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先办正事吧。”风婶的话将孟殊飘远的思绪拉回来，“每一缸永生水要配上十二株磨成粉末的彼岸花，这十二株彼岸花要同等大小才可入舂桶，所以采得时候要格外认真仔细，知道了么？”
“好的风婶。”
风婶说罢就去了孟婆亭，孟殊转过身准备采彼岸花。
被孟殊手腕上的串珠汲取过精华的彼岸花都成了花干，他手往哪伸，哪里就出现一片花干，孟殊轻轻地“啧”了一声，把珠子收了起来，放进贴着胸口的内袋。
刚开始听说这珠子本体是凌行舟的时候他还有点害怕，后来想想，凌行舟本人他都不怕，怕一串珠子做什么，而且这珠子认主，到时候听谁的也未可知。
孟殊这样想着，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在一处长满彼岸花的角落来来回回采摘，不多时，篮子就满了。
正低头数数呢，熟悉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
“老范我就说你……怎么能……就说……那个……”
永生池太过空旷，以至于那声音听得不够真切，但能确定，是谢必安的声音。
毕竟那大嗓门可太有辨识度了。
孟殊抬起头，果然，不远处的谢必安和范无救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穿过永生池，期间谢必安无意中回了回头，看见了正在采花的孟殊，瞬间掉了个头，拉着范无救就朝他这个方向过来。
谢必安一过来就朝着孟殊肩膀拍了一下：“呦小孟，升职了啊？”
没防备的孟殊一下子被谢必安推地往后退了几步，他赶紧稳住身子，给两位无常打招呼：“谢哥好，范哥好。”
“小孟好小孟好，我就喜欢跟你说话，不像行舟，要他张嘴讲话跟要了他命似的。”谢必安那张泛青的笑脸笑意更明显了，哪怕孟殊跟谢必安认识也有段时间了，但他每次看到后者的笑容都觉得怵得慌。
孟殊礼貌地扯了扯嘴角，提出了刚才的疑问：“什么叫升职了？”
谢必安：“来永生池还不叫升职啊？”
“啊？”孟殊依旧一头雾水。
一直没说话的范无救在这时候开了口：“永生池是风婶熬孟婆汤的地方，一般情况下，不会带旁人来。”
范无救不算高个子，大约只到谢必安的耳朵处，他平时话也少，孟殊没怎么听过他的声音，原以为他会是个低沉的粗嗓子，没想到张嘴声音干净清冽，说话的时候语速也不快，无端让孟殊体会出一种温柔的意味。
暂时抛开声音，孟殊捕捉到范无救话里的重点：“没有旁人，那你们两个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谢必安边说边拿着他的铁链比划：“首先我和老范不是你们轮回司的人，其次这地方是我们去人间的必经之路。”
孟殊：“必经之路不是黄泉路么，怎么变成永生池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是从永生池出去到人间，勾了鬼魂之后再从黄泉路回来，如此……如此……”
谢必安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词，孟殊在一旁接嘴：“形成闭环。”
“正解！”
孟殊的肩膀又挨了谢必安一掌。
“来这里熬孟婆汤，可比奈何桥边送孟婆汤轻松多了，这不是升职是什么，”谢必安说着扭过头往风婶的方向看了一眼，确保她没有看过来，才接着对孟殊说，“我说小孟啊，你是不是贿赂了风婶得了这么好的差事？”
“我来这里是风婶对我的惩罚。”孟殊摇摇头表示谢必安说得不对，“我一个生魂，当务之急就是送孟婆汤，赶紧送完赶紧回去，来到这里我就不能送了，还什么好差事啊？”
“对哦，”谢必安抬了抬下巴，“害，我跟你太投缘了，总忘记你还是生魂这件事了。”
和无常投缘，孟殊笑不出来。
“不过你胆子倒也挺大，才来地府多久就敢跟行舟一起犯轮回司的规定了。”
孟殊扶额：“谢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谢必安把铁链棍棒都腾到左手，然后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伸出右手：“在下地府百晓生，谢必安，你好。”
“在下人间倒霉蛋，孟殊，你好。”孟殊回握。
谢必安拍了拍孟殊的手心：“你一个生魂居然在生魂的如果世界里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这运气还不好啊？”
“生魂在生魂的如果世界里这么危险的么？”
“那当然，正所谓同极相斥，加上对方才是如果世界的主人，你到了他的地盘，可不是受伤害最大的是你么？”
这么说，好像运气是没有以前那么差了哈！
不对，应该说凌行舟把他护得很好，结果自己刚刚还冲他那种态度，孟殊后知后觉有些愧疚，他问谢必安：“谢哥你们现在经过永生池，是刚从奈何桥边过来的么？”
谢必安应声：“是啊，刚送完一个到行舟那里。”
“行舟他怎么样？”
“能怎么样，以前是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咯，行舟这小子就跟个木头一样，没感情的送孟婆汤机器，那些个被我们勾来的鬼魂看到他大气都不敢出，接过孟婆汤就喝。”
孟殊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以前倒是没觉得，现在知道了凌行舟在阳间有个放不下的人，他的某种形象在自己心里高大了起来。
不转世不轮回，默默地想念着那个放不下的人，哪怕他知道，他们再次相见，只会在奈何桥边，只能有一瞬的擦肩。
而且据风婶所说，他在人间是淹死的，来到地府之后又掉进了忘川河，他对水的排斥孟殊在林野的如果世界里是见识过的，即便如此，他还是天天守在奈何桥边，日日面对着忘川河……
孟殊单方面给凌行舟加了个悲情的BGM。
“小孟，小孟，发什么呆啊？”
眼看谢必安就要朝着孟殊肩膀来第三掌了，孟殊立马从发愣状态跳出来，往后退了一步。
“谢哥，你们往这里走，应该是要去勾下一个鬼魂了吧，在我这待会儿不会影响你们的工作么？我看你们刚刚还挺着急呢？”
那速度快的，刚才孟殊都只能看见残影。
谢必安：“不会啊，本来是挺着急的，可那人被他家里人用钞能力又续了一小时，现在我和老范就可以慢悠悠走过去。”
孟殊：“哈？”
谢必安：“就是多吸了会儿氧气瓶。”
孟殊：“嗷嗷嗷。”
孟殊和谢必安说话的时候，眼神无意中扫到范无救，不只是他的错觉还是怎么的，他总觉得范无救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行了，眼下这钞能力也快用完了，我们先忙正事去了，也不打扰你了，下回见。”
孟殊的肩膀最后还是挨到了谢必安的第三掌。
两位无常转过身，孟殊看到了谢必安和范无救的后脖子上，都有一道暗红色的长长的痕迹，像是……像是刀疤。
孟殊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
孟殊定了定心神，接着数他篮筐里的彼岸花，这花从被摘下开始，就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失去艳丽的光泽，原本满满当当的一筐没多久就只剩一半了，孟殊惊觉不太对劲，赶紧跑到孟婆亭，把花递给风婶。
“风婶，你看这花还能用么？”
风婶两个指头把孟殊篮子里的彼岸花拎起来，原本饱满娇艳的花朵俨然已成了细细长长的花干，轻叹一声：“看来你生魂的影响力还是太大了。”
“生魂的影响力？您的意思是说这个花它枯萎了跟我有直接的关系？”
长在永生池的彼岸花是地府唯一拥有生命的，其效果和供养阁的香火差不多，能增加鬼魂的精气神，但此花没那么容易被鬼魂汲取，而且遇上生魂会被反噬，换句话说，哪怕没有凌行舟的那串珠子，孟殊本人也有汲取彼岸花精华的能力，只是速度没有那串珠子快而已。
也是奇怪，孟殊对供养阁的香火受之不耐，对这彼岸花倒是接受良好。
“这样吧，”风婶把花干扔回孟殊的篮子里，“我去采彼岸花，你来磨成粉然后倒进永生水里。”
这活怎么越派越轻松呢，孟殊心想，嘴上应着：“好，放心吧风婶，保证完成任务。”
风婶犹疑地看了孟殊一眼，某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升起。
事实证明风婶的担心并无道理，因为孟殊在风婶采彼岸花的时候，成功将磨彼岸花粉的舂桶捅了个窟窿，还磕坏了永生水缸的一角，喷涌而出的永生水差点把整个孟婆亭给淹了。
拎着空篮子的风婶：“……”
双手举着做投降状的孟殊：“……”
“那什么，风婶啊，您要不先听我解释解释？我真的是轻轻地碰了一下，这两东西是自己炸的。”
天地良心，他刚刚真的只是轻轻地用舂棒碾了一下，舂桶霎时就多了个洞，想着已经磨成粉的彼岸花不能浪费，孟殊就直接拿着舂桶往永生水缸里怼，为防止底部还有残余，孟殊轻轻地磕了磕缸壁，然后，缸也光荣牺牲了。
还好他躲得快，不然能被永生水喷一脸。
孟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从倒霉蛋变成破坏王了,怎么你们地府的工具都这么脆弱不抗造的么？
风婶站在孟殊面前沉默了一会儿，看看孟婆亭里边的惨状又看看孟殊，最终无奈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回奈何桥边吧，否则我真分不清惩罚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