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自己情不自禁又跑去别人卧室的,但在打开对方床头柜门的时候,庄悦来却心虚地愣在原地半晌。
仍然像上次离开一样,那件堪称“最谢幽篁”的东西,依旧被叠放整齐,安安稳稳地摆在床头柜相应的那一层。
放在以前,不难猜想,庄悦来极有可能会随手将其拿出,甚至自作主张地披在身上;而今天,截然不同的是,他决不会让它离开原本的“容身”之所。
他试图联系上这件浅紫红色夹克衫的原主。
“你有忘记带的东西,还在你原来睡的那间屋里,”庄悦来总擅长用这种若无其事的语言,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杜书记让我联系你的。”
其实在这里,杜清野只是一个假托,不过是帮对方一个忙,庄悦来不想牵涉到这么多的个人情绪。
至于为什么非要等到夕阳再度沉落的时分,才发现谢幽篁的遗忘物,答案也显而易见——黄昏时刻,他们彼此都是自然地休息,心中并不怀有苟且偷安的负罪感,因此这段短暂时光的独处,对二人来说便也是最惬意的。
怀着五味杂陈的心,庄悦来轻手轻脚地出了对方的房间,缓缓走向客厅里的摇椅。一如往常地沐浴着余晖,却再也无人站在身旁陪他逗趣,亦无人坐在摇椅里同他说笑了。
没有刮骨剜心的痛,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挣扎,此刻的这一切对庄悦来而言,只是寂静得可怕。
“现在你不会很忙吧?”对他人进行消息“轰炸”一向不是庄悦来的作风,大概只会在十分紧急的时刻,对格外重要的人,才会产生如此破格的事情吧,“可是我这时候也没办法帮你送过来……”
“我不知道你的具体地址。”原本还有的这后半句,悬在嘴边便又被庄悦来狠狠咬碎,重新咽回肚子里。
碰巧今天谢幽篁离开后刚不久,杜清野便又急匆匆跑去乡里办事了。黄昏时分的临时住所,偏偏剩下庄悦来如野鬼孤魂般独自游荡。
聊天页面左上角,是一排熟悉的闪动的字:“对方正在输入……”
“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告诉我一下,这一次就没问题了。”
语气中的棱角渐渐被重新磨平,庄悦来如今说话的口气,已经要比一早“送走”谢幽篁时和气得多了。
而这,或许是他不愿东拉西扯拐弯抹角,耽搁时间的缘故吧,毕竟要是态度依然过于生硬的话,谢幽篁可能因为太过生气而完全不搭理他,一旦造成此种结果,事情就彻底难办了。
依旧面不改色地敲着键盘,庄悦来的目光时不时还会转向客厅外余晖笼罩下的旷野:“要是实在不方便,什么时间有空给我打个电话,你来取的时候我会全程规避。”
随即,手机发出一阵震动,让庄悦来本以为已然看见一线曙光,而实则不过只是空欢喜罢了。
“【自动回复】我在开会。”
“聊天”到半路上,对方一直在线却不回消息,而收到“自动回复”,庄悦来心中自然明了这意味着什么,明了了之后,也就意味着他这颗业已冰封的心,又立刻被送往了极寒地带。
难道她们说的是真的?果然吧,玩腻了也就要扔了,追他可能莫过于一种富于刺激的游戏方式,他们俩关系的实质大概只不过是“月抛型恋人”而已。
“嗯,不好意思,打扰了,小少爷。”脑海被失望浇灌,庄悦来弯曲着苍白的指节,缓缓说出这也许是最后的一句话。
犹疑不定地颤抖着摁下发送键,庄悦来的心早已揪成了一团。然而,或许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当他又打算再发个几秒钟语音条,象征性地道个别,最终松手时,在新发出的绿色语音条的左边,赫然显现出一个包裹在鲜红色圆形内的感叹号。
庄悦来一见此事便乱了阵脚,无论怎样安之若素的表现,此时此刻都不作数了。他几步踏出客厅,打开手机通话,慌忙点开谢幽篁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字正腔圆的提示音。
“正在通话中”本质上只有两种可能的情况,一是对方的确正在与他人通话,而二是……
综合“红色感叹号”和“正在通话中”,庄悦来无疑吃了当头一棒。
庄悦来……
庄悦来竟然……
庄悦来竟然被拉黑了!
如若此时食指和中指缝隙间正夹着一根香烟,庄悦来一定会用迷离的眼神望向屋外,微微仰头吞云吐雾。
“联系不上他了……”索性将手机锁了屏,眼望着黑漆漆的屏幕,庄悦来只是一味地强装镇定,胸中怅然若失的情感弥散开来。
但知道如果对方迟早要抛弃他,他也必须要镇静下来,把不该有的执念妄想悉数断绝,重回“人间清醒”的状态。
不过走出来也是需要时间的。从大约六年前开始,便一直有人找机会缠着自己,现在来看身边确实是清静了不少,但对于如今的他而言,仿佛是这六年的时光就在此处戛然而止了,有如从一座陡崖上一跃而下,踏上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新旅程。
“叮叮叮,叮叮叮……”节奏单调无趣的手机铃声,与庄悦来此刻遗落了无限繁杂的心情毫不相称。
闪烁的屏幕上,浮现出“杜书记”几个字。
“喂,杜书记,您忙完了?”强行将自己从茫然失措的状态中拉回,庄悦来一举接通电话,笑盈盈地问候道。
电话那头,杜清野略带倦意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凝重:“啊,你一个人啊?小庄同志,小少爷呢?”
“还没回来,噢!不对……”强装镇定地向杜清野报备,庄悦来张皇间又恍然忆起了什么,“他没跟您说吗?以后他不会再过来了。”
“没有这事儿啊!”时年不足半百,杜清野可能还不至于到达“年老多忘事”的地步。
“可是他明明亲口说过,会亲自来告诉您的。”
“管他说什么,他现在这种情况,太任性了!唉!也不考虑一下我们这边工作的现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吱都不吱一声!”
这种话已不是第一次从杜清野口中蹦出来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谢幽篁这次是被庄悦来“逼”走的。作为小少爷离开的“直接祸首”,庄悦来这时怎能不心虚呢?
“对不、对不起,杜书记……”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音,庄悦来轻声道着歉。
似乎能透过电话窥见杜清野摇头的动作:“啊呀,你道什么歉啊?是他耍少爷脾气,这又不关小庄同志你的事,不需要自责的呀……”
“问题主要是在后期的安排上,”又清了清嗓子,杜清野郑重其事地继续道,“之后网络宣传直播这些工作,可能就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你能保证做好吗?”
以上那些本身就是他应当自主完成的工作,为了不引起“上级”的担忧,庄悦来尽力做出心平气和的样子答道:“好,我可以的。”
“嗯,你没问题我就放心了。”杜清野继而发出慈祥的轻笑声,“我这边情况还比较特殊,大概明天一早才回来,不需要管我的晚饭了。”
庄悦来隔着屏幕点头,暗暗松了口气:“是,您今天也要好好休息。”
也忘记了是谁最终挂断的电话。
半截身子陷在摇椅里,庄悦来没有吃晚饭的胃口,也更无暇赏晚意。
临时住所客厅外斜对出去的方向,有一丛生得不算高的野生的竹子。每当屋外有人从竹子旁经过时,总会踩出一片细碎的清响,那大概是掉落在地面上的竹叶连同其细小的枝茎,摩擦鞋底而造成的声音。
正巧,外面这时也传来了一阵毫无节奏感却极为匆促的清响。
不明白踏着暮色急切前来的会是什么人,庄悦来干脆起身挪步向外查探情况。
“打扰了,谢先生今天在吗?”门边是熟悉的青涩的少年音。
不由得被耳边的语音吓了一跳,庄悦来直接跨步到男孩身前:“不好意思啊,温温,今天他不在。”
冰与温手上抱着一蓝一绿两本书,身上是一件素版的月白衬衫,头顶的黑发随着晚风飘荡:“那能麻烦庄先生您,把我手上的两本书……替我还给他吗?”
望着冰与温那独属于青春的晶亮亮的眼眸,庄悦来深感不忍,但又不能不抱歉地回答道:“这个我也很想帮忙,但是我现在联系不上他……况且那些书也是他主动送你的礼物,我想他也是不会希望你还回去的。”
“好吧。”冰与温缓缓垂下头,而抱着书的手臂依然定在原地。
庄悦来不理解,自己为何要在这样一个孩子面前犯难,而现在他想尝试着转移注意力了:“话说,温温,你现在来得这么晚,家里外婆不会担心你吗?”
“外婆去我们的一个表亲家里了,要在那儿待上几天。”
“那你为什么不去呢?”
“上一回我去那边——我刚刚查出来患病的时候,好像引起了他们的恐慌,这次我问外婆,她同意不带我去,所以我就留在这儿了。”
谈话间,夜色已经悄然开始爬上西天。
“天又黑了,我们进去说话吧,温温。”话音未落,庄悦来便抓起男孩生着茧的左手,欲要将其带进屋去。
“嗯嗯。”依旧轻笑着,冰与温频频点头。
庄悦来把男孩拉到桌前,打手势示意他坐下:“今天杜书记出去办事,也不会回来,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吃晚饭,我们要不然做个伴吧?”
“好。”男孩恳切地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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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Chapter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