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哭吗?”
谷子衿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人眼中竟蒙了水雾,从眼眶中漫出来,划过脸颊,嘀嗒一下滴在谷子衿停住的手背上。
这何其稀奇,谷子衿想,八年了,她何时见过她这般神态……可这一幕却是又熟悉又陌生。
一道响雷炸在旁边的树干上,啪地打出一串红色的火花,巨大的响声把谷子衿吓得一愣。
似乎上次见她这般也是如此天气。
那时候她被带到上官府邸不过半年时光……
“谷子。”
听到喊声,年幼的谷子衿将自己的目光从空中收回来,她瞧向立在身旁的人儿,这小女孩跟自己现在一般高,脸上仍有未脱的稚气,却已是个楚楚动人的大美女,那时候谷子衿就想,之后长大了,定是个了不得的美女。
可此时的她身上的衣服上,脸上沾了灰,看起来不过就是个调皮的孩子,但却笑得洋洋得意。
“谷子,你看。”
这幼稚的孩子摊开自己紧攥着的手,掌心中竟是一颗如雨滴一般晶莹的石头,在阳光的照耀下灿灿生辉。
“这是什么?”
谷子衿虽不过十四的年纪,但怎么说灵魂也是个加起来活了30年的人,对一个鹅卵石倒也多大的兴趣。
可看着孩子这般兴奋,她也不愿扫兴,毕竟自己还算是寄人篱下。
“前几日与父亲一起去围场时拾到的石头,见这般好看,就带了回来,想要赠与你。”
上官云澜笑着答。
谷子衿眨了眨眼,接过那块石头,笑着道了谢。
“谢谢,不过我那柜子都装不下了。”
谷子衿打着趣。
上官云澜却当了真,她立时冷下脸,转过头喊了一声来人,谷子衿想开口阻拦都来不及。
“命木匠新打个木柜择日送到府上。”
看着下人一溜烟跑没了影,谷子衿尴尬地反思,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种霸总一般的剧情……
“我只是说笑……”
谷子衿无奈地笑着解释。
上官云澜却不甚在意,她摆摆手,道小事一桩,随后便自顾自地挨着谷子衿坐下来,笑着说道。
“等我当家,你与我一同去,我便不用费尽心机把世界带到你面前了。”
对这孩童幼稚的言论,谷子衿不置可否,只是笑着,问她。
“你如何取来世界?”
上官云澜转回头,盯着谷子衿,盯得谷子衿有些不自然,只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我脸上有东西吗?”
上官云澜听着,哈哈大笑起来,连连道。
“有,有。”
但谷子衿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丝毫杂质,瞧着她却包含爱意,她知她心里有话没有说出来。
只是她并没有来得及问,她也没来得及说。
“云儿。”
一声沧桑的男声打断了两人的嬉闹,谷子衿瞧着背着手款款走来的男人,那是上官府的主人,上官方兴,殿前将军。
也是上官云澜的父亲。
听到声音,上官云澜便蹦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军礼。
谷子衿看着也跟着起身,她学着上官云澜行礼,这看起来分外严苛的父亲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不是与你说了很多次,不要叨扰小衿休息吗?”
“我没有……”
上官云澜有些委屈地嘟囔。
谷子衿忙笑着帮她解释。
“没有叨扰没有叨扰,蒙上官大人收留,已是大恩大德,小姐对我又无微不至,我感激还来不及。”
上官方兴的语气很严肃,但却不凶,大概是常年面对着那些士兵,习惯了这般不苟言笑。
“让你见笑了,云儿自小便希望有个姐姐相伴,所以见着你便没了分寸,总粘着你,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她了。”
上官方兴抬手,揉了揉上官云澜的头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谷子衿笑着,应道。
“我也很高兴能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妹妹。”
上官方兴礼貌地朝她点点头,上官云澜却不乐意了,不满地嘟囔道。
“我才不想要姐姐。”
说着,便脸上有些发红。
她又转向谷子衿,也不敢看谷子衿的眼睛,只强撑着傲慢说。
“别叫我小姐,随,随父亲叫云儿也可以。”
谷子衿看着这别扭的小样,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动了动嘴,看着眼前可爱的人儿,却反而喊不出声了,两人只这样对立着,躲避着彼此的目光,不知为何害羞着。
她拿着上官云澜给她的小石头,只觉得这石头带着那人掌心的温度,随着这一家人的温和,一点点融入她的心里。
谷子衿后来便忘了,忘了那些小玩意丢在了何处,忘了那是上官云澜带给她的一个个小小的世界。也忘了原来以前的上官多爱笑。
事情是什么时候变的?
那天的雨也如今天这般大。
谷子衿在梦中被雷惊醒,她睁眼便瞧见了枕边那颗石头。
“谁!”
不等她清醒过来,一个大喊声便在她耳边炸开,在漆黑中将她吓了一跳。
话音未落,一道雷声便再次在她头顶炸开。
轰——
雷闪之间,谷子衿吓得翻身下床,她瞧着窗外,她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一个人影方才从窗外一闪而过,而那喊声不正是上官云澜?
她顾不上许多,随手扯过床边的外衣,撒腿追了出去,她随着人影的方向追过去,竟是往主屋的方向。
今夜的雨分外的大,雷声一声接着一声,谷子衿瞧着前方闪过身影,似乎不是别人,正是上官云澜。
她在追何人?如此雨夜,谷子衿只能想到一件事,刺客。
那恍惚的身影在雨夜中出奇模糊,谷子衿追着,绕过走廊,随着身影冲进庭院,却看到前方雨帘中赫然有人,那人似乎不跑了,谷子衿猛然停住,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人影,那必不可能是上官云澜!
她心中一惊,知道不好,怕是撞上了刺客。
“来人啊!有刺客!”
她大喊着,却不知声音是不是被雨滴冲散了,平日戒备森严的上官府此时居然漆黑一片,一个人都没有。
眼前的人影显然注意到了谷子衿,在雨夜中转头过,向她走近,似是要对她下手。
谷子衿心里害怕,雨太大了,她甚至看不清楚眼前的人长什么样。
她不敢逗留,掉头就跑,她记得这庭院是平日府上的练武场,一旁就有武器架。
她闲时和上官云澜学过一些,此时心里急,便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抓起了一把武器,回头就朝着人影挥过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抓的是什么。
只是那人影看起来也没有多厉害,被她这般动作吓得一退,愣了片刻才又迈步来抓她。
“来人啊!抓刺客!”
她又大喊了声,但整个上官府却如同死城一般寂静。
她那三脚猫功夫,混乱之下只能是瞎闹,人影躲了几次,便抬手打在了她的手背上,打掉了她的武器。
当啷一声的落地声,像是一声尖锐的钟声,打在谷子衿心上,她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一个明亮的闪电便劈在了回廊的屋檐上。霎时,飞沙走石,碎瓦块四处飞溅。
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雷声。
雷声轰的一声炸开,炸得谷子衿浑身一震,只觉得耳膜疼痛不已。
如此近距离地感受雷击,太吓人了。
“谷子!”
上官云澜的声音空空绵绵地传来,不知在何方,她扭头去找,一块瓦片从她眼前掠过,吓得她浑身一颤。
也不知为何,这一吓,竟卸了她的精神,她立时觉得眼前的画面越来越黑。
“谷子!!”
“谷子衿!”
上官云澜的声音越来越大,她想找,她想告诉她有刺客,要小心,她的眼皮却不受控制地垂下来。
“云,云儿小心。”
她跪倒在地,呢喃着,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也看不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听着模模糊糊的脚步声。
然后就闭上眼晕了过去。
那是她第一次这般喊上官云澜,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等她醒转过来,她只觉得浑身酸痛,睁开眼就是昏沉的夜空,一颗雨滴啪嗒一声砸进了她的眼睛,疼得她努力腾的一下坐起身。
她揉着眼,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回廊,猛然回过神来。
“云儿!”
她四肢并用,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去看人,可刚一回头,就愣在了原地。
她瞧着眼前,已经变小的雨滴落在地上,沿着石板缝隙,汇成一道小溪,流淌着红色的雨水。
“怎么……发生了,什么?”
她想抬脚,想迈步,却看着脚边的血水挪不开步子。
“云……上官……”
她再喊不出那个名字。
那人立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她浑身往下淌着水,都是红的。
谷子衿声音虽小,她却听见了。
她将目光从天空收回来,看向爬起身的谷子衿,那目光空洞而木然。
“发,发生了什么?”
谷子衿看着上官云澜,看着她身边的惨状,看着曾经熟悉的人怒瞪着双眼,没了生气,她不知该害怕还是哀悼。
在她心里,她只知道一件事,她要动,她要过去,她要到上官云澜身边去,她的世界如果正在崩塌,她就一定要到她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