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季见予的确在海拔一万米的高空，前天，从国内传过来的消息是三月份在淀城举办的友谊赛一些遗留问题善后不周，知情人士不停放料牵扯出一系列黑暗真相，事件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官与民的矛盾，一朝爆发。

事情很简单，主办方J公司的大公子与政府负责统揽此次赛事的负责人里应外合，从筹备初期开始就进行一系列暗箱操作，虚抬票价，与俱乐部高层签署秘密合同共同瓜分多余获利，俱乐部为获益强制要求当家球员跑满半场，球员在赛程中肌肉拉伤，导致其在别地举办的其他赛事并未能按照合同签署的协议正常上场，引起当地民众公愤，而该地主办方签的也是“霸王合同”，不敢应对群众，便甩锅俱乐部，俱乐部本想和J公司达成一致，共同对外，但条件没谈妥，双方撕破脸，把两方交易捅个底朝天。

政府相关人士常流连于J公司大公子举办的美女派对的诸多照片曝光，牵扯出一系列贪污腐败问题。J背后母公司安成也被扒出来，一夜之间，安成股票动荡，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很多老股东慌不择路，因为他们经手的黄赌毒产业并不少，安成陷入舆论漩涡，他们也难以自保。

季见予观望一时，稳如泰山，一向不爱掺和这种事的季宏风都捏把汗，继季见予和苏冷闹离婚以来第一次主动打电话，语气凌厉却处处是关怀之意。

“你还不死回来主持大局，要你妈替你收拾烂摊子？”

季宏风不知道儿子出国是追妻，也认定J公司那点烂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不是他的子公司吗？他手底下的人搞什么，他能不知道？季见予自己的风流事就不少。

“爸，妈应该比你淡定得多。”

季宏风心梗，但这母子俩，的确一个比一个镇定，文玉照常有闲情逸致去插花班，季见予口吻淡如水，没有一点火烧眉毛的紧迫感。医生开始怀疑自己，皇帝不急太监急，老脸挂不住，匆匆扔下一句“你最好对你外公问心无愧”就把电话撂了。

镜子里，季见予一张脸凉到透明，满脑子是苏冷的一呼一吸，外面兵荒马乱，他的世界被女人占领着，想的是精选出十八张拉普兰雪地的照片，发给“守护最好的苏孝真”，对方也私信他了，有些着急，为什么这次出图这么慢。

还怀疑他耍了后援团，压根没跟去赫尔辛基。

那群人只知道他有点关系，可以随组近距离捕捉到苏冷每一个绝美瞬间。季见予消息列表里，还有很多小女生喊他“姐姐”，好话说尽，表达的全是对苏冷的喜爱，有点讨好的意味，让他把她们偶像拍得美美的，就算有带瑕疵的照片，也不要放出来。

这么多人喜欢她，季见予心里其实是高兴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就像当年在校庆舞□□领风骚的少女，引得全校为她亮起聚光灯。

落寞的骄傲。

一直选图到天蒙蒙亮，季见予揉了揉干涩的眼，却没有累的感觉。

一场久违的情事，像梦一样不真实。

苏冷跟组去拍摄现场了，季见予洗了个澡，小憩之后下楼闲逛，走到那家当地很出名的冰激凌店，在这里这么多天，苏冷都惦记着请大家吃冰激凌，每回都不赶巧，店主有事闭店了几天。后来他们又匆匆去了拉普兰。

填好地址和收件人，季见予一个人在街头漫无目游荡，开始想象她吃到冰激凌的样子。明明天冷，她身体也不好，却总爱吃这些东西，好像就是为了寻求入口的快感，人活着，不过是为了几个瞬间。

季见予豁然开朗，又真的觉得自己像变态，生活只剩下她。

擦身而过的女人娴熟搭讪，季见予压根没注意到对方，低头接起了又一通来自国内的电话。

苏冷姑姑的。

老太太不见了。

季见予心跳空了一拍，眼前重新恢复明亮，他的额头已经冒出一层细汗，却还是冷静了解事情始末。

老爷子出院后他们一直住在那间小三居，由一个阿姨和苏冷姑姑负责照顾两个老的，午休也是轮着来，昨天中午，阿姨临时有事出去一趟，苏冷姑姑坐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发现身上盖着薄毯，客厅里只有老爷子在看电视，他听力不行，其实就是看个画面。原本以为老太太在房间，谁也没多在意，过了半小时，才发现人没了，一问，薄毯也不是老爷子帮盖的。

姑姑立马报警了，可大半天过去还是一无所获，她慌得不行，想到了季见予。

侄女婿交代过，两个老的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他，姑姑也知道苏冷现在忙，人又不在身边，和她说什么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徒增烦恼。

可季见予此时也不在国内。

“去爸的墓地找过了吗？”季见予抬腕看了眼表，跑起来，步子迈得很大。

“第一个地方就是去的那儿，调了小区监控，确定人是出去了的。”

一下变得棘手。

突然回国，完全是意外，股票可以静观其变，急是急不来的，可确保人安全，十万火急。荒诞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在飞机上，季见予完全不敢闭眼，也不敢放任想象最糟糕的后果，着陆第一下，他的心脏也跟着“轰隆”一声巨响，身体被飞速的绝尘碾成碎片，十指搭在额尖，脸色惨不忍睹，身边人关切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他很快恢复，说了声“谢谢”，第一时间拿出手机。

此刻才发现登机前给她发的消息压根没发出去。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觉得他不辞而别，来和去都全凭心意似的，更不能让她误以为他被她昨晚的态度刺伤了尊严。

一堆未接来电，内部人知道老大不在，自乱阵脚。季见予压住躁火，统统无视，先打给苏冷姑姑，中年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一会儿自责一会儿骂老人瞎跑，一会儿出主意让苏冷知道这回事，明里暗里贬他们夫妻俩，事发的时候一个都不在。

季见予焦头烂额，忍着刺耳的哭喊声线凌厉：“无论如何，不能让冷冷知道，不然表哥的班就不用上了。”

这招有效，爱永远是向下的，比起患有痴呆走失的老人，女人更在意她儿子的前程。

“那见予现在怎么办？”

季见予面无表情把电话挂断了，三十分钟后出现在派出所的监控室，不放过任何一秒，反反复复拖拽进度也只能确定老人往北走了，而且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常，但线索到第三条街就断了。

他的初中同学让他想想老人还有什么可能去的地方，至少，他这个孙女婿看着比亲生女儿了解得还多。

季见予嘴巴抿成条线，轻轻捶了一下桌角，“去镇上。”

姑姑有些怀疑，“她一个老太婆，还能自己回镇上？”

季见予没理会，他凭的，也不过是一种直觉。和姑姑分开后，同学神情严肃提醒他：“有没有想过是绑架？”枪击、撞车、卢梦如的住所被毁，其实季见予都有联系警方，他并不会心高气傲狂到蔑视法律，暗线毫无头绪，他也不会放过明线这边查明真相的机率。

“我想过，但这件事不能让冷冷姑姑知道，否则她一定会慌不迭透露给我老婆。”

同学沉吟点头，“你放心，任何情况我们都考虑到了，我只是提醒你，也许那群人无法对苏冷下手，就会对她的亲人下手。”他看季见予脸色很差，知道他跨国回来的，拍他肩头

叹息一声：“如果真是这样，我想你猜测是对的，狐狸就在身边。”

否则对方怎么会知道苏冷的爷爷奶奶住在季见予安排的公寓，还在附近蹲守，把老人带走。

他们都希望老人只是走丢了。

可一个中风两次，又患有痴呆的老人家……

季见予眸光一动，墨色滚滚翻涌，嘴角竟然勾起一抹淡笑，“你说，正常人如果想要挟一个人，是不是要拿她最亲的人来作为筹码？”

同学愣愣点了点头，季见予站得笔挺，没有丝毫风尘仆仆的疲累，像蛰伏在夜色里狼，一双眼精光乍泄，望向远处，思绪好像也已经飘走了。

“如果操控这一切背后的人，和当年害我岳父的是一样的，他已经害死冷冷最爱的爸爸了，好，我就算他不是同一个人，他想要伤害冷冷，就一定会了解清楚拿捏住她哪条软肋是最致命的。”

“老局长已经不在了，老局长的千金除了你这个丈夫，还有一个妈妈，如果是我，我会先选择去绑她妈妈……”

季见予哼笑一声，突然很想抽烟，同学一眼看出他想干嘛，急急忙忙摁住他手，“这里禁烟！”

季见予两脚叠在一起往墙上靠，整个人似乎一下坍圮了，笑意不减，嗓音是毫无温度的，“除非，你知道这个妈对她而言，不算什么，甚至，她还希望她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