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就那么多，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凭空多出来几支，去告诉莱登趁着手提箱还没有打开，赶紧放一批生理盐水进去吧，反正他不说也没人知道真假。

奥利弗回想着昨晚走回公寓时，陆择对他说的话。

想法不错。

莱登一旦这么做了，就被他攥到了把柄。

以后莱登再想做些冒犯的事情，就要掂量他的态度。

只是莱登有那么蠢吗？

然而陆择还告诉他，就是要明目张胆地提出这个办法，为他提供一种漏洞百出的思路，他照做了，你知道疫苗掺假，主动权在你，他不照做，隐瞒着疫苗的真实数量，主动权还是在你。

无论如何，你都有办法抗衡他。

真狡猾，昨晚最后那句对陆择的污蔑真是一点都不假。

也幸亏这样狡猾的狐狸是站在他这边的。

还是要归功于他魅力太大……

奥利弗刷着牙，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晨起的头发是乱糟糟的，跟鸟窝一样的金发胡乱地搭在头上，身上的棉白背心皱皱巴巴的，还沾了点泡沫，看起来也很邋遢。

总之，跟昨晚陆择眼睛里倒映他不一样。

那时候的他惆怅失意，得到了来自陆择的安慰，神情多了几分惊喜雀跃。

悲与欢的双重情绪在他身上重叠交织，构成了复杂绚烂的眼神，是独一无二且难以复刻的。

从对方的反应来看，有一瞬间，陆择似乎陷进了他的情绪之中，与他同频共振。

他为他焦灼，为他哀歌。

像最虔诚的信徒，以纯洁的身躯和灵魂侍奉着神明。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奥利弗自恋的遐想。

他从卫生间探出脑袋，想要去开门，陆择却迷迷瞪瞪地从卧房里走出来。

“你好……”

“你好，呃……是陆择先生吗？”

门外是个眼生的男人，穿着件办公楼内统一制式的工作服，身后的走廊里还堆放着不少物资。

陆择警觉起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是我，有什么事吗？”

“陆择先生，我是按照莱登先生地吩咐前来为您安排房间。”工作人员拿出一把钥匙，交到陆择手里，“先生说，您跟奥利弗先生关系匪浅，方便他照顾您，所以安排了对面的公寓。”

陆择把玩着手中的钥匙，神情复杂：“多谢。”

“还有这个月的物资，除了定额之外，莱登先生特意划拨了一份，说是欢迎陆择先生加入四十一区。”

陆择向工作人员身后看过去，日用品塞了几个纸箱，看起来挺齐全的，便携食品和纯净水也有很多，在安全区内都有水源净化装置，日常供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一次性拿出这么多应急的瓶装水，也实在是少见。

“请问需要现在帮您搬到房间里吗？”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好的。”工作人员在身上摸摸索索，掏出了张化验单，“这是奥利弗先生的化验单，请您转交给他吧。”

陆择还没应下，就打开了折叠的单子。

只匆匆扫了几眼，身后的奥利弗就一把将化验单抢了过去。

陆择回头看一眼奥利弗紧张的神情，对着工作人员说道：“这一趟麻烦你了。”

不等工作人员向他致以微笑，陆择“嘭”得一声甩上门，连物资也关到了门外。

他扭头逼问着奥利弗：“什么情况？”

奥利弗急忙看了最下方的诊断，便把化验单折起来，支支吾吾地说着：“没什么，就是昨天晚上莱登非要我去检测一下。”

“谁问你这个了，我问的是体内抗体数值异常的事情。”陆择靠着鞋柜坐了上去，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是注射过疫苗了吗？”

“也许疫苗没用，”奥利弗用先前陆择说过的话反驳他，“你不是早就说过疫苗不一定有用吗？”

“可你当时……”陆择扶着额头，回想当初奥利弗进入过渡阶段的状态，以及当时的奥利弗还失控地咬了他一口。

无比确定的是，奥利弗是在注射疫苗之后恢复的，至少那支给他注射的疫苗在当时的确起到了作用。

但奥利弗有些不确定：“我记不太清了，清晰的记忆是在注射之后。”

“难道说，疫苗是一次性的？”

顷刻，两人的表情都变得十分难看。

并不排除这种可能。

一次性的疫苗就意味着之前的注射并不是一劳永逸，奥利弗将来还有成为感染者的可能，也许在遥远的未来，也就就在下一秒。

九死一生得到的疫苗，结果不能保证永远。

这种感觉，像是被骗子诈骗了全部积蓄还追不回来一样。

陆择也在后悔，早知道就不把那些疫苗销毁了，他们偷偷私藏几支也好啊，起码能应对不时之需。

“不说这些了，也许是数据错误呢？这些庸医总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吗。再说了，报告有问题，我刚好可以向莱登伪造我的清白，省得我头疼怎么瞒过他了……”奥利弗甩甩手，自顾自地说着话，“对了，莱登他怎么突然给你安排这么多物资？你单独见过他？我感觉那小子可能对你有想法……不过万一是是因为我呢？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我是大功臣，而你是我带回来的人，不管怎么说他总要给我几分面子的。”

奥利弗的语速越来越快，甚至显得有些焦急。

飘动的眼神出卖了他。

他的内心并没有所展现那样镇定。

拼死拼活得到的机会，可以让他在未来不必胆颤惊心地活着，如今功亏一篑，任谁也不能轻松接受。

陆择自然也知道，静静地坐在鞋柜上，强迫自己冷静，凝固的眼神始终落在奥利弗的身上。

“别担心我，我没事的，真的……”

声音越来越小，他认定了自己并不能接受这一切。

不能接受他所做的努力只是个梦幻的气泡，一戳就破，完全无法保留。

“还会有办法的。”

陆择三两步从玄关走到奥利弗面前，像昨晚那样抱住了他，隔着轻薄的布料，体温交织，心跳同步。

粗重的呼吸落到他的耳畔，害怕，畏惧。

害怕失去，畏惧死亡。

奥利弗又回归到了最初的他，在被感染者包围时的他。

如同漂浮在湖面上随波逐流的断根枯叶，随着水波流逝，失去自我，最终腐烂于水底。

他更成为不了强者。

他是庸碌的俗人。

奥利弗没有回应陆择的安慰，单手绕到身后，拽开了环在腰间相扣的手，放弃了与陆择相拥的权利，什么都没说，转身进入卧室。

陆择想跟上去，手已经贴在了房门上，却迟迟没有转动门把手。

也许，奥利弗并不需要他的安抚，他更需要的是独处，是独自想明白这一切……

只是跟从前一样而已。

不过是度过了几天安稳平和的生活，总不至于忘记了之前提心吊胆的生活吧。

他能承受得住。

陆择盯着房门上的花纹，用最拙劣的方式欺瞒着自己，他的心也在摇摆，但是他更愿意相信最开始像太阳一样抹去阴霾的奥利弗并不是如此软弱的人。

让他心间悸动，灵魂向往的人，还不至于连这种坎都迈不过去。

最终，陆择也没有选择敲响卧室门。

他把私人空间留给了奥利弗，转而打开房门，着手处理他的新住所和堆满了走廊的物资。

莱登让人送来的东西很多，换做平时，如果有人无缘无故地给他送来这些东西，无论那人本身财力雄厚，还是只凭着一片真心，陆择都不会收。

事出无因的东西收了心里不安。

但是想想屋里因为一纸报告就一蹶不振的人，莱登又是那个始作俑者，不收的话似乎太便宜莱登了。

更何况，刚刚奥利弗提了几嘴——莱登可能对他有想法。

什么用的想法不必多说。

从小到大，陆择早就习惯了，善意的，恶意的，莫名的占有欲，或是不轨的觊觎，他很清楚外貌的优越为他提供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危险，更明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的道理，于是自身强大才能杜绝所有别有用心的小人。

陆择从没指望过仰仗谁活下去，但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能不给莱登面子。

所以他要收下这些珍贵的物资。

还要为表诚意，亲自登门向莱登道谢。

浪费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把所有的东西搬进了屋里，找到合适的位置摆放好。而公寓里的其他陈设都是现成的，规制跟奥利弗那边几乎一模一样，连厨房储物柜里餐盘的花纹都是相似的。

大致整理完后，陆择拆开了莱登特意准备的手机，像生怕陆择不知道他的心意似的，连包装盒外的透明塑封上都用黑色马克笔写了莱登的私人号码。

只不过在开机后的第一件事，陆择没有把莱登的号码添加到通讯录中，而是回到奥利弗的公寓，摸索出他扔在客厅里的手机，给自己拨通了电话。

初始铃声短暂地响了几秒钟，陆择回身望着安安静静的卧室，屋里的人没有被这小动静惊动，他才编辑着号码主人的信息保存下来。

做完这一切，如同他进门时一样，小心翼翼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