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汤下肚，抚慰着士卒的脾胃和精神，明昭一口汤一口饼，毫无形象的进食着，周丰皱眉看着他，表情里甚至有一丝心痛。
明昭只能当没看到，保持着进食速度，直到喝下最后一口汤放下碗。
看着庙里面星星点点下小雨的环境，他对晚间的休息质量不报希望，这么些人塞在这，已经十分勉强，总不会有躺下休息的好事，看来晚上得找事情打发打发。
趁着周丰去到门口，拿碗接了雨水涮干净，明昭闲下来，再度观察起俘虏们，忽然注意到什么，拿着半张饼起身走过去。
“小孩~饿了吧？”明昭蹲下来，把饼喂到小孩嘴边。
小孩瞪着眼睛，凶巴巴的看着他，很有骨气的转过头往他爹身上埋。
咕噜~~
“啧~”明昭笑出声，“别逞强啊！真不吃你今晚肚子得响一晚。”
男人推了推怀里的孩子，小孩不情不愿的把头转回来，恶狠狠的张嘴往前一咬。
明昭反应迅速的收回手，伴随着他动作的是清晰的上牙碰下牙的声音，还有不甘心的呼气声。
“你这是恩将仇报啊！”明昭盯着气呼呼的小破孩。
小破孩，连先吃饱饭的道理都不懂，这就准备咬他报复了？
要不给这小子上一课？
男人忽然动了动，与孩子对视，“良女，他不是坏人。”
“哟？李哥你说什么了？这一会儿判若两人啊！”这会儿知道他不是坏人了，明昭来了点聊天的兴趣，忽然想到男人的称呼，觉得不太对，良女……大昱倒是有不少平民女孩叫这个，所以——
“她女孩？！”
明昭仔细审视着眼前的孩子，穿着打扮都是男孩的样子，脸上灰突突的，像是长年累月洗不干净的皴，但仔细看看又不是很像，所以很可能是故意伪装的，反正五六岁小孩子又瘦又小，没什么性别特征，没那么容易看出来，山匪窝这种地方，倒是真的不适合女孩。
但是不适合还要带着，这男人身上有问题的概率就更大了。
“怎么了？”李成挤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对视间眼神里满是肯定，“就是和他说了你的事，你说得对，你一个新来的，有什么事也不该与你有干系。”
还真有事，明昭压低声音，“这孩子怎么回事？”
李成移开眼睛注视周围的士卒，嘴上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个孩子？”
明昭眯了眯眼，这里有问题！
土匪窝里打扮成男孩的小女孩，这根本不正常，怎么看怎么奇怪，为什么不能说？
明昭心里转了转，“还有点余火，好歹敷衍一锅东西来，这下着雨还饿，明天能走多少路。”
李成脸转了回来，“也是。”
两个领头的都拿定了主意，底下的士卒也不好有什么意见，这样的条件，的确是赶紧回营才算正事，消耗了粮食也能减轻些重量。
士卒们再度行动起来，给俘虏们弄出糊糊一样的饭食之后，三三两两的挤在一起，开始放松的说起这一趟的收获，顺便畅想能换来点酒肉。
慢慢的，气氛就火热起来，庙里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聊天声，嘈杂不已，几乎分辨不清谁说什么。
明昭觉得是时候了，和李成周丰一起围住这对单拎出来的父女，“吃了咱们的东西，好歹讲讲自己的事？”
男人没有拒绝。
“叫我刘大吧，贱命一条，也没正经名字……”
刘大说他以前乡下种地，是一个叫下湾村的村民，今年三十六，因为水土不错，收成也还行，家里以前还过得去，养下了两个女儿，除了身边这个叫良女的六岁，还有个十五的大女儿。
那天县里办庙会，难得排场很大，刘大就带两个女儿去看庙会见识见识，特别是大女儿快到出嫁的年纪了，这样的事错过了就见不着。
却不想就是这么一个举动，刘大的大女儿被一个恶少看上了，一番拉扯之下，仗着人多势重，强行把他大女儿拉了去，还按着他的手逼他按了手印把大女儿卖了。
刘大哪里肯，拼命挣扎之下叫恶少不耐烦了，命那些狗腿子把他打了一顿，强按了手印扔出去，等刘大挣扎起来，早已没有了大女儿的身影，险些连小女儿都丢了，还好小女儿跑到戏台那一直等着。
找到小女儿，刘大仍然不甘心放弃大女儿，便没有带小女儿回家，而是回想那个恶少的姓氏，找到他家门附近徘徊，试图找机会把女儿带回来。
这等倒是没等多久，第二天他就见到了，大女儿面色苍白，看着奄奄一息，被说着污言秽语的家丁扔出来，又平添了擦伤。
女儿伤成这样，刘大顾不得问，赶紧背着女儿往家里去，但他没想到的是，走到村外，他遇到了发小兄弟，兄弟很诧异问他，家里的田产不是都卖给了田大户，怎么又回来？
“我怎么可能卖田！那是咱们家的命根子啊！”说到这里，刘大激动起来，手上的绳索勒得更紧。
他缓了缓才继续讲，和兄弟的一番交流后，他发觉不仅是地，家里人也都不在了，传言是刘大的主意，现在要去找刘大，兄弟原本没觉得什么，但是见到刘大之后才觉得不对。
经过这番对话，刘大意识到田家，也就是那个恶少家，盯上了他，他就这么回家很可能会被田家的眼线发现，于是他又带着两个女儿慌忙离开，一头往山里扎进去避风头。
但刘大的厄运还没有结束，山里没有田大户，但有山匪，他的大女儿被山匪掳走，于是他又去打探山匪的消息。
“是你！是你——”附近的一个俘虏忽然激动起来，打断了刘大的讲述，“是你故意接近老大！是你设计老大让他被西头的杀死！是你故意带我们动那批货让官府注意到我们！”
“难怪你看那个小娘皮眼神不对！原来你是她老子！”
俘虏激动的挣扎着，好似案板上的鱼，引得更多俘虏注意到这里。
“哈哈哈哈哈哈——”刘大却忽然笑了，整个胸膛都在震动，表情极为畅快，“是我怎么了？我要你们付出代价！你们该死！”
啊——
明昭和李成都恍然大悟，难怪了，刘大根本就没想做山匪，显然家人更重要，山匪掳走了他的大女儿，很可能还虐待杀害了他的大女儿，这样的仇恨面前，刘大只有一个目标——让山匪死给他女儿报仇。
不过……
还不够，刘大能够想出这样的计划，不至于忘了另一个仇人田大户，甚至田大户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招来了官兵，然后接受被审判受死？这不对劲，以他记仇的劲头不可能放过。
“都闭嘴！不想过的就滚出去淋雨清醒清醒！”李成敲打了俘虏，维持完秩序，在明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问出一句话，“你其余家人呢？”
刘大沉默，看着李成不说话，和良女靠得更近。
“别问了，刘大，你大女儿埋在哪儿？”
“怎么？你要鞭尸？”刘大平淡的吐出讽刺的话语。
“你看你，又犯病了不是？怎么就不是让她入土为安呢？”明昭发誓那种神经的念头没有出现在他脑袋里，对这样一家人他还是有些怜悯的。
刘大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不必了，都没了。”
明昭反应了一下，意识到这是回答李成的问题。
“这就没了？”应该没有过去多久吧？县里的大户总不能明目张胆杀人。
“为人奴仆，不就是把命交到别人手里，和死有什么区别。”
刘大说起他在匪寨挣来了点地位后，刻意打探家人的消息，最后只从村里知道他们一家卖做了奴仆，他父母年迈，卖身毫无价值，可想而知之后的遭遇，而他的妻子生得有几分秀丽，按那恶少的作风，刘大也不认为能在田家平安活着。
落草为寇，刘大不奢望能够名正言顺把家人赎出来，因而心里只当自己已经家破人亡。
“……”
一家子都没了，也难怪刘大对他这个少爷模样的充满偏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只因为那个大户家的富家少爷贪色，就能够对一家人下手，强买土地，逼人为奴。
虽然知道古代惨，但他真没想到民间能这么惨，京城那群人好歹讲讲面上的规矩，这地方是怎么回事？做出这样的事还不管？官府宣教化的那些官是做什么的？！就这么做事的？！
“县官？”
明昭不小心问出来，李成疑问一句，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周彪回答了这个问题，“柳山县的县官是积年的老县官。”
明昭和李成迸发的眼神对上，老县官，这就是说在当地待了很久，能够平稳待下来，和当地必然存在利益纠葛，年纪又大了，不会再热心仕途，也就不需要政绩，这样的事他不会管，所以这一切县官应该都心知肚明。
他们接了这个任务剿匪，未必不是为县官扫尾，这里头势必隐藏了一些东西，李成一个有田有地生活得不错的百姓，忽然间就卖地，还要离开村子，很容易被同族发现问题，成为一个案子，所以总得有一个理由搪塞。
剿匪就是个好选择，不管是被山匪杀了，还是落草为寇，这都是不错的理由。
县衙肯这么做，背后势必有利益的纠葛，可惜他背着傻白甜的人设，不应该明白，不好再问下去。
起码……
明昭看了看庙里四处摊着的人。
不能在这样的到处都是耳朵的环境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