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黑雾把庞平裹成了一尊妖邪的黑俑，周身道道黑雾缠绕交错，找不到溢出的源头。
如果褚士钦此时掉头回来，这间接待室里的妖气浓度能直接把他随身携带的微型监测灵器震碎。
沈清本能地往旁边迈了一步，挡在庞平和江乔中间，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阵法。
只见这些黑雾似乎是知道研究室有阵法而刻意避开一样，翻涌到一个很近而又不会触发的距离就停了下来。
江乔本来乖乖地当他的背景板，余光看见沈清突然转身背对着他，有点摸不着头脑：“沈老师？”
庞平也学着他迷蒙的语气问了句：“师弟？”
沈清：“……”
突然爆发高浓度的妖气，始作俑者却只是端坐在沙发上眨巴着眼睛看他。
沈清有点搞不懂这只妖灵想干什么。
寻常人肉眼根本没办法看到实体的妖气，就连术师也只能靠灵器来判断妖气的浓淡，精确到浓度值的仪器更是只有异事局那种官方机构监控大范围的妖气浓度时才会使用。
但这并不意味着妖可以肆无忌惮地散发妖气，一方面妖气是妖力使用的“能量源”，相当于枪支的弹药，对妖来说十分珍贵，小一点儿的妖物根本舍不得浪费，另一方面越顶级的术师对妖气的感知越敏锐，暴露自身妖气很有可能会引祸上身。
这样高浓度地爆发妖气，除非是战斗预警或者死亡。
沈清透过镜片直视庞平的眼睛，只从里面品出几分欢欣雀跃，他脊背兴奋地挺直，好像是真心实意地只是因为得到了肯定回答而感到高兴。
庞平见他回头，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几根骨头没什么可看的，师弟，我相信你！”
沈清：“……”
“你好好干！”庞平站起来，大力拍了拍沈清的肩膀，“我对你寄予厚望！”
这是哪里学来的老派腔调？
沈清头一次没有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嘴角抽了一下。
庞平全然不觉，高兴地端起手边茶几上的水，左手托底举杯朝沈清敬去。
江乔的一声“别！”还卡在嗓子眼儿，庞平就仰脖一饮而尽。
那是开水……江乔看到庞平三分熟的舌头，把这句失去意义的话咽了回去。
“鹅位忙！我奏先肘了！”庞平大着舌头，捞起沈清的胳膊郑重地同他握了握手，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债见！”
庞平一扫之前的颓丧，雄赳赳气昂昂地阔步走了出去，像一个重拾生活希望的精神类疾病患者。
沈清被拍了个措手不及，一个愣神间，人就不见了踪影，连带着满室的黑雾也褪得干干净净。
外面布满了异事局的监控，此时再追出去不太现实，就算拦住了，想要把那只妖灵从庞平身体里弄出来也不是动动手指那样简单，青天白日难免会引人注意。
那妖灵是冲着研究室里的妖骨来的，怪不得会找上庞平，既然这样，一时半会儿也倒不用担心它做危害公众的事，只是不知道庞平还撑不撑得住。
沈清思考了一下，拿出手机点开齐旭的对话框。
[第二研究所沈清：。]
那边秒回。
[旭日东升：哥，找我有事？]
[第二研究所沈清：帮我放一个紧急消息。
【A-】级妖物，降灵期
地点：新川市
对象：人类
车牌号：新A2KOC3,现在正从看云区往日照区行驶，大概率会走绕城高速。]
[旭日东升：。。。精准打击啊！]
[第二研究所沈清：有问题？]
[旭日东升：没有！立即完成任务！<敬礼.jpg><敬礼.jpg>]
沈清没有再回，按了锁屏。
其实他并不能确认庞平身上妖灵的等级，不过饵放得不够大，根本叫不动那些人。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发现江乔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圆凳，站在他身后两三步的地方。
沈清：？
“刚才……”江乔挠挠头，欲言又止，“……没什么。”
他没敢说刚刚沈清的动作有那么一丝保护意味，就好像那个莽莽撞撞的师兄是个什么危险角色。
沈清没有多问：“嗯。”
这两拨人一走，沈清和江乔终于开启了他们第一天的工作。
沈清省了心，反正前期工作内容不是他的专业，他就在一旁把江乔清理出的碎骨编号记录，拍照留档。
这一整天两人除了去食堂吃午饭，几乎没有出过研究室的安全门。
那只关节娃娃闷声不吭地窝在沈清的口袋里，安静得有些乖巧。沈清抽空拨弄了几下它的脑袋，它也没有反应。
一直到下班回家，沈清才把它掏出来放在电视柜上。
他转身走出两步又走回来，弯腰把关节娃娃摆成了双手抱头靠墙蹲的姿势，指尖在它周围的柜面上画了一个圆形的小法阵。
这个法阵虽小，但把一个【B-】以下的妖物困个一时半刻没有问题，正好可以试探试探这只妖灵是个什么级别。
他垂眼看了小人一会儿，走进了卧室。
半个小时后，沈清换了套睡衣，一身水汽地回到了客厅。
柜上的小人仍旧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被捕”的标准姿势，老老实实地蹲在圈内。
沈清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只小狗就算破不了法阵，起码会尝试着冲撞一下。
他擦着头发走过去把娃娃从柜面上提了起来，然后坐回沙发，把它摆在茶几边缘，两只木腿悬空跟他对坐。
沈清把干毛巾随手一扔，双手抱臂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睡衣领口松散地敞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
他浅浅地眯了一会，忽然听到面前有悉悉索索的声响。
沈清微微抬起眼睫，看见关节娃娃的坐姿变了，它被拉扯似的上半身后仰，扁平的脸朝上像是在跟沈清对视。
一滩粉色的半凝固体从娃娃的背部中流出，缓慢地聚到一起，在茶几上凝成一个桃子的形状——
不对，没完。
沈清的睫毛很长，眼睛只略微睁开一条缝，很难分辨出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就这样透过睫毛间隙，看着茶几上那只妖灵越聚越大，最后足有一个西瓜大小才停了下来。
桐木关不住这只小妖灵。沈清挑挑眉。也对，胆大包天到敢夜闯抓它的术师房间，没有一点儿本事做不出这种事。
不可否认，那次它进来得悄无声息，如果不是腰腹上的封印提醒，自己恐怕觉察不到。
沈清的眼神微微一黯。不管这是个什么东西，留在身边总归是有危险的。
粉色的西瓜在茶几上滚了一圈，停在了沈清面前，似乎是在判断他到底睡着了没有，它小心翼翼地沿着抵在桌边的长腿，弹到了沈清的腿上，凑近了观察他的动静。
小妖灵体积变大，重量却不见涨，它停在两膝上，沈清却感觉仿若无物，丝质的睡袍都没有压出一丝褶皱，只是那一块的皮肤隔着单薄的布料有点儿凉。
沈清双手抱臂自然下垂，右手两指不动声色地探进了睡衣的口袋里，夹住了一张符咒的一角。
他倒要看看，这只妖灵又想要做什么。
心里这句话刚冒完，下一秒粉西瓜在他膝盖上突然原地起跳，弹飞到他脸前猛地炸开！
它把自己炸成了一只多手多脚的雾状怪物，张牙舞爪地冲向沈清面门，在离他一寸的距离处疯狂摇摆一阵，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
沈清：“……”他觉得他刚才的思考有点多余，这家伙的脑子里绝对少了什么零件。
妖灵似乎是确认他睡着了，终于放了心，跳下了沈清的膝盖在客厅里滚得乱七八糟，犹如一只脱了缰的野狗。
沈清默默地看着，发现它对这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表现出了非常新奇的浓厚兴趣。
它先是直冲客厅最大的冰箱捣鼓了半天，找到方法后从西瓜上长出了一只人手形状打开了冰箱门，摸到冷冻室冻了个半死，又跑去旁边冷藏室看那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饮料。
沈清看着它在各色饮料瓶的空隙之间液态流动，然后停在了一排大红色的厅装可乐面前，似乎对可乐情有独钟。
它变出一个钉子状的尖，好像想戳爆面前的那罐。钉尖在瓶肚前比划了半天还是缩了回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冰箱门。
接着它又弹进了厨房，在橱柜里一番巡逻又跳上台面掉进了水槽，飞起来时不小心撞到了水龙头，柱状水流突然喷出，吓得它凌空分裂成了十好几个，冷静下来之后摸索着关了水。
妖灵似乎是玩上了头，在客厅里飞出了残影，甚至还围着沈清的头转了两圈。
沈清：“……”
正在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还在高速运转的妖灵空中一顿。
沈清故意闭着眼睛先活动了一下四肢和脖子，等那只妖灵鱼雷一样地冲进关节娃娃里，才缓缓地睁开了眼，伸手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来电，地址也是未知。
沈清：“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压低了声音，似乎在躲什么人：“哥。”
“齐旭？”
“是我。”
齐旭好像是在山路上，沈清听见他那边传来了呼呼的山风声，还有小皮卡快散架似的哐啷乱响。
“哥，出事了。”齐旭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惧。
“庞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