不明白，明明不愿意去救他们的是你，为什么要把错推到我头上。”
“人类的偏见根深蒂固。”
陆择很是意外地抬起头来，完全想不到如此深刻的话能从奥利弗嘴里说出来。
不过，他这么想似乎也是偏见。
他靠在椅背上，眼神放空，仔细品味着奥利弗话语里的意思——伊莉娜对他的偏见在他逃跑的那一刻就形成了，虽然在别人眼中他未必是临阵脱逃，但这个举动间接造成了哈尔的死，以至于他无论怎么解释，伊莉娜都不会对他有所改观。
还有奥利弗。
伊莉娜认识奥利弗比认识他要久得多，他们之间的“友谊”早已稳固，不会轻易相信奥利弗压根没打算救他们的想法。
“挑拨离间”和“祸水东引”都没成功。
陆择干脆不再纠结，转而问道：“你似乎不怎么喜欢他们？”
“还好吧。”
“你们不是朋友吗？”
奥利弗偏过头对陆择微微一笑：“我们也是朋友。”
陆择婉拒：“得了吧……”
“说真的，我们的关系也没有很好。”奥利弗拍了拍旁边的手提箱，“他们只是跟我生活在同一个安全区，交集多一些，称不上朋友，跟着我来此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想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疫苗，并不是真的要来帮我，一旦我在半路遇到危险，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我。”
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所以陆择表现得并不惊讶，只问了句：“瑞恩也是？”
“也许吧。”奥利弗含糊其辞地给出答案后，立刻问道，“怎么，你对他的感觉很好？”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挺傻的。”
刚刚在跟伊莉娜解释的时候，陆择瞥见了车窗内的瑞恩，看起来像是被哈尔的死惊吓到，还没缓过来，连眼神都显得有些单纯。
结合之前瑞恩刚见他时喊得一嗓子“美女”，让陆择觉着这孩子的脑子和眼睛都有点问题。
奥利弗一扭头，看见陆择嘴角微微扬起，眼神里带着几分留恋与欣慰，像是回想到什么美好的过往。
“你笑得很开心啊。”
“还好，只是觉得瑞恩比你善良多了。”
“拿他和我比？天啊，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样子，我发誓，整个四十一区里不会有比我更善良的存在了。”奥利弗打开双闪提示后面的人该出发了，“像我如此善良又英俊的人，简直是四十一区……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坐在我的副驾驶简直是你的荣幸——”
“oh～oh～oh～my pleasure～”
陆择没有再理会他，任由聒噪的声音从左耳钻进脑子里，再从右耳滑出去。
他更多在意的是跟在他们后面的，伊莉娜的那俩越野车。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因为病毒的缘故全世界有数以万计的人死去，哪怕在他们四十一区内部，死亡也未曾消失。
奥利弗对此习以为常。
陆择在短暂为其悼念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瑞恩虽然有些呆愣，却也没有过分惊惧。
连伊莉娜都只是在愤怒，并却没有为她最爱的男朋友伤心流泪。
死亡实在是太常见了。
本就是在死神的目光下生存，说不准哪一秒被夺去生命的就是自己，如果周围每死一个人都要痛哭流涕，都要哀伤悲痛，那他们会有流不完的泪水，数不完的心碎。
末日。
独属于人类的末日。
对于死亡，早已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