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出去的子弹偏离轨迹，炸到旁边的玻璃幕墙，巨大的冲击下玻璃瞬间粉碎，却没有分崩离析，变成了整扇的纹路磨砂状态，坚守在原位。

偏离的原因是猛然飞出来的刨锛砸断了枪管。

开枪的原因则是竹塚未千佳出手把金泽旭制服，碰巧，牵动了他的手指扣动扳机——

金泽旭难堪地跪趴在地上，好的那只胳膊被竹塚未千佳拧在背后压住。

日向阳葵走到他们身边，半蹲，她的脸俯下，视线由高向低，落在金泽旭布满水汽的眼眶中。

“你要去哪，我和你同行一段吧。”

日向阳葵说：“不要难过了。”

竹塚未千佳猝不及防地看向日向阳葵，日向阳葵像是头顶长了眼睛般惊觉那道目光，抬头。

她的面孔偏向竹塚未千佳，悄声道：“未千佳，西山的头破了，好多血，要赶快处理才行。”

竹塚未千佳睐着眼撇下嘴，坏脾气犯了般不理人。

可再不爽——

她把金泽旭放开，从日向阳葵身边径直穿过，把地上趴着的川渡淳一和脑瓜流血的西山茂双双拎起来，准备去楼里面找人来处理。

谁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接受，然后趁人生余下的时间去玩……竹塚未千佳一向如此地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眼泪就是这样消失。

竹塚未千佳对日向阳葵说：“随便你。”

语言轻飘飘的落下。

任何事都是如此。

话说，日向阳葵很担心西山茂震荡的脑子有可能被未千佳的一捞一提一翻面给摇匀了……

他的脑花还好吗！？

一般情况下最好是不要去随意动伤者，等医生看了再说……以前还在不灭教团时候的稻崎露敏说的，宇佐美俊才不会浪费心思跟除星尾光的别人聊这些。

哎，她又有点想露敏了。

会不会太不合时宜了？

日向阳葵回头，跟金泽旭说：“你干嘛对他这么坏？”

她很不解，眼睛瞪得圆圆的、亮亮的。

金泽旭：“……我以为他是坏人。”

他沮丧地抬着脸仰视她，腼腆又真心道：“我想救你。”

日向阳葵想，可能现在的你才是坏人了。

“先说好，金泽，我们去哪？”她又问。

说实在的，金泽旭不知道自己打算和日向阳葵去哪，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

“你说的时候，什么都没想过呀？”

日向阳葵略有讶然，眉心浅地皱起。

金泽旭反复道：“我不想你去那里，我想拯救你。”

“我很会照顾不灭教团的小宝宝。”

“我想带你去天国一样好的地方，我们可以一直在那里。”

“阳葵，我真的非常爱你。”

少年人的害羞是笨拙地直白，紊乱地呼吸，眉梢眼角烫红的皮肤。

日向阳葵很有触动——她被对话话语里面无数个“我”惊到。

他的自我里夹杂太多“我”了，这很奇怪。

说实在的，她时不时也会这样，每次都得删掉好多个自己才可以说话……有时实在控制不住。

“她就这样和那个男孩走了，又由于我头上的伤要缝针，我们在那修整了几天才返程。”

西山茂隔着毛线帽摸摸自己光秃秃正在长头发后脑勺，幸好挨锤就在慈善医院，属于是原汤化原食。

稻崎露敏反应了好一会。

“噗。”他被这一连串的情节逗笑。

川渡淳一理解不能：老婆都跟人跑了还笑屁啊。

当然，导致人家老婆跑了的他们备感尴尬和抱歉。

稻崎露敏觉得虽然不符合正常人逻辑，但是——

“她确实是这样的人呢。”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长直的睫毛挡住瞳中神色。

空有力量，却柔软到软弱。

非常糟糕的个性。

三人的头顶，飞蛾围着昏黄光晕旋绕，歇在灯泡玻壳，忽而再展翅，向渐暗的天空飞去。

入夜，晦暗房间里的烛光微微抖动。

日向阳葵盯着蜡烛燃烧中的烛芯，融化的蜡液缓缓流淌到了烛台，她回避着金泽旭，还有他那看待自己接近恨的眼神。

起因很简单。

金泽旭又说机械手臂有问题不舒服，日向阳葵虽然觉得白做的很有质量保证，但也不确定白会不会在乎使用者的感受。

你只能忍耐，然后习惯，宇佐美医生常常这样回答他的病人。

她毫无作用地纯粹安慰地给金泽旭机械手臂的一些零部件上了润滑油，然后，金泽旭的另一只肉手臂突然地朝她的脸摸去，日向阳葵躲开了。

他假装无事。

日向阳葵想如果是露敏……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他会不在意地笑笑，嘴上会不停地对自己说好听话，做好事，手上可不一定——反正就是要吃到。

他比金泽旭大了好几岁，坏度就蹭蹭蹭往上冒。

两人片刻无言。

金泽旭又问她为什么会愿意和他走，即便他对前路毫无计划，落脚也随随便便：东京的某个人群聚集地。

“你看起来太可怜了，金泽，我不想伤害你。”

日向阳葵想了想，又说：“其实我没想好怎么面对露敏。”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逃犯呢，搞不懂呢。

真的要杀了他吗？她倒是想，可又觉得……

如果墙中镇没有出事就好了，把露敏关起来，想的时候去找他睡觉，那就是最棒的相爱方式。

“稻崎医生？”金泽旭喃喃。

“嗯，露敏。”日向阳葵有点羞赧地重复，她抿起略干燥的唇瓣，口水润湿后变得柔腻异常。

又不合时宜了。

她现在好想和露敏亲亲。

金泽旭听见日向阳葵的确认，眼神就变了。

爱不成，就变成了恨。

简单且直接，年轻人的爱和恨往往无缘由又异常激烈。

金泽旭就是这样恨上了她。

日向阳葵低着头，交叉的双手无措合在自己的肚子上。

还有个不好说的原因：她从那时姿态难堪的、现在恨着自己的金泽旭身上看到了她自己……那样突发、讨厌、自我、任性的感情，一模一样。

哎，日向阳葵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好可怜、很讨厌的。

稻崎露敏是不是看出了这点，才一直说她不会成为好妈妈？

……

深夜，缠绵的月光从窗户透入房间，照在酣睡者的身上。

稻崎露敏难受地拧眉，眼睫微微挣动——睁不开，看不见，双眼像强压合上的闸门。

他感觉身体正被什么紧密地钳住。

稻崎露敏想，这太真实了……

他必须从这样的状态里出来，意识用力地驱动手臂，试图摸到口袋里的钥匙。

是那个房间里锁住的怪物出来了吗？

稻崎露敏终于睁眼。

黑暗里，手脚纤长的少女压在身上，双手双脚并用地抱住他，头还想钻进胸膛，穿不进去，只好侧脸靠在胸前，紧紧贴着，一会，她又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住他，射进人的心里。

日向阳葵：“我好想你呀，露敏。”

声音蒙着层梦幻般的模糊，像是出口间就溶在了月光照下悬浊的粒粒灰尘里。

她问：“你有没有想我？”

流转的眼波和皎洁的月光见证下，稻崎露敏不能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