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会议室。
贝佳琮倒了杯热水，放在朱乐乐面前，一直沉默的朱乐乐只是抬头看了眼，就又低下了头，仿佛又回到了车上的状态。
贝佳琮抿唇，有些难办。
她刚才看见了，朱乐乐和扶光他们相处得还可以，脸色也好了许多，怎么现在又缩回自己的壳里了？难道是她太凶了？
贝佳琮扬起了自以为最明媚的笑容，夹着嗓子，温柔问道：“乐乐，你，饿不饿呀？姐姐再给你买点东西吃？”
朱乐乐摇了摇头，抓紧了手里的东西。
贝佳琮这才注意到，朱乐乐手里揣着一包拆开的饼干，她好奇地问道：“你喜欢吃饼干吗？那姐姐叫人再买几包。”
“没关系。”朱乐乐抬眸，“我有这一包就够了。”
“哦，哦，好。”贝佳琮悄悄深吸一口气，“那姐姐一会儿要问你一些问题，你不要害怕，慢慢回答，有什么事就和姐姐讲，姐姐一定帮你，好不好？”
朱乐乐迟疑了几秒，点了点头。
……
江林大道，加源环保科技有限公司。
一辆警车停在大楼前，盛扶光和宋晋分别从正副驾上下来，此时接近午休时间，门口已经有了些人流量。
盛扶光一打伞下车，修长的身材和俊美的容貌，就吸引了不少人的驻足。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物，会是警察。
今天刚好是韩洛值班，他站在门口，迎面走来的两人，其中一个他越看越熟悉，又出于职业操守，将人拦了下来，问其来意。
宋晋离得近，从兜里掏出警官证，面带微笑解释，“警察办案，麻烦兄弟行个方便。”
韩洛一个小保安，哪见过什么刑警，看清证件后，紧张地立正，就差举手行礼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警、警官好，请问有、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
盛扶光：“没事。”
韩洛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看着说话的人，终于想起来对方是谁了，这不是，他之前的同事阿阳吗？这张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因为太漂亮了。
“噢你不是……”韩洛举起手指，指向盛扶光。
盛扶光点头。
“兄弟。”宋晋按下韩洛的手指，笑道，“不用帮什么忙，放我们进去就好了，谢谢哈。”
“哦、哦，好。”
两人进入大楼，坐电梯到十一层，在人事总监的带领下，来到了刘荣的办公室。
刘荣此刻正坐在办公室里审阅文件，听见动静，抬起头，和门口的盛扶光对上视线。
一旁的人事总监解释道：“刘总，这两位警官同志说是找您有事。”
盛扶光观察着刘荣的一举一动，虽然刘荣已经四十，但保养的很好，带着无框眼镜，更是多了份书生气，平常人一看，确实不会联想到出轨这种没底线的事。
刘荣招手让人事总监回去，接着淡淡的笑起来，招呼门口的宋晋和盛扶光坐下谈。
宋晋一口回绝，“不了刘总，事情有点紧急，有一起命案需要你配合调查，麻烦跟我们回局里，回答几个问题。”
刘荣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哦，这样，那我一定配合，等我拿个衣服，咱们就走。”
盛扶光冷眼看着，对刘荣的态度充满了不安，对方显然不紧张也不意外，反而积极配合，仿佛笃定警察查不到什么，甚至听到命案，竟不觉得害怕。
本来宋晋找盛扶光来，就是为了防止刘荣逃跑，结果过程那么顺利，他直到坐上车都还是觉得怪怪的，虽然脑力方面不如人，但这几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刘荣不好对付。
很快回到局里，盛扶光一进门就意识到不对劲，问旁边的女警，“睢棠呢。”
女警回想了一下，道：“好像走了，走之前去了趟龙队的办公室，龙队应该知道。”
盛扶光舒了口气，“知道了，谢谢。”
宋晋带着刘荣走近，问道：“怎么了？诶，那谁呢？”
盛扶光：“走了。带人去审讯室，我一会儿过来。”
宋晋知道盛扶光的意思，他要先去找贝佳琮，知道朱乐乐说了什么，目前来说，朱乐乐是最关键的人证。
他们几人也讨论过了，刘荣和朱茂生的审讯最好同时进行，看两人供词是否一致。
这会儿，贝佳琮刚从会议室出来，就撞上赶来的盛扶光，她面露难色地举起笔录，眉头蹙得都能夹死一只蚊子。
盛扶光翻了翻，不知为何，看见笔录内容的一瞬间，他竟有种松了口气、尘埃落定的感觉，大概是他潜意识里就认定，这个案子不会像表明的那样简单顺利。
“朱乐乐一口咬定，自己的父亲不是在绑架她，只是觉得她未婚先孕丢人，所以把她藏起来照顾，她说朱茂生就是个不懂法律的乡下人，所以不知道警察上门调查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想保护她。”贝佳琮越说越气，“不是，你说朱乐乐怎么回事，她怎么能说这是保护？分明就是囚禁！就算丢人，为什么不藏家里？藏去那么一个黑不隆咚的地方？现在事情都这样了，她有什么必要说谎呢？”
盛扶光提了一个细节，“邻居说过，朱茂生会打朱乐乐。也许是朱乐乐知道，就算说了实情，朱茂生也不会被判得很重，等人从警局出去，她还是无法摆脱这种生活。”
贝佳琮呆呆地愣着，满腔怒火突然没有了方向，在她身体里乱窜，最后正中心脏。
“朱乐乐承认刘荣是孩子的父亲。”盛扶光又仔细看了遍笔录，“但她又说，刘荣对朱茂生做的事，并不知情？”
“对，这也是奇怪的地方，朱乐乐说，刘荣确实找了个保姆来照顾她，昨天晚上她没有等到人，早上醒来，看见远处有亮光，就摸索着出去，然后发现路塌了一段，保姆也被压在下面，她吓坏了，就靠墙晕了过去，醒来就看见了李队。”
贝佳琮对刚刚的问询情况又补充道：“大概是受了点刺激，朱乐乐现在不太说话，很多问题不愿意回答，要么就说不知道，所以我也不好继续逼问她，怕她再受什么刺激。”
盛扶光眼眸微敛，陷入沉思。
很明显，朱乐乐在帮朱茂生和刘荣撇清，想让整件事看起来像是个意外，不懂法的朱茂生，和不知情但仍存关心的刘荣……
就像一部闹剧。
“贝姐，你好好陪她，我和宋哥去审另外两个。”
“知道了，诶对了，扫黄组的胡队给老大来消息，说晚上按计划行动，到时候你和宋晋，去一个。”
“嗯。”
……
朱茂生被审了一个晚上，精神极度疲惫，这会儿只能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
但没等他睡醒，就先被饿醒了，他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对着审讯室的门大喊，时不时用手铐砸着桌子，屋里好一阵吵闹，屋外却依然鸦雀无声。
“我说到底有没有人啊！！饿死人不管吗？喂……”
“吵什么吵！”宋晋一把打开门，嗓门比对方还洪亮，中气十足，“喏，早饭加午饭。”
外卖盒被稳当地放在桌子上，朱茂生不疑有他，立刻拆开吃起来，嘴里还不忘念叨，要是再有瓶酒就好了。
宋晋酷酷地双手插兜，“别得寸进尺。”
说完，也不顾朱茂生翻的白眼，靠在墙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
“你笑什么？”
宋晋收起淡笑，“吃你的，别管那么多。”
这么一来，朱茂生心里更没底，带着狐疑的目光看向外卖，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宋晋看在眼里，但就是不说不解释，反而转身就走，一番操作令朱茂生彻底失去了吃饭的兴致，他的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几分钟后，宋晋和龙跃良分别走进两间审讯室，同时开始审问。
相较于朱茂生的慌张，刘荣显然随意太多，盛扶光站在屋外，观察两边的情况，抠弄手里对讲机的按钮，这是他和里面联系的方式。
此时，宋晋和龙跃良同时拿出了一张死者徐惠春的照片，摆在朱茂生和刘荣面前。
“认识吗？”龙跃良问道，“我们查到，前段时间你从某家政机构找了个保姆，也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她是刘先生家的保姆吗？”
刘荣手指压着照片，慢慢滑到眼前，拿起来看，有些不解，“是，是我雇的她，但不是我家的保姆。”
“哦，这样，那请问你雇佣她的目的是？”
“帮我照顾一个人。”
“谁？”
刘荣淡淡一笑，“警官，这是我的个人隐私，不方便透露。”
龙跃良又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正是徐惠春被发现死亡时的模样，“现在警方在调查徐惠春的死因，请刘先生积极配合。”
刘荣垂眸看向那张照片，与之前不同，这会儿他显然不想看仔细，眼里也有了些意外和惊恐，似乎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身体，道：“对不起警官，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来的路上我还以为是你们弄错了。”
站在外面的盛扶光皱眉，这个刘荣很不简单，看起来是龙跃良在提问，但他似乎有自己的节奏，一点也不急着辩驳。
“那请回答我的问题。”龙跃良继续问道。
刘荣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龙跃良：“朱乐乐？”
刘荣：“……是。”
龙跃良：“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刘荣：“昨天我下班之后，就回了家，一直待在家里。你们可以去查我的行车记录仪，晚上我爱人也在家。”
龙跃良决定激一激对方，“我们当然也找到了她，不过不久前她失踪了，我们和他的父亲找了很久，结果发现她和徐惠春在一个地下通道里，索性人没事。”
刘荣似乎是难以置信地抬头，托了下眼镜，“地下通道？什么地下通道？乐乐她人没事就好。”
龙跃良看了眼窗外，上面只有自己的倒映，但外面的盛扶光却接收到了对方的信号。
“刘先生，咱们也没必要绕圈子了，就把话摊开了讲，你是不是朱乐乐孩子的父亲，朱乐乐的失踪和你有什么关系？”
面对龙跃良一系列的提问，刘荣终于把手放在桌上，神情凝重，似乎是打算坦白。
而另一边，在宋晋把照片给朱茂生看后，朱茂生立刻摇头否认，说自己不认识徐惠春。
对此宋晋不在意地把照片收回来，一句话像一颗雷一样炸在朱茂生耳边，“她死了，你女儿找到了。”
“我女儿找到了！？怎么会……”
“你怎么回事。”宋晋奇怪地问道，“找到你女儿不好吗？另外，她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所以就看你有什么想说的了。”
朱茂生一时没反应过来，大脑宕机了般，也不看宋晋，就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宋晋在对面时不时问一句，“想好了吗”，然后便是耐心等待。
朱茂生爱喝酒，且次次喝到酩酊大醉，所以他的脑子时常忘事，这会儿他正努力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但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自己能出去。
对，他想起来了。
“我、我说，我都说。”
半小时后，龙跃良和宋晋脸上都露出了不好的神色。
刘荣坦白自己做的事，也就是出轨朱乐乐，孩子也是他的，但朱乐乐不想要这个孩子他便没办法，后来却接到朱茂生的电话，向他索要孩子的抚养费，说是会让朱乐乐把孩子生下来，但不会交给他来养，而他因为家里的原因，最近才凑到钱，目前还没有转给朱茂生。
对于朱茂生如何对待朱乐乐，将人关了起来还是藏了起来，他表示自己确实不知道，只是按照对方的要求，请了个保姆过去帮忙，他只管付钱。
按刘荣的说法，他其实不介意朱茂生的做法，因为他有自己的家庭，有妻子和女儿，如果能用钱解决事情，他何乐而不为。
龙跃良出来后，差点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只能说刘荣心思太深，装得太好。
“小光，你怎么看。”
盛扶光想了想，“他在演，但我们却找不到证据。”
龙跃良转身，也面向玻璃窗，里面的刘荣还是安然地坐着，甚至有种机器人的感觉，他预想过很多种，刘荣可能会有的性格，结果却还是在他的预料之外。
“小光，你有没有觉得，他根本不像个人。”
“什么？”盛扶光有点诧异。
“没什么。”龙跃良舒开紧皱的眉头，“只是觉得，刘荣身上有种，分裂的感觉。”
话音刚落，一旁的门打开，出来的宋晋再也藏不住内心的烦躁，仰天哀嚎了一声，“大离谱！”
龙跃良忍住了手痒：“干什么？”
宋晋把笔录敞开送到两人面前，“龙队！人类应该还没发展到，能用脑电波联系的程度吧？？”
龙跃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人话。”
盛扶光帮宋晋解释，“两个人的供词一模一样。不过，通道的坍塌是朱茂生没想到的，他只是觉得通道太窄，就向外挖了些距离。这样一来，徐惠春的死就更倾向于是意外，再加上朱乐乐的证词……”
结果不言而喻。
“怎么办龙队！就这么结案吗？咱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搞清楚呢，对死者家属也交代不了啊，难道就说是意外？整个案子都是巧合？”
龙跃良挠了挠头，“没事，还有时间，晚上跟胡队去搜查，应该还能把刘荣留一会儿，现在朱乐乐是我们需要突破的关键，她不说实话，我们就很难在朱茂生和刘荣身上找到漏洞。”
盛扶光想到了什么，问道：“龙队，上面的人，现在对案子是什么态度。”
之前他就觉得奇怪，不管是上面下的命令，还是一个二级警监亲自来局里捞走睢棠，都表明这个案子很特殊，还参杂了那么多方人物。
如今睢棠又不知去了哪里，朱乐乐的同事童丽南也消失不见，高级餐厅底下的灰色交易，还有一份看不懂的名单。
龙跃良：“还没来得及上报，但现在至少人已经找到了，大概会放宽些时间，之前也是因为失踪的案子累计太多，上面迫于舆论的压力，才给我们施压，也能理解。”
“要我说，这就是份催命的工作。”宋晋嘴上没个把门，心里想什么说什么，“他们没干过前线和基层吗？案子哪是想破就能破的，这几天咱们都忙成什么样了，拉磨的驴也不是这么个使法啊。看看贝姐，额头伤还没好全呢，还好邢大哥在国外出差，不然我知情不报，小命不保！”
“哟，最后一句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不容易，佳琮听见了，一定少打你几次。”龙跃良暂时卸下沉重的心思，调侃道。
宋晋骄傲了，“嗐，成熟男人是这样的。”
“少贫！”
盛扶光在一旁安静看着，抿了下嘴，眼神温柔。
忙里偷闲的时间很快过去，但案子还是停滞不前，众人只能调整调查方向，从朱乐乐的身上下功夫，找出背后的隐情。
“老大！”贝佳琮急匆匆地跑过来。
盛扶光伸手迎接了一下，好让急刹的贝佳琮稳住身体。
“朱乐乐执意要回家。”
“啊？”宋晋开玩笑地说，“贝姐，不会是你太凶，人家小妹妹看见你就害怕了吧。”
贝佳琮咬着牙，“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宋晋耸肩，往后退了半步，主动闭麦。
龙跃良也犯了难，按道理说，他们确实没有理由一直把人扣住，特别是现在案子来到了死胡同，在别人看来，这案子不就是结了么。
“放人也可以查。”盛扶光打破僵局。
其余三人一致转头，龙跃良最先反应过来，“小光你的意思是，刚好看看朱乐乐想干什么，我们的人可以在暗中保护和观察。”
闻言，贝佳琮提出，自己可以执行这个任务，毕竟她之前就在燕家村盯梢，更熟悉情况，另外朱乐乐是女生，万一有突发状况，男生在反而不方便。
“那就这样吧，一会儿佳琮把人送回去，到时候联系李队，做个报备。”
“是！”
贝佳琮干净利落地转身，剩下三人则说起晚上的行动。
参加工作以来，支队的几人除龙跃良外都没有被借调的经历，这回跟扫黄组的胡队出任务，既是个学习的机会，也是个长见识的机会。
特别是宋晋，想想就觉得兴奋，案子的烦恼都能先抛之脑后。
“多大的人了，还爱玩？这事儿能儿戏吗？”龙跃良又像看自家儿子一样，看宋晋“不顺眼”了，只想把这臭小子打一顿，醒醒魂。
“不是，龙队。”宋晋给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找补，“那你舍得让扶光去啊，那种地方，扶光的脸往那一放，多不合适，您说是吧。”
“可是……”
“宋哥去吧，注意安全。”
“哎～还是扶光好！”
“去什么去！昨天还熬了个通宵！你问问你自己，晚上还有劲儿吗？想敲局里一笔是吧，工伤抚慰金？”龙跃良说完，嫌宋晋烦人，赶苍蝇似的招招手，大步离开。
宋晋大吼着跟上，“有劲啊！我力壮如牛！我不要钱！”
盛扶光看着远去的两人，终于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但还没等他恢复，跑远的宋晋又返回来，抛了个什么东西给他。
“扶光接着，买多了，你拿去用。”
盛扶光翻开手心，是一瓶还未开封的跌打损伤的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