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舟也是来找曾显批研发预算的。

他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栾春手里拿着碎酒杯。她眼神呆滞地站在那里，震惊之余还裹着一些无可奈何。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飞奔过去，夺走她手里的碎酒杯，踢开地上的玻璃渣，把她揽进自己怀里护着。

江承舟一边安抚栾春，一边注意到桌上的一张文件纸。

“姓名：曾显诊断结果：创伤性应激障碍（PTSD）……”

他攥起那张纸看了几遍，以审视的目光看向曾显。

曾显一副无辜的样子，“我早就告诉过小春，我跟她是同类。其实我自己都没想过，世界上还会有跟我如此契合的……”

他的声音随着情绪高涨起来。

只是这情绪很快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她不是。祝你早日康复。”

江承舟把那张诊断书丢下，捡起下面的研发预算申请，递到栾春手里，揽着她离开办公室。

栾春走出办公室，脚步还有些虚浮。江承舟索性把她抱起来，“以后别再单独见他了。他是个疯子。”

栾春还有些沮丧，她抬手看到食指上被玻璃误伤的小划痕，“我没有想伤害他。我跟他不是一样的，对吧？”

江承舟俯首蹭蹭她的额头，“当然不是。你只是正当防卫，”他用下颌点了点栾春手里的文件，“你帮我们成功拿到了研发预算。”

栾春不安的心，很快就被江承舟笃定的眼神所抚慰。

她知道，关键时刻那条悬紧她手腕的理智之线，就来自这个眼神。

-

之后的几天，栾春都在家里认真研究之前写过的光美和光岸的发展规划方案，对一些错误进行修改，一些细节进行补充。并且重新制作了一份光伏企业的整体调查报告。

弄完这些之后，她就开始约见大哥栾凛冬。

不管是微信或者电话，想要得到这个人的即刻回复，比登天还难。联系他的秘书、助理之类的人物，他们只会把她的预约排到三个月之后。

栾春也是被这些人折腾得没办法，只好去栾氏集团大楼守株待兔。

那一天，她从早上七点等到晚上七点，大哥竟然连午饭和晚饭的时间都被占满，要么是跟重要人物聊天，要么就是公司高层聚餐讨论内部事件。

栾氏的当家人是真的难当。

晚上七点，江承舟过来陪她，两个人一起在栾氏集团下面的商业街吃饭。

栾春没什么胃口，用筷子反复扒拉那几道菜，“你说他是不是不想见我？”

江承舟也吃得很慢，他忽略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陪你一起等。”

晚上十一点多，栾凛冬才从办公室里出来。他交代了秘书几件事情，又对助理说，“开那辆SUV，我跟小春他们一起坐后排。”

栾春这才拉着江承舟兴高采烈地跟上去。

然而，就连在去车库的路上，栾凛冬也在跟人打电话。

直到坐进车里，他才消停下来。

他一停下来就取走了栾春手里的方案书，粗略地翻了几下，“有进步。没有错别字了。”

江承舟清冷的目光打过来，好像在勒令对方认真看。

栾春心下一惊，难道栾凛冬……“大哥，你看过我提交的文件？”

栾凛冬根本不在意江承舟的眼神，只斜睨一眼栾春，“每一份递到我桌上的文件，我都会认真看。只有采纳与不采纳的区别。”

栾春坐在栾凛冬和江承舟之间，感受到来自左右两座冰山的寒意，只好正经危坐。

之后，栾凛冬花了十分钟来阅读这份方案书，期间一言不发。车上也没有其他人说话。

栾凛冬把注意力从方案书里抽出来，抬头定睛看着栾春，若有所思，随即又看向江承舟，“江承舟，稍后我跟小春谈的内容，你不宜旁听。你可以在车里等她，或者先回家。”

“我会等她。”江承舟说。

听到栾凛冬说江承舟不宜旁听，栾春基本上已经猜到他的决定。但是，让人在车上等，这有点太过分了。

栾春拉着江承舟的手，以表达她的离场，“我记得大哥家里没这么小吧，连江承舟一个人都容不下？”

“十分钟就能谈完，不怕委屈了他。”栾凛冬的态度依然冷淡。

车抵达栾凛冬家。

栾春跟江承舟简单告别，跟着栾凛冬下了车。

她是没想到，来栾凛冬家也能吃到狗粮。

刚进玄关，大嫂就在那里候着。眼见着大哥走过去把她揽进怀里，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相拥而吻。

完了之后，大哥问了几句儿子的情况，大嫂说这周末儿子想跟爸爸一起出门郊游，大哥说可以推掉几个客户的约谈，还问大嫂有没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栾春这才想起来，“裱在墙上的人物”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任何事情他们都能做好。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很希望，有一天这一幕也能发生在她和江承舟之间。

两个人缠绵恩爱之后，好像才想起来门口还有一位客人。

大嫂说给大哥准备了夜宵，让栾春也一起来吃。

栾凛冬和栾春坐下来，大嫂开心地招待这两人，端上两碗甜品。

栾春看着眼前那份没加西柚果肉的杨枝甘露，握勺子的手有些迟疑。居然要打亲情牌吗？

大嫂敏锐地注意到栾春的异样，“小春，你一直跟凛冬不太亲近。其实，凛冬他很喜欢你的，你爱吃的东西他记得很清楚。”

果然要打亲情牌。栾春吃了一口，做出惊喜表情，礼貌微笑说，“很合我的口味，谢谢大嫂。”

等大嫂离开，栾春立刻放下勺子。

她没想到，这还没结束。

“小春，其实不只是三叔三婶、秋合、爷爷，我、你嫂子、还有延夏，我们都很喜欢你。”

栾春实在不能想象，有一天会从栾凛冬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对大哥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家都在十年一次的雪地里疯狂打雪仗，他打了电话到气象局去问人工造雪的成本。

“大哥，你还是直接说结论吧。你打算投光美这个项目，但是条件是什么？”

栾凛冬在慢条斯理地喝姜撞奶。姜撞奶是一种看上去雪白无暇，吃起来味道非常呛口的甜品。栾春甚至认为它需要被开除“甜品籍”。

“小春，你天生就有让人喜欢的能力，但你没有用好。否则，当家人也可以是你。你性子急，做事不够沉稳。先前大家不支持你帮江承舟，是想磨磨你的性子，不想你把路越走越窄，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栾春现在觉得大哥的话，就像姜撞奶的口感。她被呛到辣喉咙，可也能感到口齿之间的奶香。忠言逆耳利于行。她又拿起勺子，开始吃那份杨枝甘露。

“你还年轻，着急就要付出代价。你准备好交付这份代价了吗？”栾春能听到夹在话音中间的碗勺撞击声，栾凛冬也在努力降低谈话的严肃感。

栾春没有抬眼，她给了自己一份杨枝甘露的时间考虑。最后一枚芒果丁也入口之后，她抬起头说，“我准备好了。”

-

栾春回到车上。

江承舟反转手机递给她一个计时器界面，真的只用了十分钟。

换做平时，栾春会被江承舟这种严肃的认真给逗笑，但今天她面色凝重了几分。

江承舟以为是栾凛冬拒绝了栾春，又或者是提出了什么让她不得不拒绝的条件，所以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两句。

栾春心不在焉地玩起手机。

直到车开回栾氏集团，栾春和江承舟换到自家车上。

栾春把手机倒扣在控制台上，等江承舟系好安全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离婚的事情了？”

“谁离婚？”

“我们。”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默契的沉默之中，点燃了。

栾春只要回想栾凛冬的话，脑子里就嗡嗡作响……

“对外，栾氏集团控制了光美科技，你是栾氏集团在光美的股东代表。”

“对内，这些钱是家里借给你的，你有朝一日要还清。”

“让你跟江承舟离婚，首先是因为爷爷对他很失望，其次是为了保护我们栾家的财产。”

“这事江家也知情。”

江承舟的眸色冷下来，他沉下一口气，端着耐心，“如果我知道，栾凛冬没必要把我拒之门外。”

“他或许只是怕我看到你会心软……”栾春没去看江承舟，她目光只落在疯狂后退的景物上。栾春不知道，她怀疑别人的样子就是一副典型的栾家人嘴脸，冷漠得像一台精算机器。

“你会么？你不是说你不爱我么？”

栾春张口，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他语气里的冷漠，以及胸口突如其来的钝痛。她看到车窗里自己的倒影，才发现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就长在自己身上。那确实是她说过的话。

车里有两个人都在咽动喉头，却没有一个人打破沉默。

他们一路无话到抵达观澜庭墅。

进了家门，栾春把墙壁开关都摁开，她试图构建一个理性的开场白以免再度感情失控。

“离婚就可以让光岸回来，挺划算的。而且这笔钱算我从家里借的，离婚主要是在财产层面的考虑，你也不想跟我一起负债吧？只要我还清这笔钱，我们还是可以再结婚的。”

在栾凛冬家里的时候，栾春的情绪一度很激动。大嫂都过来安抚她。

她质问大哥，“你们到底要控制我的婚姻到什么时候？”

“到你能够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我给出一个更确切的时间点，你还清这笔钱，从此以后都可以自由选择。”

这句话才是栾春愿意接受离婚条件的真正原因。

江承舟的影子和目光一起笼罩着栾春，把她困在狭窄的玄关里面，“如果我想跟你一起负债呢？”

“到时候，我是光岸的股东，你是光岸的总裁。你把光岸做大做强，挣到的钱也会分给我。我们还是共同在还债，”栾春伸手，附上江承舟的脸，“迈出这一步，对我们来说真的很重要。你也很想要自由吧？”

江承舟没回答她，只是伏低身子，靠过去吻她。

她火热地回应他，像以前一样，由欲望点燃，片刻就燎遍全身。

可是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令栾春更沉浸更耐心，愿意把这个吻持续下去。

江承舟没来得及捕捉到这点不一样，他理智地将栾春推开，低垂的眼睫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我们的婚姻是一个错误的开始。”

栾春眼睁睁看着江承舟松开她，他双手抬起来停在身前，双手缓慢交在一起，两指一勾将他无名指上的银戒取下。

他摊开她的手心，把这枚银戒放了上去，“早该结束了。”

历经两年仍然光洁如新的婚戒，轻盈地躺在肉掌之上，那微弱的闪光却直抵破碎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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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周。

栾氏集团强势收购光美科技，栾家小女离婚之秋，喜迎事业之春，接管家族企业“新成员”。

与此同时，栾家二小姐宣布，将与二十多家受害企业一起，正式起诉图恩能源，这场漫长拉锯战她有信心会赢。

至此，栾氏集团旗下多家企业股票开始走高。

这天，“光美科技”正式更名为“光岸科技”，董事长栾春革除曾显在光岸的一切职务，任命江承舟为新任总裁。

曾显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在电梯口遇到栾春，“劳烦董事长送一送我？”

栾春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往他的箱子里塞了一张卡片，就乘着上行电梯离开了。

曾显进入另一部电梯，放下杂物箱，费劲地取出已经漏到箱底的卡片。

“心音心理咨询事务所 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