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傍晚。
防护墙外的太阳缓慢沉入沙海。
沙漠之中,唯一可见绿色植株的安全区内逐渐亮起了灯,簇拥在角落里的筒子楼和中心区域的办公楼遥遥相望,简陋而拥挤的贫民窟与现代先进科技相碰撞,充满了不和谐。
在同一片安全区内,世界的参差展现得淋漓尽致。
陆择已经在落地窗前看了几个小时,他凝望着破旧的楼房,与记忆里的地方对比,心中平白无故地生出几分割裂感。
像是文明进化的过程中遗忘了沙漠。
“叮铃————”
刺耳的来电铃声骤然响起,陆择被吓了一跳,反观手机的主人却依旧在梦里快活,甚至接连响了三五次,都没能把人吵醒。
陆择听不下去,看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几通电话都是一个人打来的——莱登。
大概是四十一区的管理人,或者他的代理秘书。
距离他们回到四十一区也过去了大半天,该统计的物资都统计完了,该交到管理人手里的疫苗想必也送到他办公室了,现在是时候把奥利弗请过去为他开一场庆功宴,顺便让他打开手提箱。
陆择动手摇晃奥利弗,三五下过后,沉重的呼吸声停了,从奥利弗嘴里泄出几句含糊不清的呓语。
就在陆择以为他要醒过来的时候,奥利弗抓住了他的手腕,翻身把人往床上一拽,手脚同时搭在陆择身上,相当顺利地把人裹进自己的被子里。
“醒醒,你老板叫你去开会了。”
陆择的声音很柔,像是羽毛轻扫过耳畔,自带着令人沉迷的魔力,这句话钻进奥利弗耳朵里后,他也只是哼哼几声,很快就没了反应。
“有多少人知道疫苗的事情呢?莱登……他是管理人还是秘书?四十一区的高层应该也会有知道疫苗的吧,如果他们知道你只带回来两支,会不会为了疫苗的所有权打起来呢?”陆择没着急从奥利弗怀里挣脱,反而是枕着他的手臂,一项一项地提出疑惑,最后他扭头看向窗帘遮掩下的筒子楼,又问道,“他们知道疫苗的存在吗……”
推己及人似乎是陆择的天性。
他会追逐利益,会满足私心,会尽可能地在危险面前率先保全自己,但他同样会斥责不平等的待遇。
很显然,在四十一区之中,为数不多的资源并没有得到公正的分配。
还是像以往一样,权力和财富都掌握在金字塔顶端的少数人手里。而住在筒子楼里的那些人,别说是否知道疫苗的消息了,就连最基本的生活也许都得不到保障。
那些人活着,只是活着而已。
没有得到奥利弗的回应,陆择偏过头去看他,高挺的鼻梁在脸颊落下阴影,深邃眼窝中细长的睫毛微微发颤,明明已经醒了,却还强装着不肯睁眼。
陆择盯着他看了片刻,慢慢地抬起手。
许是感觉到即将落下的巴掌,奥利弗瞬间睁开眼,抢先一步攥住了陆择的手腕,将眼前人仔仔细细地凝视,只差把对方的模样刻进脑海中后,才把人推开。
凑巧的是,奥利弗的手机再度响起,并且还是在陆择手里。
陆择垂眸看了一眼,还是莱登。
奥利弗手疾眼快地一把抢过,没有接通,反而冷哼一声对陆择说道:“你这人怎么乱看别人手机呢。”
“是你自己不醒,还要怪别人?”陆择无缘无故地被冤枉,自然不甘心,立刻怼回去,“再说了,只是来电显示而已,我又没有打开。”
“来电显示也不行,我的手机就连我的女朋友也没有资格看!”
“你也配有女朋友?”
刚听他说完,奥利弗便接通了电话,还抠抠搜搜地躲到卫生间去。
陆择觉得肯定是戳到了奥利弗的痛处,他才故意卡在这个话题上接通电话,于是轻手轻脚地跟上去,趁着里面的人不注意,趴在门缝上偷听。
“……庆功宴?没必要吧老大,太引人注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好吧,我会带着他一起的……嗯,到时候细说。”
听见声音停了,陆择转身就往床上跳。
奥利弗一打开门,这家伙就跟没事人一样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床上,还装得一副乖巧姿态。
他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说:“别装了,在门口鬼鬼祟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陆择难得吃瘪,蹭着鼻尖掩饰尴尬:“咳——是要去见管理人了吗?”
“嗯,”奥利弗沉声应着,随手把手机扔回床上,“莱登要我参加今晚的庆功宴,鬼知道他要庆什么功,反正一定要我参加,还要你……”
“我?”陆择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可能是想问问疫苗的事情吧,好好想想该怎么把疫苗只有两支的事实告诉他,也可能是为了别的事,小心点应付吧。”
“哦~鸿门宴。”
“鸿门宴?那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说话间,奥利弗当着陆择的面脱了上衣。
精壮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展露在陆择面前,胸前和腹部的肌肉都显得恰到好处,并没有那种健身房里磕了过多蛋白粉而堆砌出来的恐怖效果。
随着奥利弗的动作,手臂上的肌肉也在运动,线条流畅得像是仔细雕琢过一般。
另外在白皮肤的加持下,整个人像是艺术馆里陈列的石膏雕像,质地细腻,极具美感。
但是在陆择毫不遮掩的目光当中,雕像本人有些扛不住了,没几分钟就转过身去,迅速地从衣柜里掏出还算得体的衬衫穿上。
奥利弗双手放在裤链上的时候,陆择直接下床搬了椅子坐到他旁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下半身,看得奥利弗脸颊通红,扭捏得跟小姑娘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脱裤子啊,看着我干嘛?”陆择靠在椅子上,泰然自若地催促着他进行下一步动作。
奥利弗的脸红透了,支支吾吾好一阵,才说道:“你的眼神能稍微收敛一点吗?”
“原来你还有羞耻心啊,我以为你是故意脱给我看的呢。”陆择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依旧盯着被奥利弗死死捂住的地方,“不过,你摸也摸过了,我看看怎么了?”
“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吃亏。”
“还行吧,都说吃亏是福,但我天生就是个没福气的人。”
奥利弗被噎得说不出话,他自认也算是能言善辩,无论在谁面前都能插科打诨几句,但是遇上陆择,就像是遇上了天敌,所有的言辞在他面前都显得单薄无力,眼前的这个人不仅对他的话毫无反应,甚至还能以更有力的姿态反击到他身上。
在陆择面前,他的优势恐怕只剩蛮力。
但他跟陆择无冤无仇,也并不讨厌对方,为什么要用粗暴的方式对待他呢。
奥利弗仔细打量着陆择的眉眼,视线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方才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光过于短暂,以至于他没能完全描摹出陆择精致的脸庞,现在才腾出空闲,像端详着一只雅致的瓷器一般,用眼神来一寸寸地抚摸他。
从秀气的眉峰到分明的下颌,顺着修长的脖颈延伸到衣领深处……
抬眸时,刚好与陆择四目相对。
奥利弗咽了咽唾液,试探地问着:“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泛泛之交。”
说是好朋友,他们还没到那份上,有过生死之交的经历,却没有能比肩的深厚感情。但也算不上陌生人,只能用随处可见的泛泛之交来形容。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的关系还不算亲密。
陆择迅速起身,把椅子拖回远处。
赶在他离开卧室把私人空间留给奥利弗之前,对方握住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让陆择停下来,却不至于把关系拉近。
奥利弗想反驳他,想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如他所说的那样肤浅,但是思来想去,他们的相识也不过是从几天前的第三区开始,都没有经历过时间的磋磨,说一句泛泛之交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他抿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想承认陆择的判断,却也无法反驳,只好扯开了话题:“莱登的宴会,你可以先穿一套我的衣服,可能不太合适,但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了。”
“知道了。”
陆择的回应极其冷淡,连习以为常的调侃都没有,应下之后,就甩开奥利弗的手,推开房门到外面透气。
好像把什么东西搞砸了。
奥利弗懊恼地把手里的裤子甩到床上,来来回回地抽打几遍,弄得屋里全是飞扬的细小灰尘。
意味不明地嚎叫几声后,奥利弗抱着脑袋半跪在床上。
他现在开始后悔,刚刚拉住陆择的时候应该跟他说一些别的事情,譬如,我们之间不止泛泛之交,又或者像那天他故意堵自己一样,说一句“你的眼睛真漂亮”。
对,陆择的眼睛也很漂亮。
像温婉多情的桃花瓣,盈着暧昧的春水,一眼望进去,澄澈而缠绵。
就连这样轻浮的调侃,也比穿我的衣服去赴宴这种话好得多。
上帝——
究竟是什么样的蠢货才会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