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舟抵达警局之后，被告知“今天没有警员因为非法入境相关的报案出警”，他们也没见过一位栾女士。栾春的手机现在是关机状态。

于是，他把事情详细跟警察描述了一遍，算是立了案。

但他心里知道，他们积极帮忙查案的可能性很小。

离开警局，江承舟立刻联系了江依曼，找到她在大使馆的同事，帮忙施压。

随后，他开始主动调查。

他先是联系最后跟栾春一起离开的那几位女高管，得到的信息是逛街结束之后她们就各回各家了，从那之后没有再见过栾春。

之后，他去了栾春最后待的那个商场，调出了商场的监控。监控里捕捉到了栾春上的那辆警车。

将这个证据递交给警局之后，警局回过来消息说，这是辆□□，开了没多久就进了监控死角找不到了。

不安的感觉很快占据了江承舟的心。

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专业的绑架。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栾春的下落很难。幸好，就栾春的社会关系来说，应该不存在什么对她恨之入骨的人，所以她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江承舟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对方主动找上门了。而现在距离栾春失踪已经过去快四个小时了。

江依曼发来消息：“会不会跟二十多年前的那次绑架有关系？”

江承舟眉头紧锁，看着屏幕上的消息。二十二年前，他就没有保护好她，而这一次，又是因为他的疏忽，才让她涉险。以后遇到陌生的环境，他再也不会离她这么远。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消息，一通陌生的电话打来。他没多想，立刻接起来。

对面首先用蹩脚的中文确认了他的身份，确认他能听懂英文之后，就切成了英文交流。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只需要你在一份文件上签字，人质就能安全回家。”

“什么文件？”

“一份……额……专利转让书。”

江承舟的眼眸冷了几分。现在可以肯定，这事是图恩能源做的。确定这点之后，他心里踏实了一些，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他们达到目的之前，不会伤害栾春。

“明天早上就会有人把文件送到你的酒店房间，我们收到你签字的文件之后，就会放人。如果你报警，我们无法保证人质的安全。”

“她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发作起来很可怕，到时候不安全的，可能是你们。”江承舟刻意夸张描述了一下栾春的症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她这个病，是隔段时间就会发作吗？”

江承舟嘴角一勾，“是的。而且会一次比一次严重。待在太黑和不通风的房间里，都会使她发作。我需要确认她现在所处的环境是友好的。”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远处传来窸窸簌簌的讨论声，“窗户打开”“灯，快去买灯，要亮度高的”。

讨论结束之后，绑匪继续跟江承舟对话，“你说吧，你想怎么确认？”

“请你们发送包含窗户、灯、墙壁、时钟和人质的视频到这个手机上。”

窗户能看到周边的景物，灯和墙壁体现房子的新旧程度和装修风格，时钟能确认有无时差，人质则是确认栾春现在的状态。

十分钟后，绑匪把视频发来。

江承舟点开视频，认真观察视频里的细节。画质不如他想象得好，但信息却比他想象之中要多。

摇晃的画面缓慢进行到房间中央，一阵尖叫的女声传来，“I can do it by myself（让我自己吃）！donnot touch me（别碰我）！”

画面上很快出现戴面罩的绑匪正在给栾春喂面包，但她很抗拒。

一道厉声打断她，“Be quiet. I am making a video for your husband（你安静点，我拍个视频给你老公）。”

中间的人只安静了两秒钟，继续在椅子上发疯。

“江承舟！I can do it by myself（让我自己吃）！教堂！donnot touch my mouse（别碰我的嘴）！海边工厂！donnot touch me（别碰我）！711步行十分……”

拍视频的人很不耐烦地放下相机，镜头照到地面，视频戛然而止。

至此，江承舟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那些夹杂在英文中间的中文词汇讯息，清晰地宣告了栾春所在的位置，是一间毗邻教堂的海边工厂，距离711便利店只有十分钟路程。

只要把所有711便利店的位置找出来，再筛选符合条件的位置，就能找到她。

江承舟再次看向视频的最后一个画面，那被镜头一晃而过的，栾春的脚边，用碰翻的牛奶画出的一个半月形，一条直线加一条弯弯的弧线。

——她是在告诉他，她已经回想起来了小时候的事情。

当年，江承舟正是靠着这个图案找到了栾春的位置。当问及，她为什么要画一个月亮作为标记的时候，她说，“这不是月亮，这是小船，是舟！”

-

三个小时前。

栾春在一把椅子上苏醒过来，那股熟悉的霉味和排风扇旋转的呼声一下就提醒了她这里是废弃工厂。

她的手脚被紧紧绑在椅子上，但眼和嘴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密不透风的空间里侵袭而来的昏暗，以及四肢被勒紧到极致的痛感，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攥紧栾春的胸腔，令她感到窒息。

那层盖在记忆之上的灰雾，随着她一次又一次大口呼吸，而被吹散。熟悉的场景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她睁眼是废弃工厂，闭眼同样也是。这些黑暗与枷锁，是她密不透风的噩梦，将她一困就是二十多年。

二十二年前。

栾春已经忘记自己是贪玩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被一群黑衣人抓到麻袋里。

等她再被放出来，已经到了一间废弃工厂。

她面前的小胡子男人在核对照片，确认以后，让人把她带到椅子上绑好。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带来另一个麻袋。

“这些小孩都长得差不多，光凭名字很难找，她们都不认识中文，也不知道江家小孩英文名是什么。你拿到那小孩的照片没有？”

“没有，根本找不到照片。江司庭太低调了，基本没让家人出过镜。”

小胡子把第二个麻袋里的小孩放出来，小孩一脸冷漠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你们抓错了吧？你看他脸上脏兮兮的，穿得也很一般。”

负责抓人的那个更加犹豫了。

“你们抓错了！我不认识他！”小栾春开始叫。

小承舟扭头瞥了一眼椅子上“自身难保”的小女孩。几个大人也很快被小栾春吸引了注意力。

小胡子蹲下来，摁着小栾春的头让她好好看看。

“你们到底会不会抓人？我从小跟江承舟一起长大的，我不会认错！”小栾春一口咬定，“我不认识这小孩。”

小胡子的态度温和下来，“那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他……特别贪吃，经常偷跑出去买甜甜圈，还有奶油蛋糕……”

就这样，小栾春胡编乱造了一个江承舟的形象出来，随便列举了几个他根本不会去的地方。负责抓人的男人又带了几个人出去，小胡子派了两个人把“抓错的”小孩送走，但是并没有说他会被送到哪里。

小栾春战战兢兢的，看着小胡子跟爸妈通话向他们勒索，看着抓人的男人告诉小胡子根本找不到江承舟，看着放走小承舟的那两个人空手而归。

小胡子对着小栾春发了一顿火，不给她吃东西。一直到夜里。

负责看守小栾春的两个男人都很懒散，一个爱抽烟一个爱打游戏，何况他们看守的只是一个小女孩，他们更不上心。

在他们一个出去抽烟、一个开始打瞌睡的间隙，小承舟沿着通风管道爬上二层窗户，溜进了小栾春在的房间。

小栾春完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再回来，而且还是一个人回来。

那时候，他们没什么策略，只想着赶紧从这个地方逃出去。

小承舟紧紧拉着小栾春的手，两个人在昏暗无光的长廊上拼命奔跑。没有人回头看，好像一回头就会被抓回去。

没跑多久，小栾春的体力就透支了。

两个人勉强跑到了厂区后门的垃圾站，这时，绑架犯搜查的动静已经遍布他们周围。

小承舟给了小栾春一块巧克力。她吃完以后，把巧克力包装袋和小承舟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并且警告他千万不能出来。

然后，小栾春再一次地“挺身而出”，假装被绊倒，被绑架犯抓回去。为了防止他们起疑心，小栾春把逃跑原因直指两个偷懒的看守，成功让他们起了内讧。

做完这些，几乎耗光了小栾春的勇气，也耗光了小胡子的耐心。

回到厂房以后，为了防止小栾春再次逃跑，他们把她打了一顿，只冲着下半身的腿打。

小栾春细皮嫩肉的小腿上很快出现了渗血的伤口。

幸亏这时候，小胡子接到电话，这场可怕的暴力才被中断。

电话中说他们的位置已经被警察锁定，他们决定转移人质。

自作聪明的绑匪讨论之后，决定制造人质被转移的假象。把小栾春换一个厂房藏起来，等警察搜查结束再回来。

就是这段疏忽，被小栾春成功利用。她用伤口渗出的血，在被转移的过程中，成功留下半月形标记。

小承舟作为带领警察来到现场的证人，识别出这个半月形标记，最终将小栾春解救出来。

小栾春就是在虚弱无力地解释完“这不是月亮，这是小船，是舟”之后，晕了过去。等她恢复意识，忘记了一切。

这段记忆一忘就是二十年。

这场惊心动魄的绑架经历，是栾春从破碎的记忆片段里勉强拼凑出来的。剧烈的头疼和狂跳的心脏之中，有一条理智的线在努力串联这些记忆，以扫清黑暗，清出一条光明的路。

栾春猛地睁眼，周围的绑匪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些害怕。这次她的嘴被毛巾完全塞住了，原因恐怕是……其中一个绑匪手臂上有两个鲜红的牙印。

她知道，这是她短暂的清醒时刻。

绑匪们开始讨论，用这个疯女人能不能勒索成功，应该所有男人都会想摆脱她吧。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先打个电话试试。

栾春把目光投向其中的女性绑匪，利用动人的哭戏成功博得同情，让她帮忙取下堵嘴的毛巾。

女绑匪看她太可怜了，就差遣一个男人去帮她买吃的。

从这两人的对话之中，栾春得知了711便利店只有10分钟路程的信息。

再之后，她听见了教堂清脆的八次钟声，还有海鸥的叫声。

-

半夜，栾春被一阵响动吵醒，睁开眼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眸。

她已经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又一次跑不到尽头的黑暗梦境，还是现实。只是，手脚恢复自由的瞬间，她还是想任由自己被对方拉走。

与梦境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拉起她的手，把她拦腰抱起来。用他的腿代替她的，带她走出密不透风的黑暗。

一道又一道蓝色红色的光照进她的世界里，那些“坏人”都蹲伏在地上，再也没有人会对她挥棒暴击。

她紧紧拥住这个温暖的身体，对方也以相同的力道回应。

“栾春，我们回家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