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亚和南希掉进了沙坑里,坑已经被沙生挖得很深,最下面十分潮湿,海水又苦又咸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
“天哪,它干嘛忽然那么大声?吓了我一跳。”南希把扑在自己身上的塔利亚往旁边一撂,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往上看。
“嗯……井底之蛙看见的风景也不过如此嘛。”
还好有南希在下面垫着,塔利亚没有受伤。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上沾的沙子。她已经被摔懵了,一种强烈的冲动让她想说些什么,或是喊些什么,但她说不出来,因为她甚至都没怎么想明白。
所以塔利亚只是环顾四周,愣愣地说了句:
“这坑好深啊。”
两只湿漉漉的触手忽然从上方以匀速直线运动下来,南希抓住了其中一只触手,对塔利亚大喊道:
“快点,塔利亚!这一定是刚才被我埋进沙子里的沙生的触手,我们抓着触手,就能从坑里出去了!”
塔利亚“哦”了一声,呆呆地去抓触手。
但沙生的触手很滑,而且和章鱼的触手不同,上面没有吸盘,摩擦力很小,塔利亚怎么也抓不住。
南希那边的情况也是一样,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沙生的触手机械地挖了一捧沙子,带着沙子往上升。
“真可恶,这些家伙竟然见死不救!没看见我们掉进来了吗?喂!”南希抬头大喊道,为了威胁沙生,她还用力握紧拳头挥了挥。
塔利亚没有说话,她现在大脑很乱,需要坐下来理理思绪。
从出生起就开始工作,努力工作二十年,在第二十年的时候忽然想通,觉得生命苦短,应该轻松地活,然后怀着这个快乐的念头全身细胞爆裂死去。
我也快二十岁了,塔利亚想。
几乎从出生起就开始工作,到现在已经努力工作了十几年,在快十九岁这年忽然想通,决定辞职,然后……
然后怀着这个快乐的念头死去?
“难道等待我的是和沙生一样的命运吗?”塔利亚喃喃道。
旁边的南希爆发出一声怒吼,同时两只捧着沙的触手正匀速地往上升。
“我简直不敢相信它们竟然不来帮忙!我们可是活生生的人,可它们宁愿去挖我们身边的这些破沙子,也不肯把我们救出去!塔利亚?塔利亚!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塔利亚一惊,就像从另一个世界被猛地拽回来一样,现在她又能闻到周围又苦又咸的气味儿了。
“是的,仙女教母,我在听。”
南希愤愤地踢了一脚沙子,说:“那现在该怎么办?”
沙生的两只触手又出现了,挖了一捧沙子,依旧以恒定的速度上升。
“呃,”塔利亚说,“沙生之后不是还会把坑给填起来吗?我们就等天黑之后它们开始填坑的时候,踩着它们送下来的沙子就能出去了。”
“它们不会把我们活埋了吗?”南希惊恐地捂着脑袋问。
“应该不会,我刚才观察过了,这些生物挖沙子的速度一直保持不变,而且独眼巨人是说它们是白天挖坑,晚上填坑,晚上时间这么长,它们一定也是一捧一捧地往下送沙子,不然还没到天亮,坑就被填上了,它们也就没工作可做了。”
“哦,”南希慢慢地放下了手,嘴角抽搐了几下,“你说得有道理。所以,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
“您还有别的办法吗,尊敬的仙女教母?”
南希耸了耸肩:“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至于这样大喊大叫的。塔利亚,你是知道我的,我除了和蠢星星吵架的时候控制不住情绪,平时可是很文静的。”
“当然了,仙女教母,当然,既然这样,看来只能用我的笨办法了。”她尽全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
塔利亚和南希到达海滩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照在沙滩上的橙色阳光就消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南希坐在坑底,百无聊赖地用魔杖戳着地上的沙子,塔利亚则在一旁看着沙生一次次把触手放下来,捧着沙子再升上去。她数过了,沙生把触手升上去到再放下来的时间间隔是她连续拍三次手的时间。
现在沙生的触手又捧着一捧沙升上去了,塔利亚抬起头,按照之前拍手的频率,拍了三下手,然后等待。
沙生的触手果然又放了下来,但这一次,触手是捧着沙子下来的。
塔利亚仍然抬着头看着触手往下降,同时急忙伸手摇晃身边快睡过去的南希。
“尊敬的仙女教母!天黑了!沙生开始往坑里填沙子了!”
“啊?啥?沙子!”
南希从半睡半醒中惊跳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弯腰用胳膊护住脑袋。
“没事的,仙女教母,沙生们不是往坑里推沙子,而是一捧一捧把沙子放下来的,你看!”
南希直起身子,一瞬间,她又恢复了平时的神气,就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瞧啊,仙女教母,这一堆就是沙生放下来的沙子,”塔利亚指着自己脚边的一小堆沙子说,“我们只要把这些沙子踩实,等沙子足够多的时候,就可以从坑里出去了。”
“那就快开始干吧,塔利亚,你总不能指望让你的教母做这种活儿吧?我可是你的长辈。”南希把垂落耳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提起裙子,又舒舒服服地坐回了之前的地方。
“不,仙女教母,你也要帮忙。”塔利亚回答。
“好的,塔利亚,那你就快点去踩沙子吧,瞧,又一捧沙子……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我也要帮忙?”南希诧异又惊讶地看着塔利亚,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
“是的,仙女教母,你也要帮忙,你不能因为比我年长就不干活,更别想再用你的教母身份压我一头,”塔利亚叉腰说道,“实际上,我决定不再叫你‘尊敬的仙女教母’,或是‘仙女教母’,从现在开始,我要叫你‘南希’。”
“哦,你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礼貌!”
“不,南希,你自己也说过,做我的教母只是你的工作,没有任何感情因素,我对你也没有任何感情,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要因为你是我的教母就尊敬你呢?尊敬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出自内心的意愿吗?可我的内心告诉我,它现在不觉得你值得尊敬。所以,南希,如果你希望我尊敬你,就要靠实际行动赢得我的尊敬。”
塔利亚骄傲地抬起了下巴,她很高兴自己终于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南希耸了耸肩膀,“那你大可以不尊敬我,但我也不会帮你去踩沙子,所以如果你不想被活埋在这里的话,就快点去干活儿!”
“南希,”塔利亚叹了口气,“那你就不打算证明给我看,你是值得尊敬的吗?”
南希坚定地摇头,说:“不,塔利亚,尊敬乃身外之物,可有可无,我才不会为了这种无聊的东西浪费自己的精力。”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我叫你‘尊敬的仙女教母’?我以为你喜欢被人尊敬呢!”
“我当然喜欢被人尊敬,试问这世上有谁不喜欢被人尊敬?但如果你不尊敬我,我也犯不着花功夫向你证明我‘值得尊敬’。”
“可是,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以为——”
“快去踩沙子吧,塔利亚,你的脚都被沙子埋起来了。”
塔利亚低头一看,沙子果然已经盖住了她的鞋子,所以她决定现在先不和南希争辩,把有关尊严的思考放到一边,集中精力开始把脚下的沙子踩实。
南希安逸地靠上坑壁闭目养神,她伸直的两条腿还在欢快地晃来晃去。
忽然,南希感觉她的后背好像湿了。
“哦,该死,我忘了这里的沙很潮湿,”她马上坐直了身子,扭头去看自己的后背,“我漂亮的衣服都被海水浸湿了!”
塔利亚没有回答,半是因为她正忙着踩沙,半是因为她在生南希的气,虽然她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嘿,这不大对劲啊,这沙子怎么这么湿?”南希摸了摸沙壁,抬起手来的时候,有海水顺着她的手往下流。
塔利亚还是没有回。,南希经常一惊一乍、大呼小叫的,她已经习惯了,大概南希只是因为自己的衣服沾了一点点海水就这样喊叫起来,她太夸张了。
“塔利亚!我是认真的,你不信就自己试试这里的沙子!”南希甩了甩手上的水,对塔利亚说。
“南希,我不会再被你吓到了,”塔利亚继续踩着脚下的沙子说,“你有没有听过《狼来了》的故事?那个经典的寓言?”
“没有,这个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狼来了》讲的是一个无聊的小孩,因为太无聊了,就骗村子里的人说狼来了。村民们一开始都被他骗了,但被骗的次数多了之后,他们就不再上当了。所以,南希,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如果你实在无聊,可以过来帮我踩沙子。”
南希皱起了眉,她感到很疑惑。
“塔利亚,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是村民们不再上当吗?对于一个用来吓小孩的寓言来说,这个结局似乎不够恐怖啊。我看过的类似的故事,比如调皮的孩子啦、不孝顺的孩子啦还有不诚实的孩子啦,他们最后不是被熊吃掉就是当了巨人的餐后甜点。”
“不,南希,我记得《狼来了》的结局是有一天狼真的来了,然后小孩的羊都被吃了。”
“那个小孩也被吃了吗?”
“我不记得了,但这不重要。”
“不,塔利亚,这很重要,结局是最重要的。你不觉得这个故事是想告诉我们,即使被人欺骗了,也不应该失去继续相信别人的勇气吗?”
塔利亚就像吃了只沙生一样,整张脸都皱起来。
“南希,我真的很敬佩你能把所有理论都扭曲成对你有利的理论的能力。”
“这不重要,塔利亚,快没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自己试试!”
南希说着,就挥舞起她的魔杖,控制着塔利亚的手触到了沙壁。
塔利亚的手刚碰到沙子就叫起来:“我的天哪怎么这么多水啊!”
“看吧,我就说。”南希得意地抱起了胳膊。
“等等!我想起来了!独眼巨人说过,如果有沙生死了,海水就会涨潮,带走它们的尸体!”塔利亚说道。她的手由于紧张和害怕握了起来,浸满海水的沙子在她的掌心和指缝间缓慢流动。
“塔利亚,早些时候那只在我们面前爆炸的沙生,它是不是死了?”
“我想它是死了,南希,很遗憾。”
塔利亚和南希默默对视几秒,然后猛地转身看向沙壁。
和她们想的一样,海水开始从周围的沙子里渗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