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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共枕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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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隐进山里了,五彩缤纷的晚霞将天空层层晕染开来,有种孤注一掷的美。周沉璧两手拎满了各色纸包和锦匣,走得大步流星,眼角眉梢俱是掩饰不住的喜意。

居竹院的丫鬟正在廊下掌灯,看见他回来,忙上前行礼,再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周沉璧轻快道不必,又问少夫人醒着吗?没等到丫鬟答话,他已走进屋里去了。

阮茵刚吃完药,正靠坐在床上看书。说是看书,实则眼前这一页,已经盯了一刻钟有余。

她发呆发得太过投入,故而并未注意到周沉璧过来,直到他走到床边,叫了两声“娘子”,才惊愣转头。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莫名地,她竟有些无措。

不过昏睡了一觉的功夫,醒来却觉得,他与先前不同了。说不清哪里不同,分明是很熟悉的一张脸,却仿佛今日才第一回见。这种陌生感又令她生出拘谨,呆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出一句:“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周沉璧笑起来,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堆到床头矮几上,问她,“脚还疼不疼?还有哪里难受?”

“不疼,我都好。”她合上书放到枕侧,坐直了,两人便离得很近,有些尴尬,于是又弓起身子,悄悄往后挪了挪,“听说你被匕首刺中了,伤口是不是很深?大夫怎么说?”

周沉璧俯下身瞧着她,眼中笑意明朗:“娘子担心我?”

“若非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对不起,我……是我非要今日回城,害你和巡检司的人受伤,我很抱歉。”

她低着头,右手抠着左手背,一下一下的,很快就抠出一片红印子。

“茵茵。”周沉璧收起笑,攥住她的右手腕,挪到一旁,又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她看着他,“我原本打算,今日先带仇狮回城,给你在芙蓉镇另找个住处,等我这头的事料理好了,再去接你。”

她眨了眨眼,不解的神色。

“意思就是,不管你是否回城,我今日都要带仇狮回来。所以,此事与你无关。也可以说,我一直在等仇狮背后之人出手。”他说着停了停,懊悔地啧声,“这一路上,我特意快你半程,便是怕你被误伤,结果还是没逃掉。你说,你是不是很倒霉?”

她不知这话是真的,还是为安慰她而编出来的,于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脚才刚好些,又一通折腾,这旧伤叠新伤,大夫说要好好养。你不信?怎么这样看着我?与你说正经的,这回真得听我的,莫下地走动,知道吗?”

他的眉心攒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掐她的脸。

“……哦。”

她应了一声,见他还不撒手,忍不住撅起嘴,伸手去拨他的腕子。谁知刚拨开右手,他的左手又掐住了她,眼中含笑,一张俊脸戳在人面前,躲也躲不开。

“周沉璧!”

阮茵气得要打人,被打的那个朗声大笑着躲开,瞧她小脸极为生动,不复方才垂头丧气的模样,他便也不再闹了。

走到矮几旁,捧起一个扁匣,打开,倾斜着给她看:“这是太白山的野参,补身体最好,明日让大夫瞧瞧,看怎么吃合宜。”那两只参,足有她小臂那么长,尾部长着一蓬须须,她没吃过,也不知什么味道,正好奇地盯着看,他却合上了匣子,又拎过一个琉璃瓶,拍了拍说,“秋梨膏,兑水喝润喉止咳。”

他一样样介绍着,都是买来给她补养身子的。其实府上并不缺这些,只是他无暇去想缺或不缺,路上看见什么都想买给她,不知不觉就拎了一大堆。

最后是一个油纸包,外边用丝线缠裹着,他抽掉线绳,解开了纸包。

“方记的糖炒栗子,还是热乎的。”周沉璧捡起一颗栗子,转头,恰看见她眼睁得圆溜溜,盯着那栗子,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于是忍不住笑起来,“想吃?”

“嘎巴”一声脆响,硬壳裂开,栗子仁钻出一半,还有一半在壳儿里。

周沉璧抬手递到她嘴边,她下意识张嘴咬住,上唇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节,两人都僵了一下,同时抬眼看对方,一时间,墙角的莲花漏都悄无声息了,猝然的安静里,只闻心上小鼓砰砰,敲出吓死人的动静。

傻站着那个眼瞳极黑又极亮,里面燃着两把小火苗,顷刻把床上那个烤得脸色泛了红,慌乱间只想快速摆脱窘境,于是探着舌尖去勾壳儿里那半栗子仁,结果栗子仁没勾到,勾到了……他的手指。

温热绵软的小舌一触即退,小火苗登时窜出一丈高,小娘子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栗子掉在了被面上,周沉璧的手还朝前伸着。

她该用手去接栗子的,怎会想到用嘴啊?!!!

阮茵羞愤欲死,瞟他一眼,身子慢慢往下滑,最后整个缩进被子里,蒙上了头。

周沉璧终于从呆傻的状态回神,瞧着床上的小鼓包,翘起嘴角,慢慢的,笑意越来越大。

“娘子,你害羞了吗?”

知道就算了,说出来做什么啊啊啊啊啊!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你走吧,我要睡了!”

“哦,你不才刚睡醒吗?”

“我又困了!”

“不吃栗子了吗?”

她听不得“栗子”这两个字,一听就想到自己方才的愚蠢举动,简直头皮发麻,恨恨地捶了下床:“不吃了!”

“哦。”一声过后,屋里安静了。

她凝神细听,他走了吗?正要悄悄探出头,却听“嘎巴”一声脆响,该死的小君侯闲闲地说:“我先剥好,你想吃了再吃。”

咬牙切齿的小娘子又默默钻了回去。

周沉璧觑着她的小动作,简直忍不住想仰天大笑,他娘子太可爱了!

到底怕她在被子里闷久了不舒服,他只剥了五颗栗子,便起身离开了,走前对她说:“娘子先休息,我去吃饭,一会儿还有事问你。”

关门声响起,房中再无声息,阮茵两手扒着被子沿,悄悄露出一双眼,扫了圈屋子,继而轻轻舒了一口气。须臾又蹙起眉头,满心懊悔地想,与周沉璧相处,她总是失常,变得全不像自己了。

啊,她方才问他的伤,他都没回答。

还有他走时说有事要问她,究竟是何事呢?

她忍不住在心里怨怪他,什么都没交代,偏叫她一个人不上不下的。

阮茵又对着同一页书,看了快半个时辰,周沉璧仍然未归。她扬声叫来小令,问:“周沉璧呢?”

小令道:“在书房。”见阮茵面露不解,又解释说,“奴婢方才听纪姑姑说,小君侯今日……被人打了。”

阮茵惊得坐直了身子,心中大感荒唐。

周沉璧,是能挨人打的主儿?谁敢打他?不是,为何被人打?打得严重吗?方才同她说话时,他分明没有任何异常……

小令也没等她问,径自解释着:“奴婢听说,小君侯因那劫匪惊吓了姑娘,怒极了要杀人,那人虽然没死,却也伤得不轻,小君侯犯了巡检司的规矩,被司牧大人打了四十板子,还要罚俸半年。”

四十板子?!

阮茵懵了一瞬,当即掀起被子要下床。

小令忙上前按住她:“姑娘当心,可不能下地,你要做什么吩咐奴婢就好……”

“我去看看周沉璧,你不知道,他在芙蓉镇便受了伤,回城的路上又被匕首刺中,如今还挨了板子,这么多伤,闹不好要出大事的……可有叫大夫?对,婆母方才说大夫住在府上……”阮茵自言自语着,不顾小令阻止,说话间已经在穿鞋了。

“大夫看过了,说是正在上药,姑娘别急。”小令顾着她的伤脚,伺候她穿好鞋,“小君侯特意吩咐奴婢看好你,不让下床的……”

阮茵扶着床柱站起来:“这点伤与他相比算得了什么,我慢慢走,不会有事……”左脚虚虚着地,被小令扶着往前走了几步。忽听外间门响,二人抬眼,见周沉璧走了进来。

“啧!”

周沉璧虎着脸,大步走过来,从小令手里接过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抄着膝弯,腾地将她抱离地面,朝一旁的小令抬了抬下巴,小令会意,快步出了门。

周沉璧抱着她往床边走,阮茵双臂环着他脖颈,视线里是他的侧脸,下巴冒着点点胡茬,嘴角抿着,鼻梁又高又挺,几缕湿发落拓地散在颊边,似乎才沐浴过,身上有清新的水汽。

出神的功夫,周沉璧已将她放到床上,叉腰站在身前,气呼呼说:“你听不听话?”

他站着,她坐着,一高一低,气势上不平等,她莫名心虚,动了动,环抱住双腿,整个身子缩进氅衣里,微扬下巴看他,小声问:“你挨打了?”

“……”周沉璧愕然,气结霎时转作尴尬,虚握着拳抵到唇边,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说,“是有这么一事。”

“很疼吧。还有背上的伤,都上过药了吗?”

她的眼瞳干净透亮,明明白白的担忧之色,看得他心头一热,脑中杂念倏忽退去,干脆也不装了,大喇喇往床上一坐,臀股处灼烧般的疼,刺激得他脱口“嘶”了一声,倒也不至龇牙咧嘴,总之那样貌不会好看,见小娘子不错眼地盯着他,忙周正了神色。

“嘁,巡检司的几板子,跟军棍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不过挠痒痒罢了。”到底还是要逞强嘴硬一句的,偏头看她,嘴角提起来,“娘子方才急三火四地出门,是要去看我?”

阮茵点了点头。

周沉璧愣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她竟也鬼使神差地,没有躲开。

“娘子有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伤口几日能好,大夫……”

“除了伤。”他打断了她的话,“问些别的。”

她愣了下,想了想:“莺粟这案子,还叫你作难吗?”

周沉璧摇头:“除了案子。”他的眼神略带急切,声音放轻了,似循循善诱,“再想想,关于我的,还有没有想问的?”

她喉间动了动,沉默着,任凭万千思绪涌上,良久,摇了摇头。

周沉璧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继而扯了扯嘴角。

阮茵看不懂他的神色,只觉得心头被刺了一下,微微的痛感,叫她更加抱紧了双腿,缩成一团。

他斜倚在床柱上,低垂着头不语。

她忍不住有些无措,静了一会儿,叫他:“周沉璧。”见他抬起头,才道,“你今夜睡床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君侯:从榻上到床上,升职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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