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栾春在咨询室里坐着，她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有些不耐烦地听医生最后几句惯常的忠告。

尹会已经非常熟悉，当她开始摸她的戒指，就代表她在焦虑，“你丈夫也经常来我这里，你已经恢复得很不错了，我想，他功不可没。”

这是尹会第一次提到江承舟。

“我们已经离婚了。”栾春眨眨眼，语气风轻云淡的，“他也来你这做心理咨询？”

尹会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他来我这里学习如何对待病人更好。”

在尹会看来，江承舟对待栾春的感情从来没变过，所以他从未怀疑过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栾春这才想起来，她曾经在江承舟桌上看到的那些关于PTSD的书籍。

也想起来医院里他讲的睡前故事。

“江承舟呢？”

“江承舟只来过一次，再也不走了。”

尹会看得出来，栾春的表情不太好看，或许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是否需要我对他隐瞒你的病情？”

“不用。”栾春抬起头来，对尹会微笑“我不会告你泄露病人隐私的。”

尹会的目光落到栾春的手上。他隐约记得，栾春先前总找他开安眠药的时候，并没有焦虑的时候摸戒指的习惯。那枚婚戒在他这里的存在感，没有现在这么强。

尹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需要情感方面的咨询吗？”

栾春已经站起身，她撩眼看一下尹会的胸牌，“尹医生，我喜欢跟你聊天，是因为你不会说多余的话。”她拎起手机，指了指上面的时间，“今天超时了，不加钱吧？”

尹会笑了笑，摇摇头，对她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栾春走出咨询室，刚关上门，迎面碰上往这走来的男人。

熟悉的温柔目光透过金丝边眼镜直直照在栾春身上。

栾春一挑眉，显然有些惊讶，“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曾显苦笑了一声，“没想到，你再跟我开口，说的是这个。”他的笑更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栾春此时对待曾显的态度也不如彼时那么针锋相对了，她随口寒暄了几句，曾显告诉她他就要被调回图恩总部了。她思忖一会儿，从包里掏出一张卡片。

“春天管理咨询，海外事业部欢迎你加入。”这次她格外诚意地双手递上，“虽然我不喜欢你的为人，但我很欣赏你的业务能力。你要是愿意加入，我们按项目分成，你九我一。”

曾显愣了愣，也双手接过这张“橄榄枝”。

“这个优待期限是半年，超过半年我应该就能招到比你更厉害的人了。过时不候。”栾春轻轻拍拍他，“不耽误你咨询时间了，走了。”

那些足够诱人的条件和那个潇洒离开的背影，让人迫不及待想对着她喊“我加入”。

但有人就是，明明已经心动，还是要假装慎重。

-

离开心音事务所，栾春去了蜂吧。

她坐在蜂吧的吧台前，看着面前那杯颜色古怪的特调酒，犹豫了一下，嘬了一小口，差点吐出来。

她把酒杯推回去，“你下次能不能调出让我入喉的东西来？”

对方扫了一眼酒杯，取回来，将酒液倒进小桶里，在他的清单上画了一个叉，“你很挑剔。这已经是你拒绝的第69杯特调。而其中60杯，别人品尝的结果中都有评价不错。”

栾春瞄了一眼他的清单，“评价不错的那些，都是想要你联系方式的女生吧？”

对方翻出另一份记录，“好评之中，百分之五十二为女性，百分之四十八为男性。”

说完，他就服务别的客人去了。

栾春好奇地翻起他留下的那些记录文件，还真难为他能把每个人的评价都记下来分类，甚至还有一页专门记录栾春的评价。

没翻两页，她就感到无聊，开始玩手机。

直到游予君姗姗来迟。

游予君在栾春身边坐下，看见栾春正在用手机拍她的戒指。

“你这是干嘛？婚都离了，在这炫耀婚戒？”

栾春把手机对准游予君的脸，截了个屏，翻转到游予君面前，“你的脸长19厘米。这是测距仪。我白天看到办公室的实习生用这个app量办公桌的长度，感觉蛮有意思的。”

游予君听着栾春的话，用手掌丈量了一下自己的脸。

栾春则是伸出自己的右手，左右翻了翻，“我刚才测了一下我的手指宽度和戒指钻石宽度，发现不管什么角度，都能达到黄金比例。黄金比例你知道吧，0.618。”

游予君有些不屑地掀眼看栾春的无名指，“意思就是说，这个戒指是江承舟给你量身定做的呗。”

栾春收起手，探身到吧台里，从酒架上拿了两瓶酒下来。

游予君这时才注意到，栾春细长的脖颈上挂着一个特别的吊坠，银环套在一个水滴上，她勾起来细看，“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做事滴水不漏？”

栾春笑了两声，“不是。”她把银环和水滴分开，“这是江承舟的婚戒和他送我的光伏项链，我怕弄掉了，给它们挂在一起。”

游予君一边点头，一边开酒瓶，把先开的那瓶递到栾春手里，“我有点看不懂了，你们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栾春思索一会儿，“一心想恋爱的前夫和……一心想结婚的前妻？”

游予君自顾自地喝上一口，又碰一下栾春的瓶子，“有什么区别吗？”

“我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是还清那些钱再结婚就好了。江承舟好像不是这么认为的。他可能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亏欠我一个正常的恋爱婚姻之类的，所以他想从恋爱开始重新追我。可是我不想谈恋爱，感觉费事又费心。”

“你是不想谈恋爱，还是不想跟江承舟谈恋爱？”

栾春碰一下游予君的瓶子，用一样的表情看她，“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是小闵……或者南老师回来追你呢？”

栾春含着那口酒，在口腔里酝酿一会儿，“结婚可以，恋爱还是算了。”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悄悄打过来的第三道目光。

游予君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拍拍栾春的脸，“你不会真的认为，他们就只想跟你恋爱结婚吧？”

“不然……”栾春看着吧台后面忙碌男人身上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又咽下一口酒，“做-爱？”

“你刚才说，你感觉谈恋爱费事又费心。这个结论是从你跟南老师交往的过程中得出来的吧？”

栾春点点头，开始认真听后续内容。

“而你想结婚却不想恋爱，是因为感觉跟江承舟婚后相处得还不错？”

栾春继续肯定游予君的话。

“有没有可能关键在于，你爱的是江承舟，不是南嘉峪？”

栾春摇摇头，“我爱过南嘉峪。我觉得谈恋爱辛苦，是因为担心恋爱没有结果。结婚就是那个确定的结果，所以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懂了。”游予君伸手再碰栾春的酒瓶，发现那已经空了。

有人递过来一个盛酒的玻璃杯，他躬身看向栾春，“对瓶吹的美女，我第一次见，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这杯我请你。”

游予君扭一下身子，晃了晃手里的酒瓶，“怎么？我这瓶不是瓶，还是说，我这美女不够美？”

搭讪的男人对着吧台服务生招手，“这边再来一杯酒，”然后再扭头对游予君赔笑，“抱歉，是我疏忽了，都是美女。”

服务生空手走过来，目光冷冷地打在搭讪男脸上，“跟我们老板搭讪之前，你或许应该先把上次赊账的酒钱补上。”

搭讪男脸色一变，“你，认错人了吧，我什么时候赊过账？”

服务生面露寒光，“店里监控和你亲笔签的账单都在。是要当面对质？”

游予君看着眼前这个面熟的服务生，对着栾春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相视一笑，继续看好戏。

服务生拿出那条账单，搭讪男只好嘟囔着掏出手机扫了吧台上的二维码，“不就几百块钱，之前喝醉了忘记了而已……”

他付完钱已经不好意思再看栾春，只能讪讪离开。

栾春再去够酒架上的酒，被服务生捉住手，“你已经喝完一瓶，现在只能喝下排度数低的。”

栾春听话地去取下排的酒。

游予君趴在吧台上，“欸，总裁下班以后在酒吧打工是什么特殊情趣吗？”

江承舟冷冷撇了游予君一眼，替栾春打开那瓶酒，取了一个玻璃杯，把酒倒进杯子里，递给她。

栾春一挑眉，接过酒杯，嘴角一勾，“制服play？”

游予君敲敲吧台台面，意思是没给她倒酒。她有些嫌弃地看向那个印着蜜蜂图案的黑T，“这算什么制服？”

栾春把游予君揽过来，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我教你看。开瓶时候的手臂，弯腰时候的脊背，晃酒盅时候的胸肌。”

两个人靠在一起看了一会儿江承舟工作。

开瓶的时候，他手臂被力道勾出清晰的肌肉线条，白皙的皮肤之间有青筋隆起；弯腰的时候，T恤骤然收紧，他肩宽窄腰的身形展露无遗；晃酒盅的时候，衣衫随着呼吸起伏贴近胸肌和腹肌……

“擦擦口水。”栾春斜睨一眼游予君，“再看老沈要找我算账了。”

游予君一边啧啧叹气一边摇头，索性趴在栾春肩上，“江承舟上班给你打工、下班给你打工，夜里不会还要给你‘打工’吧？你这是打算把他彻底榨干？”

“我倒是想啊，但他现在变得比之前难撩多了。我不跟他谈恋爱，他就不跟我做-爱。”栾春眉眼都快凝成一团，看上去很苦恼的样子。

江承舟还没有给游予君倒酒，游予君只好去喝栾春那杯，“拜托，你现在可是水川最受欢迎的单身白富美，要找个心甘情愿的做-爱对象很难？”

“什么最受欢迎……这名号你封的？受不受欢迎不知道，但我现在肯定是全水川最穷的白富美。身负几个亿的债务，我还债都来不及，哪里有空去找对象？”

“谁会把欠家里的钱当债务啊……”游予君敲一下栾春的脑袋，“你没空找对象，有空在这盯江承舟。”

栾春瞪一眼游予君，把自己的酒杯夺回来，“有没有可能，不是我盯他，而是我在哪他就出现在哪。”

游予君望过去，正好撞上江承舟投过来的目光，当然只是投在栾春身上。栾春放下酒杯，他就把目光收回去。妈的，有空看老婆，就是不给她倒酒是吧。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江承舟冷漠的脸，再把栾春的酒杯取过来喝完，“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了。他想要你的爱。”

栾春微拧的眉头里聚集着酒被喝完的不满，和一丝困惑，“我现在为谁还债？为谁守身如玉？我还不够爱？”

“大概是……想要你愿意跟他恋爱的，那种爱吧。”游予君透过玻璃杯去看江承舟，看到他越走越近，立刻递了一个新的玻璃杯过来，好像在说“别抢我老婆的酒”。他给两个杯子都倒上酒。

栾春取回自己的酒杯，开始琢磨游予君的话。

游予君碰一下栾春的酒杯，开始畅饮，“欸~小春，你说现在要是南嘉峪也回来追你，那岂不是更精彩？”

游予君才放下的酒杯，立刻就被江承舟收走。

他顺便也收走了栾春的酒杯，还有桌上所有酒瓶子。

“该打烊了。”他冷冷地说。

-

江承舟开车送两人回家。

车上，游予君又跟栾春聊起酒吧里搭讪的男人。

“我都不知道你们店里还允许赊账。这种人多不多？要不要给你雇两个催债的？”

栾春一挑眉，看向驾驶座上的人。

“他没有赊账。”车里竟然响起江承舟的声音，“账单是我伪造的。钱在他走之后给他退回去了。”

常来喝酒的男人总有喝到神智不清的时候，要想利用并非难事。

游予君默默竖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