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追吗。”

逃到道路拐角的锐文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跳出来的窗口——灰蒙蒙的蓝色玻璃中间破了个大洞，露出白花花的墙面，一身黑色燕尾服的人站在中央，银色假面被夕照染成行将就木的土色——像幅刚出土的油画。

“Lion！”

听见这一声喊，他低头看向赶上来的那个D级“凡人”。她一边往前飘着，一边朝自己挥手，蓝色泡泡状的身体上沾了斑驳的灰，像只斑点狗。

锐文顿觉五味杂陈，她能义无反顾地跟出来太不容易，先不论跳下来的风险，单那群人的封锁就够普通人怂了，他就没见过谁能这么执着。

“Mo……Molly？”

出人预料的是，他正准备开口，J就先喊出了她的名字，短短两个音节，仿佛激昂出了一整出跌宕起伏的交响乐。

“你是？”她来到两人身前，看向J的神色里只有疑惑。看得出来，她似乎并没有认出白泡泡状态下的J。

锐文不禁好奇起来，他还没见过J为“维护正义”以外的事情如此激动。何况这女人也并不简单，D级从事流水线基层工作，公民代码就够用了，给自己取传统名完全多此一举。但她自我介绍的时候很是熟练，显然不是入狱后才心血来潮选了一个，他们两个之间……

“我……”J的音量一下子升了八度，“我是首都耽宁特区的检察官B，你忘了吗？”

她眼睛往左上方看，思考了几秒，最后小心翼翼地说：“抱歉……我确实不记得我有见过你。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J严肃的眼睛轮廓第一次张大到几乎眼睛都要掉出来了，“我们……Molly……”

她拼命摇了几下手：“不不不，你真的认错了，我叫Dolly，我真的不认识你，更不认识检察官B。”

J张着嘴，满腹失望卡在肚子里吐不出来，脸都憋红了。

锐文本饶有兴味地等着他们重逢相认，没想到场面急转直下，J整个人变得像颗花瓣上颤颤巍巍的露水，用手轻轻碰一下就会掉下来。他看不过眼，只好走上前去安慰一下自己可怜的兄弟。

“虽然很遗憾，J……她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锐文揽上J的肩膀，“但交个新朋友也还不错？”

“你好。”女人主动伸出手来，J失神地跟她握了一下。

“你们到底还走不走？”前方卢笙他们俩已经走出去了十几米，小博回过头来，不满地催促。

“先走。”锐文揽着垂头丧气的J往前走，Dolly点了点头跟在他们身边。

小博等他们赶上来之后撇了撇嘴，问：“她是谁？”。锐文毫不怀疑，要不是现在只有眼睛和嘴，她的眉毛早就皱得连成一条了。

“我是Lion的粉丝……”还没等她解释完，卢笙冷冰冰的眼神朝她砸了过去，她一怵，突然忘记了后面的话。

锐文眼见卢快把人家吓劈叉了，有些良心不安，于是开口解围道：“她也很喜欢你的……”

他话还没说完，卢笙的视线转到了他脸上，他感觉自己被冰锥戳了一下，后面瞎扯淡的话编不下去了……

“请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Dolly忙趁机补充道，“如果发生了危险，你们不用管我。”

卢笙的目光收了回去，她这么一说，小博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了，只是再看向她的眼神，纯粹变成了看疯子耍猴。

此时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上，夜幕将临，他们刚好走到了一个分岔路口。

锐文把搭在J肩上的手收了回来，正色道：“我听到他们说晚上会有危险，我们现在恐怕得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小博问：“什么危险”

锐文摇了摇头：“没有详说。”他抬手抹去路牌上的灰尘，念道：“左边通往学校中心，右边是后山。”

“如果去建筑区，”卢笙说，“我们现在有三颗‘心脏’，三道门。”

锐文回过头来：“他们把它叫作‘燧石’，还提到明早要带去完成充能任务，你们还有其他线索吗”

小博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钟楼。”

锐文点了点头，看向卢笙：“很好，至少我们能完成‘见习神’的任务了。也许完成之后，你就能变成‘神’。不，不是也许，是希望。”

卢笙显然没有他那么乐观，只是淡淡地开口道：“他们一定要明早去做任务，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被什么绊在图书馆，今晚不能离开。”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第二，晚上无法完成任务。如果是这样，钟楼晚上可能有危险。”

“甚至整个建筑区除了图书馆都有危险……但如果现在不去，万一到了明天，我们没有人是‘见习神’……”锐文想了想，转头问小博：“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升到‘神’的吗”

小博闻言神色大变，转过头去注视着地面，显然是不想多谈。锐文疑惑地转向J，而后暗叹了一口气——就这家伙失魂落魄的样子，能指望得上才是见鬼了。

过了几秒，“我只知道……他是从‘凡人’升上去的。”Dolly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加入这场对话，其他人朝她看过去，她立马低下了头。

这时J突然出声道：“他们抓了很多人。”

“喔噢，终于回魂了”锐文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背，“。他们总不可能在地下埋炸/药掀翻整个学校。我建议我们去中心地带，但是先不进钟楼，等天黑了看看情况。”

“我同意。”

J率先表了个态，Dolly没说话，但她的神情很明显是无条件支持锐文的决定。小博不置可否，抬头看着卢笙，以锐文对她的了解，她是倾向于同意的，否则一定会直接拒绝。

只剩卢笙还不确定。

他看着通向后山的路，不知道在想什么。锐文正要开口问他，他突然抬步走了过去，走进草地之后蹲下身，低头仔细翻着，似乎是在研究什么。

锐文闻着青草香，走到他身后，刚好看见他抓起一小把土。神奇的是，他一捻，那些土就从块状化成了沙粒状，从他手里滑落下去。

卢笙拍掉手上的土，站起身，看向锐文，说：“另一条路，马上。”

几人朝与后山相反的方向飘去，锐文问：“那土怎么了”

“不正常。”卢笙说。

锐文听出来了，他的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具体那土是什么，但反常必有妖，离得越远越好。

十分钟后，还没走到学校中心，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天上无星无月，整个校园里全无照明，五人几乎是凭借直觉摸索着往前走。他们再没有遇到别的人，仿佛其他玩家全都消失了，校园死一样安静。锐文感觉他们成了深海底的鱼，除了按照本能去捕食，什么都做不了。

“这狗屁游戏，”小博突然愤愤地骂了一句，打破了暗中静谧的平衡，“夺了身体不算，废了脑子不算，现在还要连视觉都剥夺！”

“过了过了，”锐文说，“你辱狗屁了。”

“小心。”卢笙话音未落，小博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与此同时，地上传来砖石撞击地面的声响。

“怎么了？”Dolly紧张地问。

“没……没什么……哥哥抓住我了。”

卢笙蹲下身，摸了一下绊倒小博的东西，说：“是‘见习神’的……残骸，不止一个。”

锐文在黑暗里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看来我们已经很接近中心了，里博，投一下地图。”

墨水般黑沉的半空，绿色荧光从点延伸成线，最后形成一个平面，他们所在位置的蓝色光点几乎与红色目的地重合。电子光芒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地面上雪白的石块反射着诡异的绿光，像是电子狗的眼睛。

“转过去就是钟楼了。”借着这一点萤火虫一样的光，锐文看清了前面的房子。

J说：“除了我们，周围没有别的生命活动迹象，应该很安全，要进去看看吗？”

“再等等。”锐文答道。

几人绕着钟楼转了一圈，没什么发现，于是停在人行道边，等待着信号——危险，或者危险解除。黑暗和寂静将这种等待的紧张感推到了最高，他们的神经都像弓弦一样紧绷。

锐文拿了一颗“燧石”在手里把玩着，它色白而无味，摸上去和坚硬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借着地图的光，他看见小博拿着块黑色石头往地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在计算什么，但她圆溜溜的黑眼睛里写满了心不在焉。在他右手边，J和Dolly沉默地坐着，他发现他们之间的气场竟然很合，坐在一起不说话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卢笙躺在他左手边，确切地说，是人躺下以后他才自己主动坐过来的。这场明明不需要睡觉，但卢还是闭上了眼，他总搞不清楚这家伙脑壳里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抬头看向对面的钟塔，上面那个奇怪的钟坚持不懈地运作着，早上他看的时候那根粗针还在30°左右，现在则转到了接近330°，他相信到360°的时候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进去试试。”卢笙突然爬了起来。

锐文连忙跟着他站起身，说：“你刚刚自己也说里面晚上可能有危险。”

他偏过头来看着锐文，直截了当地道：“没有人喜欢看我们在黑暗里守株待兔。再过一会儿，要么会出现突发事件，要么天亮随机转变身份，这两条我都不想去赌。”

“你现在进去就不是赌？”锐文语气有些强硬。明明是他先提议过来的，但是临到头来他却完全不想让卢笙进去。

卢笙皱了皱眉，执拗地说：“明早他们过来，我们连一个‘神’都没有，你又要怎么办继续跑吗？”

“就算你能完成任务，”锐文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不自觉地生起气来，“你能保证一定成‘神’吗？”

卢笙语气也激动起来：“奢望得到奖励却什么都不敢押上桌，你是胆小鬼？”他扭头就往钟楼走去。

锐文猛地拉住他，行动完全脱离了理智控制，不管不顾地大吼道：“你这算什么”他回过头来，满脸怒意，锐文毫不退让地顶了上去：“如果你死了，我可不会感恩戴德。”

“谁要你感恩。”卢笙重重地甩了一下手。

锐文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就你这样儿还想去冒险。”

“放手！”

……

就在两人将要打起来的前一秒，J急忙冲上来拉住了锐文：“……冷静……你们冷静下……”小博和Dolly也围了过来，一时看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闹起来的。

锐文紧紧瞪着面前的人，离他只在咫尺之遥，那双熟悉的眼里有前所未见的火焰在燃烧。和他一样，卢笙的情绪也没见缓和下来一丁半点。

他突然觉得很热，像是被绑在火刑架上炙烤。

“天呐！”J突然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手，旁边的Dolly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

锐文立刻意识到那不是错觉——他自己真的着火了。

与此同时，他见到卢笙也开始燃烧起来。

只在一眨眼间，他们坠入了灼热的地狱，火焰呼啸着冲了出来，渴望将一切焚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