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柳营。
长剑撞上长枪，一声闷响。两人各自退开，脸色各不好看。
燕宁抽身稳住身形，嘴唇微微发抖，“将军，在下不想伤你。”
营长大人怒吼“你令堂的不是会刀圆吗？你小兔崽子有本事用刀圆劈死我劈死我劈死我啊？让我死在燕将军的枪法之下我死而无憾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小兔崽子快来实现我的遗愿啊！”
燕宁无语：这不是热血漫片场啊喂！这是耽美剧耽美剧！
脚尖提着枪芒豁然扬起，锋镝和营长眉心悬成一线。二人再次错身，营长偏头，本来一击必杀的枪招硬是只在营长大人脸侧拉出一道清浅的红色沟渠。
与此同时，三尺青刃荡上小燕将军的臂膀。
湖蓝箭袖在臂膀处本就是收窄的设计，只留存几分衣料做成褶子荡在手臂周围，如今被长剑一击，却嗡一声将剑锋轻松荡开。
“软甲。”营长大人嗤之以鼻。
小燕将军微笑倒是儒雅谦逊，“自认为不敌将军，自然要做万全准备。”
“打不过我还来打，脑子怕是有坑。”营长大人嘴角朝一边狂傲不羁地扬起，和小燕将军守礼的浅笑形成鲜明对比。
燕宁收回长枪，一躬到底，“之所以来和将军讨教，自然是为我手下的人争取时间，收编御柳营。”
对面营长大人表示这个信息我需要消化消化，一边星星眼。
目光恢复水平，少年人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透着大写的狡黠，唇齿开合，开始说出悬疑剧里正面角色扭转局面的经典台词，“营长大人不觉得，四周，太安静了些吗？”
营长大人呆萌地转头，竖耳朵捕捉声波。
面对驴一样支楞着耳根的营长大人，小燕将军弯腰，开始捡拾地上掉了一地的碎瓷片。
小燕将军捏了一片凑近眼珠，上下打量，啧啧轻叹，“可惜了，建盏，能抵我一年的工钱。”
营长大人：……
身后大帐帘响，脚步由远而近，在营长大人身后半射之地。来人站定开口，说话的对象却不是营长大人，“将军，御柳营上下三千余人已然表示归附朝廷。”顺手从一边的桌上匣子里摸出营长大人的虎符捧在手心“这是兵符，请小燕将军过目。”
营长大人炸了，你丫又是谁啊？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的虎符。
燕宁脸上仍然是教科书式的狐狸笑，“大局已定，营长大人好自为之。”
说着，少年将军自顾自地往前走，直接无视营长大人，跨过营长大人伸手握住了虎符。
赤铜错金的虎符表面是高低有致的阴刻篆文，抓在手心里一簇冰凉。
燕宁扣着老虎头在手里把玩，“将军要投降，燕宁双手赞成，将军不投降要走，燕宁也不阻拦。”说完仰头冲营长大人做了一个虎符同款表情，左手一伸，“请。”
营长大人咬咬牙，在牙龈出血的前一秒做出决定。
只见营长大人催动真气，身下涡轮发动机一般冒出打旋的白烟，轻功十级的水平尽数发挥，嗖一下，帐篷顶端出现一个大洞，原地已经没有了营长大人的身影。
燕宁默了三秒，对面闯进来的教官部长先说话了，“燕将军果然神机妙算，御柳营得来不费工夫。”
燕宁脸上却没了得色，一双眼睛仿佛被虎符勾了去，愣怔怔盯着手心如如不动。
半晌才幽幽冒出一句，“出去吧。”
两人从帐篷里掀门帘出去，门帘以外帐篷四周都浮着一层单薄的轻雾。
燕宁一挥涯角枪，雾气不见。
“将军先用剑气拢住大帐，隔绝四下的声音，然后再和营长对打，最后趁着营长纳闷的时候让在下出场做出已经拿下御柳营的假象诓走营长，真是高！”
马屁轰得震天响，燕宁却充耳不闻。
也罢，这剑气我也有，只是你没看到罢了。
御柳营的士兵正在埋锅做饭，一抬头就看见一高一矮一少一老一帅一矬俩人并肩从营长大人的大帐里出来，集体懵逼。
然后是从午后开始一只盘旋在大帐外阴魂不散的白色雾气如同遇到克星一样冲着年轻人飘遥而去，如同莲花一样绕着年轻人的胸膛飘了一圈，最后仿佛找到了一个倾泻的入口，聚拢成一股，冲着年轻人的胸膛呼啸而去。
湖蓝色剪袖在三秋时节确是单薄，沿着剑气行进的路径凭空开出一道浅痕，嵌在青青的背景色上如有刀劈开秋水，刀劲果断，把年轻人略显沟壑的肌腱纹理分分勾去，入木三分。
燕将军长出一口气，剑气同时化开，如玉莲迸裂成无数片，残碎的白影弥散空中，给小燕将军完美得笑靥配上一个唯美主义的背景墙。连交管部长因为三天没睡而油光锃亮的脑门子都像是打了蜡，光彩照人。
众人眼睛跟天空一样闪闪发亮，半晌过后，有人喊了一声：“活菩萨！”
然后是第二声：“活菩萨！”
“活——菩萨！”
“活菩——萨！”
小燕将军一脸黑线，就算不管这种奇怪的拖长音，菩萨也都是女相啊女相啊喂！
于是小燕将军咧咧嘴角活动脸部肌肉，用最慈祥善良的声音问：“各位，本菩萨……（觉得不对，飞快改口）本座今日下凡，是因为凡间有逆贼作祟。”
然后用目光示意交管部长。交管部长会意，忙正步站好，一脸憋尿的神色看小燕将军，意思是相声捧哏已经就位。
燕宁：“这逆贼——”
交管部长：“就是羽弄风。”
燕宁：“他弄权多年，天下多有怨言。”
交管部长：“他多有怨言呐！”
燕宁白眼望交管部长：“他挟持天子，整日欺上瞒下。”
交管部长咧唇压低身段：“他欺上瞒下呐！”
燕宁一个白眼直接甩上天：“他贬黜忠臣，他抑制忠言，他废弃祖宗成法，他心怀逆叛。”
交管部长亦步亦趋：“他贬黜忠臣那个抑制忠言，他废弃祖宗成法那个心怀逆叛。”
燕宁：“羽弄风于摄政之位尸位素餐，不为人民谋福祉，整日用私权中饱私囊。国库入不敷出，只有他东王府夜夜笙歌，一场晚宴都耗资巨万。”
交管部长：“他枉居摄政整四年，他以权谋私欺轩辕。他治下国家穷的叮当响，只有他，不缺钱。”
御柳营守军表示今日这菩萨的画风略清奇，不过说得……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不管怎样，鼓掌就对了。
面对着排山倒海的鼓掌声，交管部长很受用，东西南北各鞠一躬，转回头再看，燕小将军依然不见。
交管部长这下慌了，屁颠屁颠滚出人群，找了半晌才在御柳营驻军的河边发现了小燕将军的身影。
小燕将军身影落寞，交管部长抢上几步，恰恰好听见小燕将军的一句问话。
“郎中大人，你可知道这泉水，能让人死而复生？”
交管部长一愣，心说该不是成功来得太容易，让小燕将军脑子出了毛病不成。
脑子里还在拼命OS面前的少年流着口水目光涣散满地找糖吃的怂样，小燕将军下一句话已经来了。
“远在柔然，有一眼泉，名曰可月泉，是当年柔然王为太子所开。可月泉上有一岛名曰可风屿，屿上有一楼名曰少焉楼……”
交管部长：喂喂喂交代这么长干嘛？读者都已经知道了鸭！挑重点说！
“当年柔然太子在楼上修炼仙术，仙气有二，曰清，曰浊，清气上齐，浊气下降。这可月泉日日受浊气滋长，年岁久长，便有了异能。”说到这里，少年人目光放远。远处青山绿水，开封城垣在山谷中逗露一角，可窥端倪。
“嗯？”交管部长听着小燕将军逻辑和语言表达能力都还正常，放宽了心听故事。
“后来柔然城陷落，燕返将军兵围少焉楼。柔然王子以仙人之姿降世，拒不投降，并以仙术逼退燕返大军三十里。万般无奈，燕返从俘虏中挑出了柔然王子的哥哥……”察觉到交管部长异样地目光，燕宁骂，“看什么看，我又没说柔然王子是独生子，这年头还不兴计划生育！”
“没想到，本来想用来劝降柔然小王子而放开大王子手脚的这一行为断送了柔然大王子的性命。”
“如何？”交管部长有点后悔没带西瓜来御柳营。
“自杀了。自杀方式很老套，无非是对着小王子喊不要投降不要投降，然后被身后的弓箭手万箭齐发穿胸而过。”一叹，“我都怀疑柔然大王子是不是爱国主义文学作品看多了。”
“十三支箭，箭箭命中要害。三支先后命中咽喉，就算是神仙来都救不了了，更何况柔然小王子这么一个半仙儿。”
“当时燕返将军就愕然了，心说没想到现实中真能有这么横的王室成员，下令全军做好战备，随时准备应对小王子的天降正义。没想到小王子只是从空中降落，抱起自家哥哥残碎的身体，回头一步一步走回少焉楼。整条路走下去，没有一个人放一支箭。”
“当天晚上，小王子发愿复活自家哥哥，然后熏瞎了自己眼睛作为献祭。别露出那种斗鸡眼一样的眼神，我知道咱们华族不流行献祭那一口，大羽朝是统一多民族国家，别人不是华族，你要尊重别人的民族信仰，政治上不能犯错误。”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作为献祭。小王子把自己的而眼睛作为献祭，让可月泉有了复活的能力。不过，”话音一转，一阵风低回，把话音也衬得低迷，“通过法术召唤来的生命是不鲜活的，他们没有感官，只能凭借本能活着……”
“将军可是在说活尸。”交管部长好容易插进去一句话，语气自然要放得高深些。
“活尸……是人与阴间达成的一种契约，大概如此。”斟酌着词句，“至于这里的泉为什么能做到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
交管部长按照职场惯例，领导发言自然要做沉思状沉吟一番，然后道，“将军怎么突然想起跟我说这些呢？”
燕宁一愣，突然回眸狡猾一笑。
“好容易知道点‘上面才知道’的事，不说，不痛快鸭！”
说罢仰天大笑，往远处走。
留交管部长一人捻须点头，频频赞许。
走到一半突然停住脚步。
“郎中大人，我来问你，若是你能复活一个人，你会复活谁？”
交管部长大脑飞速运转，开始分析最近的时事清单，想寻觅出领导问这句话的意图何在，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是选了个最稳妥的答复，“先帝爷对臣有高天厚地之恩，如果让我选择复活一个人，自然是先帝爷……”
“哦不……我当然不是说先帝爷事普通人，先帝爷是龙，真龙天子，只是下官刚刚说的‘人’事广义上的……”
燕宁实在听不下去，朝远方走去。
果然，这种官场老油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满意的答案事不可能的。
他肯定不会选择复活侍卫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