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唐鸢不太愿意承认，但许逍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他在讲解题目的时候，与平常任何时候都大不一样，专注而认真。在许逍两个月的辅导下，唐鸢的进步很快，解题的速度已经和许逍差不多了。

今年的奥赛设置在临市，学校的班车往返大概要三个小时，由于赛程是两天，所以需要在当地住一晚。一中为了让参赛的学生休息好，提前一天订了酒店。

晚上七点刚过，参赛的学生基本都到在酒店休整了。唐鸢和一个高中组的学姐混住，她不是外向的人，两人潦草寒暄了几句，学姐就抱着随身听练口语去了。

唐鸢正要找点事做，就看到手机上许逍发来的消息：【圣诞节要不要出去逛逛】

她有点犹豫，手指快速在按键上游动：【可是明天就要比赛了，要不要再复习复习】

那边就再没了回复，唐鸢以为许逍被她说动，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有些空落落的，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烟花的声响，将酒店的落地玻璃映得很亮。

唐鸢还没来得及收心复习，就听到敲门声，为了不打扰学姐，她小跑几步开了门。

门外，许逍穿着一件灰色的运动衫，头上带了一块墨蓝色的运动头箍，整个人显得活泼又清爽。

“你怎么来啦？”

唐鸢压低了声音，说着就下意识将门缝压的更小。

“等等。”许逍伸手扒住门，侧过头笑得很张扬：“圣诞节哎！当然要出去玩，多好的机会，你读书读傻了？”

“可明天就要比赛了……”唐鸢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里还是很纠结的，在这里她能够脱离唐家的管控，获得短暂的足以喘息的两个夜晚。

许逍伸手在唐鸢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怕什么，都学了三个月了，也不差今天一个晚上，但圣诞一年只有一次。”

唐鸢没有说话，但眼睛里压抑不住的雀跃却还是出卖了她。

“墨迹！快去换衣服，别忘了这三个月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

“切，比赛完就不是了。”唐鸢小声补充。

但最终，在许逍推波助澜的一系列话术下，唐鸢终于还是动心了。她换了一身杏色的修身毛衣，外面穿一件白色的羊绒大衣，配上红色的长围巾，倒是真的很有圣诞的氛围。

许逍在酒店大厅百无聊赖地看着广告，一回头正看见唐鸢从楼上走下来。她今晚没有将头发扎起来，顺直的长发别过耳朵披在肩上，显得格外温柔。红色的长围巾像他外婆家菜地边种的那溜虞美人，风一吹整片花圃都轻轻颤动起来。

唐鸢面上的表情仍是怯怯的，她怕自己比赛前晚溜出去玩被老师看到不太好。是以一路从楼梯上跑下来，垂着头跑到许逍身边，殊不知惹来了更多探究的目光。

唐鸢略是促狭地拽了拽许逍的袖子，小声道：

“快点走吧，让老师看到不太好，可要早点回来啊。10点钟我要睡觉的。”

许逍被她这副别扭的样子逗笑了，轻嗤一声，却是故意走得慢吞吞地，惹得酒店前台频频看过来。唐鸢分不清他这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其他什么，心里受不住这种磨人的氛围，加快了步子先出了酒店，许逍快走几步便赶上了她。

“你行不行啊，出去逛逛怕什么。看来我们的‘三好学生’是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这么没经验。”许逍语气戏谑。

十二月的南方虽然不常下雪，但风凉，潮气入骨，走在路上还是会有些冷。唐鸢天生怕冷，冬季一般不爱出门，她今晚收拾的着急，忘记带帽子，这会留两个耳朵在外头受罪，只好时不时用手去捂一捂。

许逍显然看穿了她别扭的动作，在路边一个买关东煮的小摊子选了几样，又将盛着热汤的杯子丢给唐鸢：

“在这等我一会，我去买点东西。”

关东煮的热气遇凉在空中化做雾气，将她的睫毛染的有些潮湿。唐鸢双手捧着暖呼呼的纸杯点点头，看着许逍进了一家小商店。

过一会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白色的耳罩。许逍却表现的一脸冷酷，从唐鸢手中将关东煮端走，将毛茸茸的耳罩装作不在意地丢给她，自己取了一块炖煮软烂的萝卜嘶着热气吃起来。

唐鸢握着手上的仿兔毛耳罩，看到耳罩的侧边还有两个小小的驯鹿卡通图案，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某个偷偷熬夜的晚上，光着脚去岛台给自己冲热可可的感觉。

她有点不好意思戴，抬眼看着许逍已经解决了那块萝卜，正在鏖战一只鱼籽福袋。

许逍吃起东西真的毫无形象，就像后面有狼在撵他，那东西明明才从锅里捞出来没多久，他居然能哽着脖子就吞了。

“戴啊？看我干嘛？难不成你也馋路边摊了？”许逍嚼完了嘴里的鱼籽，语气有点令人讨厌。

唐鸢瞪了他一眼，本着不受罪的原则，将耳罩带上。毛茸茸又柔软的触感一下就将她冷到麻木的耳朵包裹起来，将街市上乱糟糟的声音隔掉了很多。

或许是耳朵冻得太久了，乍暖之下迅速发烫发热，害得唐鸢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许逍笑得痞里痞气，嘴巴不知道在说什么。唐鸢轻轻将一侧的耳罩向旁边挪开。

“……不会享受，路边摊才是最香的，你说你这个年纪吃得不馋喝的不馋，真是浪费。”

唐鸢只听到了许逍的后半句，脸一下就耷拉下来，许逍实在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之前集训的时候，许逍有次从外面带了烤冷面回来让她吃，她那时候傲娇的劲还没过呢，很是有骨气地表示自己“从来不吃路边摊”。结果许逍也没惯着她，坐在她旁边吃得呲牙咧嘴，还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

许逍看到唐鸢生气大为高兴，三下五除二将关东煮解决完，甚至连汤都喝了：

“特好吃！”

许逍凑过来冲着唐鸢道，表情贱贱的。唐鸢生气要回去，却被许逍从后面拽住了围巾：“好了好了！大小姐，你生什么气？”

唐鸢力气没他大，又怕围巾被扯坏，只好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她们两人已经颇为熟悉。许逍很清楚唐鸢身上的大小姐脾气，生气了就是这副生人勿近的面瘫脸。可饶是如此，也很可爱。还没褪去的婴儿肥堆在脸上，偏偏她又要做成熟的冷漠表情，就很像一个别扭的小大人。

“要不你尝尝这家关东煮？我已经帮你验过毒了，味道真的很好！我请客怎么样？”许逍见唐鸢脸上的表情松了松知道有戏，继续乘胜追击：

“出来玩不吃夜市，不吃路边摊等于白来。这里又没有你家人管你，尝尝呗。”

唐鸢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发现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都被关东煮的香气占领，她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许逍见她这样，憋着笑走到关东煮的小车前，冲唐鸢招招手，使出自己的杀手锏：“你别忘了到比赛完为止，你还得听我的呢！”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唐鸢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她一向很有契约精神。

因为是第一次吃关东煮，唐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选，只挑了福袋和鱼丸就停住。许逍十分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我来吧！选关东煮可是很有讲究的，怎么能不拿萝卜呢？还有墨鱼丸和潵尿牛丸！咬开可是会滋水爆汁！”

唐鸢还没来得及制止，就看许逍七七八八塞了一整碗。

“要什么味道的汤啊？辣的吃起来比较暖和哦。”摊主很热情的介绍。

“要不太辣的，她不太能吃辣。”许逍很自然地接话，唐鸢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起粉色。他还真是了解她。

摊主笑着盛好汤递给汤鸢，笑道：“小丫头你这小男朋友还怪体贴的嘞！年轻就是好啊！”

唐鸢一惊，差点将手里的汤洒出来，脸红得更厉害了，结结巴巴的解释：“不是…老板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老板你什么眼神啊！这我比赛搭档。我这是本着团结互助的革命原则，关照同学！”许逍插着兜，答得吊儿郎当，三两下替唐鸢解了围，只留唐鸢一个人的心脏砰砰乱跳。

结账后，唐鸢往外头走了一小段，怕那摊主再乱说话：

“要去哪里吃？”

许逍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哪儿都能吃啊，站在路边吃最香，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唐鸢想到前面许逍吃东西嘴角漏汁的样子，下意识皱了皱眉毛，她从小就被教育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也是有很多规矩的。

“那我吃了。”唐鸢背过身，面朝行人更少的一面，还是有些放不开。

许逍倒是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小碗：“麻烦…你怎么吃东西讲究也这么多？”

虽然嘴上嫌弃，但还是站在唐鸢面前，挡住了路人的目光。

唐鸢稍稍放下些心，先拿了一串福袋，顺着边角咬了一小口，小颗鱼籽在她唇齿间爆开汁水。鱼籽并不是很新鲜，和俄罗斯空运过来的鱼子酱是比不了的。但唐鸢偏偏觉得这个小小的福袋要格外好吃，关东煮口感带着微微的辣、略略的咸，吃完后还有些淡淡的回甘。

她觉得好甜。

吃完东西，两个人沿着商业步行街走到市中心的小广场，不知是什么人在附近放起烟花。金色的紫色的，一朵接着一朵在夜晚绽开，虽然只有瞬间，但已经足够让看到的人都发出小声惊叹。

唐鸢微微仰头看得很认真，没注意到身边的许逍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的手一只揣在口袋里，好几次试着想要拿什么东西出来，但又反复犹豫。

在烟火谢幕的那一刻，周围都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有人叹息美丽的东西总是很短暂，唐鸢戴着厚厚的耳罩听不清楚。她一偏头，就看见许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她。

“给你……圣诞快乐。”许逍别扭地说完就扭过头假装看广场上的小孩玩荧光蜻蜓。

唐鸢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地跳的越来越快，她打开手里的盒子，里面装着两个小盒子，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缠着丝带，画着一片浩瀚的星海，一个正方体的盒子上面画着憨态可掬的圣诞老人。

“星空糖？”

唐鸢打开扁盒子，里面放着12个独立包装的糖果，每一颗糖果都是一个星云的模样。这个她知道，是最近很火的星空棒棒糖。

许逍没忍住转过来观察她的表情，看到唐鸢眼尾微微扬起，自己的嘴角也勾起来。

唐鸢又拿起另外一个小盒子，顺着盒子的十字扣轻轻一转，纸盒就打开了：“苹果？”

唐鸢拿着那个红红的大苹果好奇地问他，眼睛被灯光照的亮晶晶像星星在闪烁。

许逍的喉结上下一动，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苹果平果，当然是平安果啊！圣诞不都得送苹果吗？”

说着伸出自己的手：“我的平安果呢？”

唐鸢从收到礼物的喜悦里回神，一下子变得很窘迫：“我…我不知道圣诞要送苹果。”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许逍却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就知道你不懂。算了，谁让我是当老大的。你明年圣诞再补给我吧。”

唐鸢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嗯，明年我会好好准备的。”

她将苹果小心收在盒子里又观察起星空棒棒糖来，每个糖果的样子都不一样。唐鸢小时候就对天文很感兴趣，她认真研究起糖果里绘上的星空图案。

“你看这个！像不像土星！”唐鸢取出一颗糖，对着光仔细观察起来。

许逍脸上的笑快藏不住了，语气难掩得意：“知道，好像是太阳系九大行星里唯一有星环的。”

“其实其他几个行星也有星环的，但是土星的最大最漂亮。”

“是么。”

“嗯。星环的形成其实很不容易，它是无数个小星球碎片组成的。在宇宙中，两个质量不同的天体如果想要保持一个稳定的距离，就不能超过洛希极限。如果小质量的天体不顾洛希极限一直靠近大质量的天体，就会被潮汐力撕成碎片，最后解体变成星环。”

许逍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揪扯了一下，止住了雀跃一整晚的悸动，他松开了一直藏在口袋里的手，那里面攥着一枚包装仔细的心形巧克力，却已经快被他的体温给融化了。

许逍看着唐鸢长长的睫羽在夜晚轻轻煽动，清澈如棕瓷上釉的眼睛里映出一颗微缩土星。

“那土星应该是个很美的星球。”许逍认真道，他看着那双透亮的眼睛垂眸补充：

“不然，不会有那么多天体愿意突破洛希极限，成为永恒环绕在它周围的星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