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刺破皮肉的微响。

白姬呆愣在原地，身侧已多了一人，眼前一只手牢牢握住了那锋利的匕首。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她微仰着身侧之人冷硬的下颌，坚毅的侧脸，竟有几分失神……

墨玉低声道：“小心。”一手揽了她的腰，脚下轻点，跃后几步，拉开了距离。白姬瞧着他垂在一旁鲜血淋漓的掌心，微微蹙眉，继而抬起头看向殿门口。

殿门处，有一男子伫立。

他身着墨绿罗袍，腰带佩剑，身高体健隐约可见胸臂强肌。他微垂着脑袋，深棕发卷翘浓密，高高束于发顶，发尾随意垂落，前面的碎发散在额上。那双绿色的眸子如死水般无波无澜，他面无表情无知无觉地站着，手中匕首垂落着血滴。

看清此人，白姬瞬间僵住。须臾，低声道：“……无渊？”

对方恍若未闻，依旧垂着头。

此时，一队皇宫守卫手持武器涌了过来，众人面无表情犹如傀儡般失识，将他们包围其中。

白姬心中有数，靠近墨玉低声道：“看来是施术人发现了我们，调动了笼内的人对我们进行攻击。”

她不动声色的扫过四周，并没有发现昙月公主的身影。随后当机立断反握住墨玉的手臂，墨玉抬眸看她。

白姬蹙眉道：“先撤。”

她本想施法抵御，却被墨玉抢先。墨玉一手揽住她，一手持剑，交手了几招，旋转纵跃下，便离开了皇宫。为避免百姓被伤害，转眼间，他们来到了城门口。墨玉仍揽着他前行，沉声道：“我们立刻出去。”

“不，不能出去。”

白姬反手抓住放在他腰上的手掌忙道：“若是出去了，笼势必会加强禁锢，再想进来就难了。”

墨玉听从此言，停下脚步。白姬略一思索，目光扫过一旁的酒楼，眸光一亮，道：“跟我来。”

她拉着他绕过人群，走入酒楼。

街上之人并不受其影响，酒楼之中一样，如同未见他们二人一般忙活自己的事情。直奔二楼的房间，白姬反身关上了门，墨玉则来到窗前缝隙向外看去，官兵还未追来。暂时躲在此处应该还算安全。

再回首时，白姬正立于房中。只见她十指交握又展开，淡淡的绿色光芒自掌心旋转升腾而起，渐渐笼罩了整个房间。光雾升腾中，墨玉看不清她的脸，却可以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眸，以及那微微勾起的唇角。

下一刻，她恣意无畏的声音徐徐传来——

“施术者可能不知，曼陀罗花瓣本就是我之物。在笼中，任何人都别想找到我的踪迹。”

墨玉一时看呆了，瞧着眼前身穿白黄道袍的清美之姿，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幅陌生的画面。

“这间房被我设了禁制，旁人进不来也不会察觉。”白姬设好禁制，从袖中掏出药膏，示意微微怔忡的墨玉坐在木桌旁。

墨玉回神，低声道：“我自己来吧。”

白姬坐着斜睨了他一眼，墨玉在一步远的地方，点了一下头。

“好吧。”

白姬也不强人所难，将药膏递给了他，指尖划过他冰冰凉凉的手掌。墨玉僵了一瞬，而后紧紧握住了药膏，转身走到床侧自己上药去了。

白姬本就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见此情景，反而挑了挑眉。

墨玉坐在床侧，刚打开药膏，就听到那道清亮的嗓音问道：“墨玉，我们认识多久了？”

他没抬头，手下动作未停，敛声道：“四百五十二日。”

“是么，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悦耳动听的声音平缓响起，好似平常人家无事做闲暇时叙旧般，但墨玉还是听出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他将药膏抹在刀口割破皮肉狰狞的手心，神色平静，低声道：“是你救了我。”

白姬一直凝望着他，见他低着头自顾自地抹着药膏。目光从高束乌黑长发到一身墨色玄服再到带着面具的侧脸，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几遍。

青年恍若未察觉一般，只是白姬却看到了他紧绷的腰背。

少顷，白姬收回目光，坐在桌侧单手支头，垂眸养神。

回想起今日所遇之事以及无渊空洞的绿色眼睛。她暗暗思索：很明显——无渊也被施术者所控制了。

思绪不由地忆起当年。

那时候，无渊还是昙月公主的贴身小侍卫。南国瘟疫横行，无渊为平民派药，其中波折巨多。当时跟随昙月公主派药的侍卫众多，但是她却单单记住了这个名为无渊的小侍卫，那时候他桀骜难驯乖戾古怪，他们之间还曾打过一架，也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不论如何，也绝不是今日见到的这般毫无生机。

绘制笼是因为妖内心求而不得之事化为幻境得到圆满，从而大彻大悟，脱离苦海执念。

通常只需要将施术人与被施人的记忆编织，化为幻境。然而将一座城拉入其中，这么多的百姓也成了被施人的情况，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此笼中，百姓们各司其职，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可以说是平淡无奇，且不停循环，她也说不清此幻境发生之事到底是真是假，所求为何？

若是真，为何没有得到圆满而彻悟。

若是假，施术人为何要一遍遍循环。

避开了施术者的追杀，稍一整歇，二人才出门。

白姬立于高台之上，俯视众生。高处不胜寒，风吹拂着她鬓边碎发，将身后长发与衣袍扬扬落落。望着下方涌动的人群，热闹的集市等等。

她好似想到了什么。

难道……施术人，求的是这平和盛世？

沉思片刻，她转过身。墨玉在后方等候着，她道：“先不去宫中，等天黑再去。我们先去集市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好。”

墨玉应声，向着她伸出了手。

白姬一愣，继而哭笑不得，这个家伙把她真当成了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道士了。

她不好拂这番好意，略一犹豫，便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宽大的手掌正好将她的手包裹其中，微凉温度透过两人接触的地方缓缓传来。

白姬疑惑，墨玉为何身上凉凉的，第一次见他之时，他浑身是血遍体鳞伤的躺在草丛里，身体冰凉，她差点以为他已经死了。

思索间，墨玉已经带着她绕过巡逻的士兵，来到了热闹的集市上。二人穿梭集市中，停停走走逛逛，其余人仍是重复着自己的动作，仍然像是没看到他们一般。

白姬留心的打量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这时有一个摊主冲了过来，速度很快，墨玉拉了拉她的手臂迫使白姬退后一步，才避免了与摊主相撞。

摊主从白姬面前直直走过，拉了一个衣着华丽的人，想要到自己摊上介绍自己的东西。

白姬撇撇嘴，让开了道，余光不经意之间扫过那摊主的脸，突然眼睛无意识的放大，眨了两下，紧接着她又将头转了回来，盯着摊主的脸和耳朵，没错，是耳朵。

那摊主是个三四十岁中年人，衣袍朴素，面容平淡，看不出什么特别。但是他的耳朵上却带了一枚小银钉。

原来……！

白姬恍然大悟，她看向墨玉，银面下的黑眸沉沉，似乎也有所感却不知何故。

白姬将周围人大致都看了一遍，几乎每个人的耳朵上都有这枚银钉。

她低声道：“这些人，不是南国人。”

墨玉不解：“何故？”

“看他们的耳朵。”白姬指了指：“南国推崇至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仅不可自伤连发丝都不可断，更莫提耳上穿洞。”

墨玉沉默。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人应当是离国子民。离国与南国思想相悖，认为耳上附银，有聆天令之意。”白姬皱眉：“可是……离国人为何在南国城内。南国人又去了何处？”

她心中对这些人有了明显的认知。明明是个线索，但推理下来，却让她更加迷茫。此事，越加扑朔迷离了！看来需要找个解答者了。她道：“昙月公主对此城百姓施展此术，乃是逆天而行，看来我们只能先将无渊唤醒，询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墨玉点头，带着她向皇宫行去。避开了守卫，几个隐蔽躲藏之间，就来到了北角的宫殿里。

宫殿内布置简单冷清，和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所有的摆设都好似没有变。

这是昙月公主的住处。

他们刚落入院中，有一道身影转过廊角健步而来，白姬忙拉着墨玉隐身于弯月门墙后。

白姬伸出头去，看清那人墨绿袍服，便知来人是无渊。

无渊步伐稳健，发梢来回摇摆。他并没有发现他们，绕过廊柱来到了主寝殿门前，稍微一停顿，开门走了进去。

见四下无人，白姬悄悄贴了过去，站在墙角，俯身贴窗听着里面的声音。墨玉则警惕的看着周围。无渊是昙月公主的侍卫，这个寝殿是昙月公主的，此时无渊前来，想必公主就在殿内。

对方实力不明，她目前并不打算直接面对昙月公主这个施术者，想着可以听到一些内情。只可惜寝殿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到。

不一会儿，白姬就听到里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忙带着墨玉躲回暗处。奇怪的是，整个宫殿内除了昙月公主和无渊，好似并没有其他人。

无渊关闭寝殿门，顺着长廊大步离去。

白姬与墨玉对视一眼，立马跟了上去。

眼看无渊向着偏殿走去，她给墨玉递了个眼色，伸了三个手指。墨玉点头先行一步。白姬则是顺手拣起一块小石头，指尖一弹，将石子击打在不远处的房檐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无渊忽地止住了脚步，微微侧头，侧脸棱角分明，眉目间满是肃杀之气。

白姬见他在听声辩认，不由得一怔。按说困在笼里的被施术者不会有自我意识，只能听从施术者的安排。难道昙月公主对他们的闯入仍保持着警惕之心，所以连带着宫中的人都警戒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