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文笑了笑，伸出手去想揉揉这小姑娘的脑袋：“小朋友，哥哥我上形象思维拓展课的时候，你还是冷库里未授精的小鸡蛋呢。”（卵子-egg，小鸡蛋，北国人习惯的昵称）

小博“啪”地一下挥开了锐文的手，抿着嘴怒目而视。

可不是谁都能摸她头的，她讨厌别人碰她，更别说是这些北国杀人狂的头头了。

锐文也不生气，转身不动声色地朝卢笙道：“记得帮我照顾好卡尔，万一我回不来……我和他未完成约定的继任者……大概率会变成你。”

卢笙一点不意外也不感兴趣的样子，随意地点了点头。

锐文又转向艾比道：“我还有点事要和你商量。”

“好。”

两人走到边上去私下交流，小博跟在卢笙身边，看着他们神神秘秘的样子，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跟他们合作，还答应那些于己不利的条件。

“哥哥，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他们？”

“他刚刚说了实话。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闻言小博不说话了，看着卢笙一如既往安安静静的表情，她心情变得非常复杂，谈不上糟糕，但有种深深的失落感。

网上总有人YY她和哥哥是情人关系，但是在她看来，他们之间要远比那种荷尔蒙刺激下的幻觉高尚得多。即使没有身体上的关联，他们也能在精神上长久地相互依赖、守护、陪伴。

然而那个金毛北国头子和哥哥之间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让自己和哥哥/日积月累产生的羁绊都黯然失色了。更可恶的是，他们在一起的气场，有种强大的排他性。仿佛两个猛兽圈出了领地，除了他们谁都进不去。

“什么东西……”

手里突然被人塞了一把小玩意儿。

竟然是艾比走上前来，弯下腰，朝她手里塞了什么。

艾比二话没说，转身先爬进通风管道去了。

锐文紧随其后。

然而才摸到那滑腻的特殊材料他就条件反射地想收回手来——太冰冷了，穿透皮肤直达心脏一样的刺骨。

“我现在非常想念地球，尤其是我屋顶的人工太阳。”锐文感慨道。

博思星的气温比地球低得多，在电力系统故障后就无法维持恒温，这种新型金属材料降温似乎比一般金属更快。人类对于母星还是有种特殊的眷恋，她不一定是最先进的，但一定是被保护得最好，最宜居的，尽管现在已经没有“母亲”这个家庭角色了。

小博在他身后嘲讽道：“怕了吧？你就是个只会说大话的懦夫。”

锐文回过头来戏谑地看着她：“小博士，你对我恶意怎么这么大？”

“我又不是针对你，只不过你们这些杀人狂，都是垃圾。”

“嘶……”锐文假笑着倒吸了一口凉气：“算了，哥哥暂时不和你计较，等回来再替你卢笙哥哥好好教训教训你。”

“哼，那等你爬着生还再说吧。”

锐文一笑，转身麻利地爬进了通风口：“我会的，谢谢小胜利女神的祝福。”

身下的银色底板上布满了蛛丝一样的冰裂纹，锐文深陷其中，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趴在银瓶上的小虫，只有米粒大，渺小得几乎让人找不见。周身凉飕飕的，每分每秒都在担心下面快碎了，只是被身体的本能牵引着往前匍匐。

“你的第四个条件是什么？”

恍惚中，后方突然传来卢笙的声音，语气里冒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感，锐文非常怀疑这家伙这辈子是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

锐文没有回头，只对着通风通道里，视线尽头艾比的背影大声笑道：“哦，差点忘了。”

他突然不冷了，像是被什么怂恿着，膨胀出了安全感。

“等回到地球，来我家陪我吃晚饭吧。记得带上礼物。”

他的话让卢笙完全怔住了。

实在是没有想到，这最后一条要求会这么无耻（逼客人带礼物难道是北国的风俗吗？）、无礼（强行让人陪吃饭也是？）、无足轻重（生死关头还惦记着一顿晚饭？）

然而，又奇妙地让人心跳加速，感觉四肢百骸都流淌进来一股暖流。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陨石一样倏一下砸进死寂的脑海里——

【我一点都不想死，尽管这个疯狂又愚蠢的世界让我一秒都不想再多待下去。】

究竟是为什么呢？

“哦，对了……”锐文的声音又从高处隔着金属传来：“我屋顶上养了一只叫Litchi（荔枝）的小可爱，它必须要人去喂，还有些可耻的颜值歧视，但依旧非常惹人疼。如果你有兴趣就去看看它，相信我，你一定不会对它失望的。”

锐文没有停留，也没打算等待回复，而是头也不回地向前爬去了。他的目的地是大厅，是生还。

半分钟后，卢笙的自言自语才轻轻吐出口，连他身边的小博都没有听到。

“如果这是你的墓志铭，那么我会亲自为你刻到墓碑上的。”

虽然作为“生还”的代言人，锐文已经走过二十几个年头了，不是在“生还”里，就是在“生还”外为了生还。

一切的学习、训练、生活……甚至连赛前必修的sex都是为了“生还”。

他从封死的坟墓里爬出来过，从即将爆炸的飞船上跳下去过，甚至从恶臭的深渊里游出来过，之后发现那根本不是臭水沟，而是一只变异巨兽的胃。

但是，你相信吗？

锐文相信，所谓的脱敏疗法并不能让任何人脱敏。

看到魔鬼会恐惧，吃到蟑螂会恶心，是人的天性。还有，不想死亡。如果不能，那么至少不想死得太难看和没有尊严。

尽管一路过来都暂时没有遇到什么障碍，但两人还是非常小心谨慎。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突然从前方传来。

“怎么了艾比？”“怎么了？”

锐文和耳朵里通讯器连着的人先后喊出这句问话。

艾比慢慢回过头，紧闭着双唇，眼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惧意。她胸口起伏着，用力地深呼吸着平缓自己的情绪，一边微微侧身。就像是幕布缓缓拉开一样，她前面的东西即将一点点露出来。

一片漆黑……还是……一无所知的漆黑……

“怎么了？锐文……艾比？”

没有回应。

“你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我查一下地图记录……”

小博的语气已经克制不住地有些焦急，她想要更加沉稳些，给锐文他们镇定的支援，但是得不到对面的回复。这种找不到方向的感觉逼得人开始恐慌，处理器上的手忍不住地颤抖。

锐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无声地慢慢收进裤腿侧袋里，紧紧握住了那个，他带进游戏里来的唯一一件东西。

时间仿佛静止了，艾比身后的东西露了出来。

锐文忍住了喊叫的冲动，张大的瞳孔紧紧盯着那个东西——眼睛，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每一双都是凸出的，不是人的，但像是什么很熟悉的野兽。它们玻璃珠子一样泛着光，在两片巨大的翅膀上一张一合。

头皮发麻的感觉瞬间电击一样从头顶传到了脚底，锐文恨不能马上闭眼，飞跑着逃出这个管道。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噩梦里。

“艾比？锐文？你们还好吗？”女孩的声音撞进了耳朵里。

锐文猛地震了一下，轻轻敲了敲耳朵里的通讯器。他感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连耳朵都被发梢的汗珠沾湿了。

小博得到回应，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这是蝠眼蝶的培育空间……这种生物非常麻烦，它们是蝙蝠与蝴蝶的杂交，因为父母本的种类不同，它们会产生不同的习性。其中有的非常具有攻击性，被称为“暗杀之王”……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喜欢在黑暗中捕猎，你们最好不要惊扰它们。”

锐文与艾比对视着，他们一点也不想打扰面前这个让人根本不想多看一眼的生物——只想为它送葬。但事与愿违，它堵在了通道不宽的空间里，巨大的翅膀占了几乎三分之二的位置。

艾比侧身指了指斜上方的一小块空间，那里是它翅膀与通道顶的夹角。

锐文估计了一下，以艾比虽高却瘦的身形过去应该问题不大。但是自己……只有紧贴着通道顶才有可能顺利过去。

然而没有办法，这里的路是不可替代的，他们必须从这儿走。

锐文悬着心紧紧盯着……

艾比顺利地爬了过去!她的身手与心态都是一如既往地稳定。

落地之后，她指了指自己的腰间，隔着那恶心的怪物朝锐文笑了一下。纤细的腰侧有一小团鼓鼓的，形状一看就知道是匕首。

锐文忽然觉得她这身美艳绝伦的露背红裙不伦不类，设计师简直就是想让她去送死，只为了让那些喜欢看性感身材的观众饱个眼福。就像他们喜欢看这个擅长热武器的女士，用冷兵器一刀一刀地……凌迟敌人一样。

性、暴力、致幻剂……两千年来，它们的形式兜兜转转，从纸上走到屏幕上，全息场景，再到现实里……但它们的吸引力与本质，从未改变。

锐文已经爬到了中间，他的屁/股下面，就是那能够让密恐患者瞬间晕死的翅膀。

一双双眼睛仿佛是遗留自枉死的灵魂，紧紧地盯着近距离的他，眨一下，就往心里刺了一锥冰。

心跳得实在是太快了，下一秒可能就会蹦出来，忍不住张开嘴呼吸，却又吸入了过于森冷的空气。

“咳……”

肺连着嗓子眼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马上波动一般传遍全身。

不好！

隔着衣物，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从未接近过的触感。

下一秒，两片翅膀中间，一双诡异的红白色眼睛慢慢睁开了……

那看上去像是一只沉睡着的蝴蝶被惊醒，它夺走了蝙蝠的翅膀与眼睛，插到了自己肉虫一样的身上……而它自己的翅膀，长进了自己的眼睛！

一股形容不了的，本不应该存在于人间的味道彻底决堤了，冲着人的鼻子、眼睛、耳朵、脚趾……甚至是头发，汹涌地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