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上看着各个区域的差别很大，现在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其他的所有地方都被中心区的光盖过去了，我甚至看不到筒子楼那边。”

陆择没有像奥利弗那样对他的一句话有很大的反应，相当自然地穿上了奥利弗的衣服，站在办公楼下对着远处评头论足。

可他的衣服并不合身。

特别是衬衫穿上松松垮垮的，单薄的肌肉没办法将衣服撑起，显得一点都不正式，特别是奥利弗本人也不在意平日里衬衫的熨烫和悬挂，搞得衣服有些发皱。

“那边是……”话说到一半，奥利弗摸了摸后脑勺，似乎在纠结该不该说。

陆择敏锐地问下去：”是什么？”

“是……是最近来投靠四十一区的人吧。”

奥利弗把筒子楼的入住条件说得很宽泛，除此之外，那里居住得更多是亚裔和黑人，以及一些没什么突出能力只能进行最底层工作的普通人，日常会受到其他区域的排挤，领到的物资也是最少的。

他没有说出实情，而是说道：“我会跟莱登提，你和我住在一起。”

“我们住在一起？”陆择表现得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奥利弗问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觉得当时他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度了，不得已地提出来，以此来保持距离。

“当然，你放心，我外出搜寻物资的时间比较多，不会影响到你。”

陆择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我不是在意这个……”

“那你——”

不等奥利弗说完，陆择直接打断他：“我住在哪里都无所谓，既然四十一区有自己的规矩，那就听从安排吧，也不能总让你为我坏了规矩。”

他对着奥利弗微微一笑。

换做前几天，奥利弗必然会因为这浅浅的笑意而惊讶，吃惊眼前这人除了贬损他之外居然也能笑得莞尔。

但是现在，奥利弗却明显感觉到了来自陆择的疏远。

果然，就不应该说那些话。

明知道现在急需做些什么来挽回想要远离他的陆择，可奥利弗绞尽脑汁地搜刮着，也想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二十多岁见惯了风风雨雨，好几次在死神眼皮子底下惹事的家伙，还像个没轻没重的毛头小子一样。

如果是平时，陆择说这样的话，奥利弗肯定阴阳怪气地回一句“你还知道麻烦我啊”。

可是，现如今转眼即逝的流失感压着他，仿佛一不小心陆择就要从他的眼前离开，两人本就没什么联系的人生彻底分隔，就此彻底变成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这并非奥利弗想要的。

哪怕对陆择的了解并不深，他也明白陆择的与众不同，更早早地察觉到自己心底那股想要靠近的欲望。

好奇，好感。

两种感觉牢牢地将奥利弗锁死。

在并不需要过多感情的情况下，仅仅是好奇二字就吸引了奥利弗的注意力，他看待眼前这个漂亮的东方人，想要从皮囊深入探究他的内在，去窥探他藏于骨子里的更深一层的美丽。

而那些出于友情，或是别的什么感情而萌发的好感，就像是悬挂于银钩上的饵料，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吸引着他咬钩。

垂钓者感受到水底的异动，收杆或者放松，把他这条可怜的小鱼玩弄于鼓掌之中。

陆择看着奥利弗失魂落魄的神情，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玩味，嘴角噙着几分笑意，从精神上居高临下地把人看得透彻。

他拿捏着腔调开口：“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是有人要抛弃你吗？还是感情遭到挫折了呢？”

“啊……”

奥利弗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茫然无措，等他反应过来陆择那意味深长的笑意时，对方已经走远了。

他快步跟上去，拉扯着陆择的手腕：“你在戏弄我？”

“我没有，是你自己没弄明白现状。”

陆择倒打一耙，反把锅扣在奥利弗脑袋上，他向来不会让自己在道德感上处于劣势的，但现在占了便宜，却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而是站在办公楼前的指示牌下，看着四十一区的区域划分。

第三区那样的安全区可以被称之为城市，人口规模和基础设施都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但是四十一区不同，这个安全区的规模不算大，放眼全境也不过是中下规模，区内的分工必然会重新划分。

指示牌上展示的地上范围被分成了三部分，生产区、住宅区和办公区。

可细致地看下去，只是住宅区就被划分为三个等级，像之前所见的筒子楼，就属于安全区里的贫民窟，而奥利弗所在的公寓则是第二档，至于那离办公区最近，占据了最优地段的第一档，陆择估摸着只有“莱登”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居住。

扫了眼还处在宕机状态的奥利弗，把他的思维拽回来：“莱登是怎么样的人？”

“莱登？”奥利弗揉了揉脸颊，思考着措辞，“四十一区的管理人，大名鼎鼎的伪君子，没事不要招惹他……”

听到如此的评价，陆择反而好奇对方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奥利弗在对他做出如此不堪的评价的同时，还会甘愿待在四十一区，甚至是奔走千里去取疫苗。

不等陆择想明白，办公楼里迎面走出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对方一身裁剪得体的修身西装，浅褐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本应该出现在高级商务楼里的角色，却现身安全区，把附近最为先进的办公区都衬得有些蹩脚。

“这就是莱登？”

“是他。”

“看起来倒不像是管理人，反而像……像活跃在华尔街的金融顾问。”

“他的老本行确实是这个。”

奥利弗说完，碰了碰陆择的手背，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莱登穿过办公楼的闸机，往奥利弗的方向看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就听见他说：“谢天谢地，奥利弗，总算是见到你安然无恙了。”

紧接着是一个热情满满的拥抱。

莱登激动地拍着奥利弗肩膀，在灯光的映照下，眼睛很是湿润，看向奥利弗的神情更像是在看让他无比自豪且无比牵挂的朋友。

奥利弗象征性地应付了几句，向他介绍起陆择：“这是第三区的幸存者，陆择，和我一起进入了实验基地。”

听到“实验基地”，莱登的眼神即刻落到陆择脸上，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先看到了两人交叠的手。

莱登对着陆择伸出了手：“陆择先生，欢迎来到四十一区，对你在第三区的遭遇深表同情，希望你可以在四十一区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陆择也会说体面话，但他没有像莱登一样急于表现，只轻轻地握住对方的手，内敛地道了声谢。

莱登看出他的拘谨，侧身做着邀请地姿势，将他们迎进了办公楼内部。

办公楼作为办公区域最中心最豪华的建筑，大部分人没有资格入内，能进入这里的，除了莱登本人外，必须要在四十一区的管理层担当要职，或者是像陆择这样受到邀请。

而办公楼的内部，才不像外表那边普通。

随处可见的豪华装饰，雕刻花样复杂的石柱，精美绝伦的壁画，连电梯按钮都是用不同颜色的宝石做区分，让人觉得不像是进入了办公场所，反而像是前去参观了中世纪的国王宫殿。

陆择早该想到，能把宴会地址放在办公楼里，这里一定有不平凡的地方。

但他实在是没想到，一个依靠着绿洲而存在的沙漠安全区，管理人却可以奢靡到这种程度。

不过，莱登在如此奢靡的情况，却亲自下楼迎接他们两个……

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

到达顶楼，宴会的真正场所。

陆择看着餐桌上花样繁多的食物，心中生出几分不真实感，好像进入这栋办公楼开始，他就彻底离开了那个危机四伏的末日世界。

没有病毒，没有感染者。

这里的人依旧是跟从前一样，享受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因美人而欢愉，因美酒而沉醉，不必思考病毒终有一日会降临在自己体内。

但是，明明在几公里之外的区域，就有人为了零星的食物而跪地恳求。

“各位，来迎接我们的英雄！”

莱登一声高呼，在场的十几人纷纷向奥利弗投去了目光，激动，欢迎，像是真的在追捧救世主一样庆祝奥利弗的到来。

被目光簇拥着的两人却笑不出来。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想着，如果这群人知道疫苗只有两支，会不顾体面地动手打起来吗？

奥利弗的嘴角先扯出僵硬的笑意，在必然会惹恼这些人的情况下，他选择把陆择一起拽上，为此热络地向众人介绍着跟他出生入死的新伙伴。

“你真是死到临头还要拉个垫背的。”躲在后方，趁着没人注意的间隙，陆择掐住了奥利弗手臂狠狠一扭。

奥利弗苦笑：“别闹，我也不想。”

眼尖的围观群众看出了他们两个之间奇怪的氛围，不由分说地爆发出一声欢呼，众人也没反应过来，只跟着一起拍手叫好。

荒诞的宴会自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