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来干什么？”

唐鸢静静望着他，许逍只是垂着头将大黄身上的刺毛一点点捋顺。

他半天没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唐鸢心里很轻地叹了口气，用拖把将房间里的水渍拖干净，出门找房东阿婆借衣服，总不能真让许逍就这样湿淋淋地睡一晚。

李家阿婆很好说话，找出一条她外孙没穿过的裤子和线衣：

“年轻人都喜欢穿那潮的，这衣服是我从市集上打折买回来的，我孙儿不喜欢，不知道成不成？”

唐鸢接过来，笑得很真诚：“衣服能穿就行，何况还是新的。多少钱我给您？”

唐鸢将衣服简单比了比，差不多许逍能穿得上，渔村里的年轻后生多半长得壮实，不然还真不知道去哪里给许逍找衣服。

“不用了，上次你帮我看腿都没要钱，这两件用不上的衣服值当什么？”

李家阿婆一直有风湿，前几天她病犯了，还是唐鸢帮她按摩的。她觉得唐鸢这孩子心眼好、长得也俊，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以前总想着帮她说说媒，只是唐鸢一直很礼貌的拒绝，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以为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玩不考虑婚姻大事，倒是今天来找她的这个男人有些……

“小唐啊，今晚找你的是谁？”李阿婆将快灭的蜡烛换掉，装若无意地问。

唐鸢知道她会问，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来借衣服，可转念一想，村子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她又是亲自将许逍从海边带回来的，自己澄清要比那些闲言碎语乱说的好。

“我先生。”

许逍还没签离婚协议，她这么说应该能省不少麻烦。

李阿婆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才道：“原来你成家了啊！老婆子也是老糊涂了，像你这么好的闺女，早该有人家了。”

“阿婆你这里有没有不用的被褥啊，他今晚应该要住一晚……”

唐鸢适时转移了话题，李阿婆是知道她租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小的单人床，无论如何也躺不下两个成年人，她也没有多余的床品，不如一次性借了，省的再跑一次。

李阿婆点点头，踩着小脚在木头柜子里翻出一床碎花被子。趁这个机会，唐鸢取出两百块钱放在堂屋的木桌上用水杯压住。村里人都不容易，她不能白占人便宜。

唐鸢抱着被褥和衣服回去的时候，她屋里的那只蜡烛已经快烧尽了。大黄跑去屋外，钻到自己的小窝里睡觉去了，许逍仍旧穿着那身湿掉的衣服，只是将他换下来的那两件外套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木头矮凳上。他自己则低着头看手机，屏幕却是黑的。

他出来的急，没带充电宝，手机早就没电了，许逍只是想找点事做。

唐鸢睨他一眼，将衣服给他：“先把衣服换了。”她不带情绪地说。

唐鸢不想和许逍吵架，更不想在他面前失控。成年人就该有自觉，将感情问题控制在理性的范畴内，毕竟在这个时代，谁先崩溃谁就失了先手。这种微妙的博弈感很快影响到了许逍，他接过衣服，看着唐鸢将被褥放在床角，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张防水布铺在地上。

这间屋子实在太小，唯一能打地铺的地方就是唐鸢小床的旁边。许逍看着唐鸢费力的动作，将衣服放下，自己收拾起地铺来。

唐鸢也不制止他，本来就是许逍要睡的地方，他自己动手也是应该的。只是屋子里的空气实在让她觉得憋闷，她将屋内的小窗户打开，窗帘也不拉，既能让微咸的海风吹进来，又免得日后村里人说她的闲话。

外面的风小了很多，只是雨还断断续续下个没完，虽然是冬季，但海岛渔村却并不冷，借着屋外的渔火和勉强露出云层的月光，房间里倒是没有那么昏暗了。

唐鸢取了一身自己的换洗衣服，去楼下的浴室冲凉，也不管许逍。她心里很乱，许逍没来的时候她常常想他，可等他真的来了，她又胆怯起来。

唐鸢知道自己是个很别扭的人，她总是习惯压抑自己真实的想法，越喜欢什么就越克制什么。好不容易打开一点缝隙，却受不了一点外力的袭击，又将脑袋缩回自己的壳里去。

唐鸢走了一会，许逍才收拾好地铺，他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就没有换衣服。唐鸢有轻微的洁癖，他要是就这样睡在唐鸢床边，怕是她要皱一晚上眉毛。

房间里那半截蜡烛终于完全燃尽了，屋子里一下子暗下来，借着窗外海面折射的月光，他才终于敢认真打量起这个房间。

屋内的陈设非常简单，几乎都是房东留下的老式家具，木制房屋四处弥散着陈旧的霉味、淡淡的鱼腥味和唐鸢身上的皂粉味混在一起，让他头脑发昏。

没有厨房，木头桌下放着一个小电锅，旁边有一捆挂面和半碟剩下的鱼。许逍揭开盖子闻了闻，浓重的豆豉味道，他忍不住皱起眉头。电锅旁边有一个铁桶，里面有个木头做的小水瓢。他想起唐鸢是很爱吃零食的人，可屋子里却没有任何食品包装袋的痕迹。

唐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许逍蜷缩在桌脚旁边，手上端着她下午没吃完的半碟鼓鱼。

“你没吃饭？”

唐鸢小声问了一句，又想到这个海岛离附近的市镇隔的很远，他坐那艘小渔船过来，估计就是吃了东西也在船上吐个干净。

许逍将盘子放回去，盯着她湿漉漉的头发看了一眼，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唐鸢点头：“你先去洗澡换衣服。”

语气还是软了下来：“煮面可以吗？”

许逍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浴室在楼梯下左拐第二间，放在那个小篮子里的东西是我的你可以用。外面的是别人的，不要弄混。”

其实唐鸢不说他也分得清楚，她喜欢用柑橘味的洗护产品，即便到了这里也还是没有改掉这个习惯。他仅凭气味就能够确定那些是她的东西，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是很清爽的柑橘香，和这里其他衣物的樟脑味不一样。

唐鸢将那个小电锅取出来接上备用的储电箱，又从抽屉里翻出她网购的番茄味火锅底料。还有两颗阿婆下午给的小青菜和一颗土鸡蛋，足够应付一顿饭了。

这里的条件再差，也没有她留学那几年吃的差，豆瓣酱都能成奢侈品。可惜屋子里没有灯光，唐鸢便接了一个插座连到靠窗的小桌上，借着外面的月光煮。

许逍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穿这身衣服真的很像一个地道的渔民，因着他肌肉结实又晒得黑，看起来很会干活的样子。

唐鸢看了他一眼，海军蓝的条纹线衣果然有些过时。她突然有点想笑，很快扭过头不再看他。

许逍见唐鸢摸黑做饭，怕热油烫到她，问：“有手电吗？”

许逍的味道从她身后漫漫涌来，是唐鸢熟悉的踏实和直白：

“有。”唐鸢一顿：

“但是坏了。”

她刚搬来的时候，是网购了一个应急手电的，方便她傍晚去海滩散步。后来摔了一次，手电坏了她也没找人去修理，反正有大黄陪她。

“在哪儿？我看看。”

唐鸢下巴一扬，朝屋内某个方向点了下。许逍很有默契地接受到她的肢体信号，在柜子里找出一只银色的金属手电，盘腿坐在地铺上顾自捣鼓起来。

唐鸢不抱太大希望，油烧热后，她将番茄底料倒在锅里，伴随着“兹拉兹拉”的声音，番茄的香味很快在整个小屋漫开。她将小青菜的根部剁碎丢进去，颜色果然好看许多。看到酱料变成熟透的茄红色，才从桶里取了水倒进去。

水快开的时候，小屋里忽然荧光一闪，唐鸢回头，发现许逍正推着手电的开关反复测试，他的脸被照的忽明忽暗，像恐怖片里的桥段。

没想到还真让他给修好了。

许逍从门后找出一根运动鞋的带子，用小刀将空塑料瓶划成两半，他用这些工具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小吊灯，系在窗户上，好像把月亮绑来人间。

这种氛围很像在拍摄那种荒岛求生的夫妻组合，妻子煮着猎来的食物，丈夫用树枝和宽大的热带树叶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棚子，将两个同样脆弱的人类保护起来。

许逍搬了个凳子在旁边坐着，锅里的番茄香气竟然诱惑着他的肚子叫了两声。唐鸢撇了她一眼，转身又往锅里多加了一把面。

面快好时，唐鸢磕了一个鸡蛋进去，锅里顿时变得丰富起来。这是唐鸢最拿手的西红柿鸡蛋汤面，虽然卖相不算很好，但味道她绝对有信心，毕竟有海底捞的番茄料打底，怎么着也不会差到哪里。

唐鸢没有将面盛出来，自然是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碗筷。她平日不怎么做饭，自己给房东阿婆交了伙食费，平时跟着她们吃一点，只有嘴巴很馋的时候才会开火煮点网购的方便食品。不过这两天她刚断了顿，新买的快递还在镇上没有去取。

看着直接推来的锅和筷子，许逍问了句：“你不吃？”

“我晚上吃过了。”

许逍没有跟她客气，那样显得太刻意了。抓起筷子就吃起来，刚煮好的汤面是很烫的，他却吃得毫无顾忌，看上去像饿了十天半个月那么久。

唐鸢取出那半碟鼓鱼：“你吃这个吗？房东阿婆腌的，闻起来可能不太好，但还挺下饭的。”

许逍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伸着筷子夹了一快，咸香的带着很浓郁的豆鼓和辣味，说实话他有些吃不习惯，但下着一锅面还是解决的干干净净。

唐鸢见他吃得差不多，问：“饱了？”

不等许逍回答，她又觉得自己显得过于好说话了，又补充道：“没吃饱也没了。”

许逍没说什么，自己将碗筷收拾洗净放回原处，又把窗户上系着的那个手电小吊灯拆下来，放在唐鸢床边，躺在自己的地铺上，一副今天到此为止的架势。

唐鸢躺在小床上发了一会呆，还是忍不住问：

“你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