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扶光打着伞下车，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刻凑上来，缩着身子躲进伞下。

雨水不停溅落在地上，打湿两人的裤管。

盛扶光将伞往右边微倾。

睢棠裹着风衣，眼睛只看着脚下的路面，他脚上这双鞋是刚买的，老校区的路坑坑洼洼，容易踩着水坑，而且绝对一踩一个准，他的鞋一踩一个废。

“你很穷吗？换个好点的小区，安保设施还能好点，你们当警察的，不应该很注重这些？”

“没钱。”

睢棠百忙之中抬头看一眼，但盛扶光面色安然，随即他又低头躲避水坑，憋屈到说不出话。

饿着肚子就算了，还要浪费力气在这种事上，倒霉。

好不容易走到单元门口，盛扶光收了伞，摸黑踏上台阶，想起什么，提醒道：“一层十三个台阶。”

睢棠立刻反应过来，问道：“没灯啊？”

好在盛扶光住的楼层不高，没给睢棠太多锻炼夜视技能的机会，只是数着台阶上楼，憋屈程度又加一。

盛扶光比睢棠先几分钟到家门口，他快速地过了遍以往的流程，才插钥匙开门，开灯照亮外面的楼道。

睢棠也寻着光亮，终于不再小心翼翼，最后几个台阶，大步跨上，大长腿直接把六阶并作两阶，然后丝毫不见外地，进门，沙发，躺倒。

大长腿还很贴心地顺带把门一踢。

但他在沙发上躺得也不舒服，个子太高，长手长脚，沙发太小，四四方方，像个正正好好的棺材。

这个想法让睢棠自己发毛。

盛扶光拿出冰箱里唯一的一瓶酸奶，放在茶几上，只见沙发上的人眉头紧皱，看起来身体是有些不太舒服的样子。

“薄荷糖要么？”

睢棠微微睁眼，不情愿地伸手，别扭地说道：“总比没有好。”

盛扶光起身去找薄荷糖，他记得前几天点的外卖里送了几颗，当时应该随手放在了玄关抽屉里。

睢棠看着盛扶光的背影，拿过桌上的酸奶。

冰凉的酸奶加清爽的薄荷糖，说口腔里像是刮过一阵旋风都不为过，好在现在还是夏天，不然睢棠觉得，自己就算没有因为低血糖晕倒，也会因为脑门发凉背过气去。

“有力气了？”盛扶光在一旁端坐询问。

睢棠疑惑转头，“干啥。”

盛扶光看了眼时间，道：“反正不早了，还有些时间，问你些事情。”

“反正不早了，不应该去睡觉吗？”睢棠环顾四周，“诶，我睡哪儿？困了困了……”

“其实你不用跟我回来。”盛扶光打断睢棠的话，“或者说，你来局里是为了躲什么人。”

睢棠闻言，收起些许倦意，饶有趣味地看着盛扶光，“啊……看来是有些做得太过了呢。不过盛警官，你又是在躲什么人？”

盛扶光对上睢棠探究的眼神。

“刚才走回来的路上，你总共回了两次头，往旁边的巷子看了三次，加上你提前几分钟到门口，把我这个不熟悉环境的‘合作伙伴’丢在后面……就像你说的，你有很多事情要问我，怎么也不该是这个态度吧？还是说，盛警官还在生前几天的气。”

睢棠喘了口气，继续分析道：“但据我了解，案子更重要吧。所以，盛警官想问我问题，可以，我接受等价交换。”

气氛凝滞。

默然间，在这狭小屋子里，盛扶光有一瞬间感觉快要透不过气，仿佛这方寸之地像极了一座牢笼。

他起身走向旁边的房门，侧目沙发上的人，冷淡地说道：“你睡这里。”

……

凌晨五点，天微亮，雨未停。

盛扶光觉浅，连做梦都能隐约听到雨声，忽然，他感觉到身下的床轻微动了动，当即睁开眼，伸手碰下面的床沿。

一个暗格弹出，里面是一把小巧的手枪。

冰凉的枪口对上温热的身体，黑暗中传来玩世不恭的笑声，“盛警官的秘密不比我少嘛。”

“干什么？”盛扶光紧绷的手指松懈下来，离开扳机。

睢棠有恃无恐地用手摸了摸枪身，发出惊呼，“这老古董是从哪儿淘来的，不会是假的吧。”

盛扶光不语。

睢棠便又说道：“□□，上个世纪80年代初才开始生产，并装备给军队和警察，但主要还是给特殊人员使用，你这个，据我所知，警局应该找不到几把这个型号的枪了，用一把老枪防身……盛警官对自己挺有自信啊。”

“你到底进来干什么。”

“我啊，找东西防身呗，你都猜到我在躲人了，还把我一个人丢外面。”睢棠说完起身，拍了拍衣服，又道，“要不，我在这打个地铺也行。”

两人面面相觑，窗外隐隐天光大亮。

“一会儿就走了。”

“啊？那么早，天才刚亮！”

“案子不等人。”

“那一会儿去哪儿？”睢棠顶着一圈乌青生无可恋。

盛扶光收好枪，把暗格推回原位，道：“等价交换。”

睢棠听懂了，眉毛一挑，“你就不怕我又干扰你们的工作？确定不带我？”

盛扶光一脸坦然，“我说过，这个案子，没有你我也能破，现在是你需要我们。”

很好，睢棠默默咬了咬后槽牙，这会子他居然变成了被动的那一个，早知道不偷摸进来了……但没办法，因为盛扶光说的对，要怪就怪他之前没重视自己的身手，等过了这段时间，一定去报个班。

“行！”睢棠又坐到床上，“等价交换，你问吧。”

突如其来的妥协，倒是让盛扶光有一丝错愕，但很快他就整理好思绪，想起案子的事，他问道：“为什么去找朱乐乐的同事。”

“就问这个？”

“我们在找失踪的朱乐乐，自然会去询问她周边的人，但你只是接了刘荣妻子的委托，找刘荣出轨的证据，那天在餐厅，你已经搭上了服务员，根据对方给你的信息，就可以确定现在跟在刘荣身边的人是谁。”

睢棠托腮嗤笑一声，“是这样没错，但朱乐乐不也是刘荣可能的出轨对象么？我没理由不调查她。”

盛扶光摇头，“你当然不应该调查，不然也不会和我坐在这里，等价交换。”

是了，朱乐乐若是没有失踪，睢棠要去调查自然是没问题，还能博得个敬业的好名声，但问题是，人失踪了，警方也介入了，不管是刘荣妻子还是睢棠，避而远之才是上策，毕竟谁也不知道，人到底只是失踪，还是死了。

若是死了，那按照睢棠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查法，刘荣怎么也脱不了关系，刘荣的妻子那边他又怎么解释。

“啊……这样啊，盛警官的话，真是醍醐灌顶呢。”睢棠看盛扶光的眼神多了漠然和戒备，“我可是专业的，雇主的要求当然要完美地达成，过程费力些无所谓，富贵险中求嘛。”

盛扶光听出睢棠在跟自己打太极，顾左右而言他，便又换了个问题，“好，那你在刘荣的办公室电脑里，发现了什么，还有那天晚上在秦经理办公室拷贝的内容，那枚U盘，里面又是什么。”

睢棠换了边脸，继续托腮，回答道：“首先，盛警官要是没有我动刘荣电脑的证据，那我也不知道盛警官说的是什么。二，那枚U盘里面有什么，盛警官没找人破解么？我觉得盛警官应该知道了。”

“除了那个玩笑。”盛扶光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个荒谬的爱心。

“哦～我就说盛警官一定已经知道了，就是那个啊。”睢棠眼里满是戏谑。

盛扶光对上睢棠的视线，过了一秒垂下眸子，修长挺翘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却一如往常清冷，“你和警方之间的矛盾，我不过问，我只是想帮那个孩子。”

“你这样说，显得我多没人性。”睢棠嗤笑，“我也没特别为难人吧，只是解出来确实需要花点时间，你问我不就是为了省点时间，我告诉你行了吧，就是一张奇怪的名单。”

“刘荣也在上面。”

“在啊！”睢棠双手一摊，“那必须在啊！”

“好。”

盛扶光说完，立刻翻身下床，他是和衣睡的，这会儿准备出门，基本五分钟就能搞定。

但睢棠就不行了，因为他饿了。

……

等两人吃完早饭，到警局已经是七点。

办公大厅里，宋晋还趴在桌子上补觉，贝佳琮回了趟家还没来。

龙跃良昨晚回来后眯了会儿，醒来出办公室，刚巧碰上盛扶光和一旁略显萎靡的睢棠，两人走在一起，竟有种莫名的和谐。

“来了，小光。”

“龙队。”盛扶光也打了声招呼，随即拿出U盘，开门见山说道，“里面有份名单，跟刘荣有关。”

龙跃良接过那枚金属U盘，“解开了？”

“当然，解铃还须系铃人。”睢棠出声，然后挥挥手，“我解的，算是送你们一个人情了，拿去吧。”

龙跃良又不解地看向盛扶光，见对方点了点头，便马不停蹄地往技侦组赶，路过宋晋工位，还顺带把人叫醒了。

宋晋一脸迷糊地擦擦嘴角的口水，“嗯？扶光你来啦……”

下一秒他清醒过来，从椅子上站起来，喊道：“扶光！那个狗侦探……哦，原来也在。”

被“表扬”的睢棠一头黑线。

“昨晚什么进展。”

宋晋本来还想用美丽的语言，好好问候睢棠，开启崭新的一天，但被盛扶光一问，便专心于案情上，他道：“昨晚龙队去了朱乐乐同事家……”

“什么！？”睢棠惊诧地喊道。

宋晋皱眉，“叫什么叫！就你嗓门大！”

“蠢。”睢棠忿忿地。

“什么！？”这次轮到宋晋惊诧了。

盛扶光打断两人，“找到人了？”

宋晋长舒一口气，“没，龙队带人去的时候，屋子里没人。这个女孩叫童丽南，查了监控，童丽南昨天一早出门就没再回来，按道理应该是去餐厅上班了，所以龙队说等天亮，让贝姐去餐厅问问。你说这不会又要失踪一个吧？”

“蠢。”睢棠又不屑地重复了一遍。

“你来劲了是不是！？”宋晋憋着的火又上来了。

盛扶光则低头沉思，想问出睢棠什么意思是不太可能了，但显然这也是对方给他们的提醒，为什么不能去找童丽南，童丽南又去了哪里。

“宋哥，龙队有没有说，童丽南家的门锁没锁。”

宋晋回忆了下，道：“龙队说他们先敲了门，见没人应，怕出意外就找来物业，当时物业插钥匙开门，转了一下就开了，那应该就是没锁了，有什么问题吗？”

盛扶光道：“童丽南是早上出的门，一个独居女性，出门上锁应该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她所在的那个小区，并不是近几年新建的，防盗等安全措施也不完善，所以……”

“所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甚至让她忘记了锁门？”宋晋提出自己的猜测。

“有可能。”盛扶光道，“但也可能，是她本来就没打算回来。”

宋晋张大了嘴，意识到什么，支支吾吾说道：“她、她要跑？但她什么行李都没带啊？”

盛扶光皱眉摇头，也许不是跑，而是躲，就像睢棠，想到这他看了眼身边的人，但睢棠正靠着桌子打盹，没感受到注视的目光。

宋晋没吃早饭，这会儿想着案子，能量就严重不足，甚至出现了幻觉，他好像闻到了警局对面张大姐包子铺的香味，于是闭起眼，又集中精神闻了闻。

“哟，局里什么时候养狗了。”贝佳琮拎着一笼热腾腾的肉包，出现在门口。

“狗”当然是闭眼拱鼻子的宋晋。

宋晋馋归馋，嘴上不能输，道：“局里什么时候能进母老虎了。”

“拿去！”贝佳琮把肉包当地雷，扔在宋晋头上，“看在你忙了一晚的份上，不计较你口吐莲花。”

“哼～”

贝佳琮朝盛扶光点点头，“扶光，吃点？”

盛扶光：“吃过了。”

“行。”贝佳琮扔了车钥匙，“老大呢？不是说开会？刘荣那边有眉目了？”

宋晋咽下堵在喉咙里的包子，打着嗝说道：“昨天我和龙队不是去查餐厅了么，呃……那个刘荣还真是会享受，到哪吃个饭不是西餐牛排，就是山珍海味，要不是他，我都不知道兴海有那么多高级餐厅，有的还是会员制，没卡，进不去。”

贝佳琮在一旁偷笑，“合着你和老大昨天下午就一直在外面晃荡，吃了不少闭门羹吧？有包子好吃吗？”

宋晋美滋滋地咬一口包子，举起小拇指一掐。

“不过我们确实查到点东西，这不是昨天去抓朱茂生，又去找童丽南，没来得及说么。”

“那你倒是说啊，别大喘气，我看你昨晚忙的也是这个吧？”

宋晋又咬了一口包子，悠哉悠哉的，特别欠，看得贝佳琮手都痒了。

“你……”

“开会！”龙跃良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摸着发凉的脑门，又踢了宋晋一脚，“吃快点！”

宋晋立刻站直，差点没噎死。

“活该，扶光咱们走。”贝佳琮气顺了，快步跟上龙跃良。

盛扶光转向一旁，“你……”

睢棠悠悠地睁开一只眼，“我睡觉。”

话音刚落，进了办公室的龙跃良，又冒了出来，“小光，带着人进来。”

这个人当然是睢棠。

几分钟后，睢棠躺在龙跃良办公室的沙发上，睡觉。

龙跃良把手里的复印件分给三人，那就是盛扶光给他的U盘里的名单，只是这份名单他有些看不懂，所以要集思广益。

“这啥玩意？”宋晋觉得自己快得密集恐惧症了，“人名我能看出来，但后面那好几串数字是个什么玩意，怎么还夹杂着英文字母呢？”

盛扶光快速翻阅着，总共七八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那些人名不按规律排序，要在其中找到刘荣，有些难度。

“怎么不按首字母排一下？”宋晋又发出疑惑。

龙跃良叹气，“这种原件，当然要原封不动地打印，它本身可能就存在某种规律。”

贝佳琮附和道：“跟老大学着点，小伙子你还嫩着呢。”

“你就懂了？我只是比较诚实。”

“找到了。”盛扶光用笔圈出刘荣的名字，把纸摁在桌子上，念出名字后面的数字，“3107169161311B3，410125，410135。”

“为什么这些数字有长有短？”宋晋翻着名单，“而且你看，有些人多，有些人少，这个刘荣的，相比较起来，算少的了吧。”

“嗯，确实。”龙跃良也翻了翻，但还是摸不出头脑，然后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睡觉的人，“小光，你说这份名单是睢棠给你解开的。”

“是。”盛扶光应声，“龙队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目前而言，很难。”

龙跃良愁容满面地挠了挠头，果然是一点侥幸心理都不能有。

“那就先把这份名单放一放，昨天我和宋晋查了刘荣去过的餐厅，又叫人查了这些餐厅的法人和经营投资情况，其中有几家，都向一个叫逸贷的信贷公司贷过款，而且金额都不小，但是这个公司的地址是假的。”

贝佳琮：“假的？”

“可不是。”宋晋接着龙跃良的话继续说，“我和龙队按照地址找过去，哪是什么信贷公司，就是一个荒废的私房菜馆，老鼠都不住。”

贝佳琮听着听着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隐隐还有点反胃。

盛扶光开口问道：“之前调查的两家也在内？”

宋晋：“在内。”

“案子到了这一步，也不能再顾忌了。”龙跃良扬起发愁的脸，“我已经联系了隔壁扫黄组的胡队，让他们用匿名举报的理由，去查这几家餐厅，一会儿你们跟一个去。”

贝佳琮想到了什么，问道：“童丽南那边呢？”

“已经让技侦组调监控查了。”

此时，窗外闪了道雷。

睢棠缩在沙发上，双眼望着阴沉的天空，哪有什么倦意。

雨下得够久了，有些东西，也该被冲刷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