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公路,树丛幽深。
变异后的植株挤满了林中空隙,特别是原本低矮的草本植物,此刻以夸张地速度生长,宽阔的叶片遮天蔽日,蟠虬的根系从硬化的路面破土而出,俨然复现着热带雨林里的场景。
直到越野车飞速驶过,横冲直撞地碾碎了错落的植株。
“那是悬崖!一不小心就是死无全尸!你死就算了,能不能别带上我!”
路况复杂,碾过粗壮根茎的越野车直接腾空,吓得陆择紧紧攥着安全带,嗓子捏成一条线,喊都喊不出来,只敢在弯道过后,心有余悸地骂着奥利弗。
反观奥利弗不顾形象地大笑,还轻描淡写地表示:他下次还敢。
在返回四十一区的路上,如此的酷刑数不胜数,不是半边车身凌空于盘山公路之外,就是像方才那样车身腾空。
直到傍晚,陆择的受刑才结束。
下车时,陆择的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脸色更是难看得要命,山巅的落日余晖都遮不住他苍白的脸色。
“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奥利弗把顺手带上车的物资打开,拆了盒罐头扔给陆择,“这只是刚开始,我们要三天才能离开山区。”
“三天?”听到这句话,陆择神色僵硬,顿时起了想死的心。
奥利弗冲他点点头,笑得轻浮:“没错宝贝,不要这么惊讶,我的技术很好的,这段时间你会很愉快的。”
像是在邀他做些难以启齿的事。
不过,坐在奥利弗的车上,比做些难以启齿的事更加折磨人。
陆择抬手就把罐头甩了回去,正想开口骂他,后方的两辆车开了过来,慢慢停下。
瑞恩探出头:“前面有情况?”
“累了,休息一会。”
“还不到五个小时,来的时候可是连续开了八个小时都没累,哥你行不行啊?”
此话一出,奥利弗立刻收敛笑意瞪了瑞恩几眼,随后把他车上的瓶装水搬下车,拆了两瓶。
“哥,水不多了……”
还没说完,奥利弗立刻回头威胁他闭嘴。
瑞恩识趣地咽了咽口水,说出来的话变成了:“你想用就用嘛……”
“喝点水。”奥利弗将瓶盖拧开,递给了陆择。
陆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目光停留在被拧松的瓶盖上,犹豫着要不要接。
水无疑是现如今最宝贵的资源。
随处可见的湖泊河流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污染,只有抗体携带者能勉强使用,其余的普通人必需饮用未被污染的瓶装水或者处理水,而处理技术也被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成为掌控绝大多数人的手段。
现如今,车上虽然有几箱瓶装水,足够他们几人挥霍好一阵,但那是要带回去作为安全区生活物资的,无论是奥利弗还是别人,都没有随意支配的权利。
奥利弗抬抬手,几乎要把水瓶怼到陆择嘴边:“反正都打开了,不能扔掉吧。”
“谢谢。”
陆择抿着嘴唇道完谢,才握住水瓶。
轮到奥利弗不肯松手了。
陆择疑惑地抬起头,没成想看见奥利弗满脸吃惊的样子,看起来是被他的那声道谢震惊得反应不过来。
“到底给不给我?”
“给。”
奥利弗松了手,接着又摸索出被他扔回去的罐头,毫不费力地打开之后,趁着陆择喝水的间隙递到了他的嘴边。
陆择想说他一路颠簸,没什么胃口。但是看见奥利弗那跃跃欲试的眼神,他放下水瓶接过罐头盒,咬着牙挤出两个字:“谢了。”
“哦哦哦哦——”
奥利弗像个发现香蕉大陆的猩猩一样,兴奋地嚎叫着。
“你有病啊?”
“这才是你啊,向别人道谢,我还以为……”奥利弗挠着后脑勺,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很久之前看过的东亚网络小说,“我还以为你被夺舍了!”
陆择翻了个白眼:“傻逼。”
“找回感觉了,再骂一句。”
陆择懒得搭理他,反倒是一直旁观的瑞恩躲在后面说了句:“哥,你的爱好真小众。”
奥利弗正要回头骂人,一声急刹,伊莉娜驾驶的越野车停下。
随着车上的人走下来,原来还算是融洽的氛围彻底冷下来。在场的三人没有一人说话,都掀起眼皮看向了伊莉娜。
“把他埋了。”
伊莉娜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择,以命令的口吻对他吩咐着。
至于伊莉娜嘴里所说的“他”,当然是指哈尔。
奥利弗侧过身,赶在陆择之前走过去,拍了拍伊莉娜的肩膀:“我还以为你打算把他待会四十一区再好好告别呢,正在苦恼该怎么劝你,没想到你这么豁达。”
“我不想他烂在车上。”
长久地被死亡的阴霾笼罩,他们对待死亡的态度早已畸形,在社会伦理观和道德感上,他们只能被称为披着西装的猴子,哪怕是面对从前最爱的人,伊莉娜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样的话。
毕竟,没有谁比自己更重要。
没有达到她的目的,再留着哈尔的尸体,难保不会引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伊莉娜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陆择,眼神里带了些仇恨的意味,仍是把这一切都怪罪在陆择身上,为挚爱逝去和没有拿到疫苗的愤怒寻找一个发泄口。
陆择眼神复杂地迎上伊莉娜的目光。
他理解伊莉娜的愤怒,也可以想象伊莉娜并不存在的悲伤,甚至在一开始钦佩过伊莉娜对哈尔的感情。但现在看伊莉娜,她选择将哈尔的尸身抛在荒野,就像抛弃一件失去价值的垃圾。
没有任何旧情可言。
“你们在等我动手吗?绅士们?”
伊莉娜的语气极尽讽刺,却又实实在在地有效。
奥利弗单手把陆择拽起来,又去敲了敲瑞恩的车门,率先走向最后方的越野车。打开车门的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化为实体给了奥利弗当头一棒。
陆择被熏得连连后退,抽空扫了眼站在不远处神色冷淡的伊莉娜,很难想象这几个小时伊莉娜是怎么度过的。
为哈尔悲伤?
在咒骂陆择?
还是盘算着,如何从奥利弗的手里窃取到一支疫苗?
“我发誓!这是我处理过最血腥的尸体!”瑞恩捂着鼻子,只腾出一只手拽住了哈尔的肩膀,生拉硬拽地往车外拖,黏稠氧化的深红色液体滴答滴答地落到地面上,整个后座的坐垫也被染成了血色。
陆择不禁问道:“你还处理过别的?”
“那倒没有。”
准确地说,瑞恩见过的死人都不多。
奥利弗见缝插针地说了句:“他最多也就见过几个感染者,现如今还有几个人能经历正常的死亡,不成为感染者就谢天谢地了!”
“没错。”瑞恩附和着。
没有疫苗,也不是抗体携带者,像瑞恩这样的普通人很难活到正常老死的那一天,只要没有成为感染者,没有经历生不如死的过渡阶段后彻底丧失意志,就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陆择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像现在大家都有这样的想法。
但在他的潜意识里,世界上还有一些地方仍旧像以前一样,那里的人们依旧对未来怀揣着希望。
陆择晃晃脑袋,上前搭了把手,没选择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伤害他们。
在把人抗到盘山公路外的山林里后,陆择折回来拿了两把折叠铲。再度钻进山林,挑了个没被植株覆盖的区域,一铲子挖了下去。
大半个小时过去,他们的成果甚微。
兴许是折叠铲太小,也有可能是劳碌了大半天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总之他们只挖了很浅的一道土坑,勉勉强强可以把人安放进去,但是只要下一场雨,这里绝对会被冲开。
奥利弗极不负责地抛开了折叠铲,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就这样吧。”
陆择也跟着说了句:“挖不动了。”
继续拿着折叠铲往深处戳了戳,响声听起来像是坚硬的石头,不是他们靠着铲子就能挖开的。
陆择瞥了眼周围茂密的植株,这里距离盘山公路也就十几米,却被附近植物遮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公路上的情况,静谧得如同隔绝人间的世外洞天。
“委屈哈尔了。”
奥利弗嘴上说着这样的话,下手的动作比谁都快,三下五除二就埋好了土,拾起折叠铲就往外面走。
等他回到公路上的时候傻眼了。
只剩下两辆越野车,车门都是被打开的,伊莉娜和几箱瓶装水,还有她的越野车一起不知所踪。
“bitch!”
奥利弗第一时间冲到了自己车上,掀开后座,果然连手提箱也消失不见。
“她果然是想支开我们拿走疫苗!该死的女人,我说她怎么突然那么爱了呢!混蛋!我要杀了她!”
“怎么回事?”陆择迅速跑过来,看了眼原本放在物资上的手提箱,“伊莉娜把疫苗带走了?”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奥利弗的态度明显确定了这一事实,陆择也没再问,站在悬崖边眺望着。
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视野开阔,一眼就看到了还未走远的车辆。
陆择拍了拍奥利弗让他冷静下来:“在那里,还能追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