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

白姬与墨玉一前一后在树林中行了一日，最终又绕回了所做标记处。饶是墨玉一言不发的跟随，此时也觉察出不妥，他们今日竟然一直在原地打圈。

未等他询问，白姬便横臂胸前，葱白的手指点着下巴，道：“奇也，怪也。”

“何处不妥？”墨玉问。

白姬抬起头来，一双如水清透的眸子看向上方，树林好似被一层薄雾笼罩，若不是细看看不出有何异样，但身在此中的她却看出那雾气乃是一种妖术。

墨玉带着银面，看着白姬那白嫩光滑的脖颈因仰头弯起的完美弧度。目光缓缓向下，落在宽大的道袍遮掩不住微隆的锁骨和如玉肌肤上。

他喉结滚动，继而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白姬道：“这里被施了障眼法，如若不破，走不出这林子。”

“何人所为，是针对我们而设？”墨玉疑惑。

白姬摇头：“非也，此阵在此已久。”说罢，她好似看到了什么，向着一旁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一处凸起的枯叶堆上，她蹲下身，拿起一根枝条随意地向着两侧拨动几下，随之显漏出一节白物。墨玉随之一惊。白姬手下动作一顿，随即动作加快，一具枯骨脱叶而出，浮现在二人眼前。

看其风化程度，应该已经死了三四年时间。

墨玉正暗暗诧异。只见白姬站起身，秀眉微蹙，神色越发凝重。宽大的袖摆轻轻一甩，一股强劲的风呼啸而过，以他们二人为中心，四围的枯叶被其卷起飘向远处。

没了遮掩，一具具不知名的白骨纷纷暴露出来，形状各异，大小皆有。身体之上未有明显伤痕以及毒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被困此处饥寒交迫最终身亡。只是数量之众，不免让人心生恐惧。更何况这诺大的树林，不知还有多少森森白骨。 白姬眸光明亮，叹了口气：“看来至少已有四五年之久，害人如此，不可饶恕。”

她忽的忆起几年前自己与故人路过此处的情景，那时绿林葱郁二人席地而坐对酒当歌，犹如昨日般历历在目。看着眼前这般光景不禁感慨时过境迁，故人早已不在。

倏而风起，叶落无声，纷纷扬扬。白姬抬袖，双指夹住一片坠落的叶片，一股淡淡的绿色荧光自周身散发迅疾汇集指尖。她眸光闪烁，继而展臂一甩，叶片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划空而过，冲着上方薄雾而去。二者相交之际，一阵灵力相撞，薄雾仅如同水面波荡了几下。

竟然破不了？！

白姬眯起眼睛。

沉吟片刻，她伸出手碰了碰身后所背之物。就在她下一步动作之前，一阵笛声倏然凭空响起，悠扬婉转……

二人深觉有异，相视一眼，向着笛声寻去。终于在一棵树下寻到了一具新白骨，比其他的看起来年数要少，白骨依靠树下，手骨中攥着一节小玉笛，看不出什么材质所致，晶莹剔透精致小巧。在这骷髅手中显得有几分诡异了。想来应当是生前珍爱之物，死前握在手中。

白姬颇为疑惑，这骷髅周身竟散发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金光。一道空灵飘渺虚无之音响起——

“你们……想要……出去……吗？”

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白姬与墨玉眼中皆是惊诧。她想了想，不敢大意，心想既然此骨引他们前来，应当无恶意，便拱手行礼： “我二人被困在此，望前辈指引。”

随即，树林的前方竟凭空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道路，隐约可见树林尽头。

白姬松了口气，回身又行了一礼。

墨玉亦如此。

出了树林，站在空地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城池。城门口宽大的石匾刻着‘昭阳城’三字，笔意流畅字迹劲秀。城门口人影绰绰，看不真切。

当这所城池出现的那一刻，墨玉不由得冷吸一口气。白姬也微微怔愣。

二人并未是被这所城池的高耸城墙或恢弘规模所震撼，让他们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整座城池上方若有若无的银白光雾。

墨玉微侧首，看向她清美侧颜。

白姬也只是失神了片刻，便忽的记起了什么，喃喃道：“……原来如此。”

没错。

笼罩在整个昭阳城上方的是——‘笼’。正是曼陀罗花绘制的囚笼。与当时她为兔精玉锦所造的笼不同。眼前的笼乃是银白色，便证明绘制此笼的曼陀罗花瓣为银瓣。

正是数年前，她路过此处留给救命恩人的那一片。

多年不见，不曾想此瓣竟已经被使用了，看着上方银雾翻涌，白姬心如明镜，此笼已经绘制不止一年。幻境中事物被强行控制，不断循环。

她心下恍惚。

忽而忆起林中所设阵法，与眼前城上之笼，应当都是同一人所为。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位身穿绛色宫服，远眺群山，淡然微笑的女子。女子的样貌已然有几分模糊记不清，可是白姬不曾忘记女子身上那份超脱尘世的淡然。

白姬不敢相信——那位女子，竟做出这等事？这五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走吧，去看看。”

白姬看了墨玉一眼，率先走去。

到城门前几步远，便来到了笼的边缘。

在跨入笼时，一股劲风骤然袭来，白姬过于瘦弱单薄，仅一阵风便吹的她几乎站不稳脚，狂风在耳旁呼啸，卷起袖摆袍角飞扬，她费劲的抬起手遮挡迎面而来的狂风。

这是笼的防御法术启动了，将不属于笼内的入侵者驱逐出幻境。

白姬最终撑不住，被风逼得退后一步。忽的腰际一紧，一道结实的臂膀揽住了她，随之半边身子贴靠在了一道温暖的胸膛上。

她微微一愣，还未待有反应。

对方迈步向前，随着对方前行，她被带着向前走了几步，脱离了笼的边缘，走进了内部。

白姬回首。墨玉已经收回了手臂，退后一步，无声无息如同以往一般站在她的身后。

银面覆面，看不到墨玉的表情，但以往那双深不见底如黑海死寂般的眸子此刻却有点点碎光闪动。

二人不经意对视良久，最终墨玉回神，微侧过去头。

须臾，白姬垂眸收回目光，心猛地咯噔一下，有一个想法突然出现，来不及细想，又陡然消失不见了。

城内人潮涌动，热闹非凡，与寻常城池并与差别。

在这喧闹街道中，众人好似戏台上被设定好角儿，僵硬而熟悉的各司其事。

白姬与墨玉走在大街上，无一人搭话，连两侧的商贩都跃过他们拉街上行人介绍自己摊上物品，整座城的人都好似没有看到他们。

她缓下步子，与墨袍银面的青年平齐。墨玉谨慎道：“何事？”

因为二人身高差距颇大，白姬仅到墨玉肩膀位置，以至于她每每看墨玉都不由自主地微仰起头。

“此处是南国都城昭阳，我曾在多年前到过此地。此处绘制笼的曼陀罗花正是我留给一位故人的，只是……”

白姬顿了顿，继续道：“绘制‘笼’，一般环境中人物皆为虚影，但此处却不是。此笼不仅笼罩了整个南国都城，并且强留活人在囚笼中，消耗的恐怕不仅仅是妖力，还有——施术者的寿命。”

她所说故人不过一介凡人。

如今看来这位故人，不仅吞噬了妖丹，不惜消耗自己的寿命也要绘制此囚。此事着实有些棘手，但是她想不明白，此举又有何目的？

墨玉一言不发，似在思考。

白姬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刚才那一幕，瞄了一眼，墨玉此时已经恢复原状，看不出什么来。但半隐在面具下的侧颜却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们应当如何？”

墨玉时不时地伸手替白姬挡去拥挤的人群，以免碰撞到她。

喧闹繁华的街道中，他们二人格格不入，却又异常融洽。

白姬心中微暖，平静道：“曼陀罗绘制的幻境被施术人是不会记得现实中的一切，除非幻境结束之时，才可恢复记忆。只不过，此幻境不断重复，我们只能在交替连接之时，将众人唤醒。眼下，我们先去找到控制笼之人。”

二人走出了街道，顺着宽阔的朝阳大道一路向前。

“我们要去何处找？”

白姬眸如灿星，远眺前方，红唇轻启：“皇宫。”

她抬起手向前一指，道袍映着那白皙的面孔越加耀眼，眼底仿佛盛满了万丈莹光，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墨玉敛眸，睫毛微颤。

只觉眼前之人无形中散发着一股力量，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犹如溺水之人望见浮木，黑暗之人得到光明，想要……得到救赎。

墨玉强忍心绪，随着指引，望向前方。

朝阳大道的尽头，高耸的赤黄城墙之中巍峨城门屹立，其后方一座座雄伟的宫殿檐脊彼此相连。

白姬不得其解。当初那片白瓣是她送给了南国的昙月公主。彼时她是个心怀天下的善人，倘若此樊笼为她绘制……

想不通有两点：

其一：她为何大费周章绘制如此大规模的囚笼幻境，不惜付出生命代价。

况且自己当初明明教给她制造笼的其他办法。若是为了那个人，完全不必做到如此。

其二：林中迷雾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何残害如此多人？

这些疑问，恐怕只有见到了昙月公主本人，才能得到答案了。

·

皇宫内人们各司其职，他们一路犹入无人之境般畅通无阻，不多时，便来到了皇宫最北角的一座宫殿前。

刚推开殿门，一道寒光闪过。

杀意直逼而来，白姬眉心突地一跳，眼睛霎时变得雪亮。

眼睛里直接倒映出逼近眼前的刃尖，此等危急关头，已避无可避。

噗嗤——

利刃刺破皮肉的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