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经过开年那阵子的兵荒马乱，日子逐渐趋于平静。

江云峰比黎梧想象中严苛许多。

很少见到他的笑脸，坐在显示屏前，眉头就没有放松过。

有时候为了追求镜头的极致美感，会要求演员反复重复同一个镜头，直到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为此，作为动作指导的黎梧，压力陡增。

虽说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可相比于自己跳，指导别人的动作更难。

哪怕所有参演人员都经过系统的培训，对跳水有一定的了解。

但每次看他们从跳台上往下跳，黎梧的心还是会跟着揪到一起。

而作为演员，黎梧也从开始几乎跟不上江云峰的步调，每次镜头都要NG，到现在也渐渐适应。

虽然仍有NG，但对于一个毫无基础，没经过培训，半路出家的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甚至有几次都超过了江云峰的预期，得到了赞赏。

对于黎梧来说，就是好的。

这天一大早，黎梧刚结束晨训，就被彭斐叫到办公室。

“你干嘛？我得赶紧吃饭，一会还要拍戏。”黎梧一边活动肩膀一边说。

彭斐把早饭搁在桌上：“给你打好了。”

黎梧满是疑惑地看着他，找了个座坐下，边拆边问：“说吧，什么事非要现在说。”

彭斐：“昨天……”

黎梧拆开早饭，肉馅混杂着面皮的香气就飘了出来，她夹起还热乎的蒸饺咬了一口：“昨天怎么了？”

彭斐看她吃得香，刚才晨训状态也不错，向来是没受到任何影响：“算了，没事，你吃饭吧。”

黎梧一边嚼一边盯着他，明明是有事，还憋着：“说吧，我能承受的住，是让我退役还是怎么着。”

“……你想多了，”彭斐吸溜口茶水，道，“我跟你说的事情想的怎么样了？”

黎梧：“就这事？”

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合作呗，反正不能更坏了。”

彭斐放下手里的杯子，伸出手：“那就这么说定了。”

黎梧瞥了眼他的手，没理：“嗯。”

“要合作，首先要拿出态度，你态度就有问题，”彭斐收手，起身，“起来。”

“……你作什么妖？”黎梧闷头吃饭，屁股都没抬一下。

彭斐夺了她的筷子放在一旁，扯着胳膊将人从坐上拉起来：“站好了。”

黎梧没骨头似的往桌边一靠，摆出一副“你赶紧说，我还要吃饭”的态度。

“还想不想重回巅峰了！”彭斐问。

“想……”黎梧懒洋洋地说。

彭斐：“那你信我吗？”

信你吗？

黎梧看他一眼。

她也不知道。

也就迟疑了几秒，彭斐便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吃饭吧。”

莫名其妙。

黎梧坐回椅子上，闷头把早饭吃完。

再抬头发现彭斐正看着她。

“看我干嘛？”黎梧下意识摸了摸脸，光滑的很，没沾异物。

见他还盯着，拿出手机照，嘟囔着：“什么都没有啊，你看什么呢？”

彭斐：“你谈过恋爱吗？”

黎梧：“？？？干嘛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你是没睡醒吗？”

彭斐摇头：“那你觉得艾森怎么样？”

黎梧心中警铃大作，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彭斐又问，“赵思源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黎梧站起来，把餐盒理好丢进垃圾桶，“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准备去拍戏了。”

不明朗。

彭斐也摸不准她的心思，直接八卦又不太好，道：“从今天开始，训练计划有变。”

张庆元走之前，给了他一份训练计划，让他按照这个计划监督黎梧训练。

虽然从他第一天接触黎梧到现在，这人就没正儿八经训练过。

可彭斐查过她以往的训练计划，这份计划就是糊弄的。

不练也罢。

而张庆元带队离开到现在，过去快半个月的时间，哪怕中间江云峰插了一脚，拉她去拍戏，张庆元都没问过训练情况。

彭斐不相信这事他不知道。

一个教练，需要随时随地掌握运动员的各方面情况，超过两天不问队员训练情况，基本上默认放弃。

在彭斐这，他看样子是不会再管黎梧了。

老实说，虽然对彭斐来讲是个机会，但这么多天过去，他仍然想不明白，好好的黎梧，队里为什么说丢就丢了。

“叩叩。”

黎梧敲敲桌子：“说啊，什么计划？”

彭斐思绪被拉回来，摸了摸下巴，把计划表拿给她看。

黎梧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啪！”

她把训练计划排在桌面，声音大的把彭斐吓了一跳。

彭斐：“是，是有什么疑……”

黎梧问：“这是你定的？！”

“啊？”彭斐愣了下。

难不成是有问题？

他可是检查了很多次，也考量了很多，这是目前来讲的最优计划。

没拿给她看时，还对自己的计划信心满满，现在不知怎的，反倒有些不托底了。

按理说，教练是不需要给运动员看完整计划表的，可两人既是合作关系，就该坦诚。

黎梧一拍巴掌，语气夸张，笑容反常：“这计划可真是太好了！”

彭斐愣怔地看着她。

“之前张庆元的计划太死板，训练时间不灵活不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现在看完你的，我才明白，这才是科学训练，张弛有度！劳逸结合！”黎梧说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有两下子啊。”

彭斐：“……”

他怎么有种被忽悠的错觉呢。

说完，黎梧拍拍他胳膊，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什么时候开始？两个月之后吧。”

彭斐：“……”

果然不是错觉。

“从今天开始！”

黎梧摆手拒绝：“今天没时间，要拍一天。”

彭斐：“别唬我，我问过了，今天晚上没你戏份。”

他的计划是在江导通告单基础上指定的，几乎不会有冲突。

“是不是不想训练？”

“不是，你想多了，我这不是没有经验，想着多学多看么，”黎梧边看时间边往外走，“没别的事，我要去准备了。”

望着黎梧的背影，彭斐眉头少见的皱起。

打从通知他接手，就觉得事情不简单。

但一切尚在可控范围内。

只要运动员配合，就没有干不好的工作。

然而运动员偏偏不配合。

或者说，只是表面上配合。

从黎梧发烧的那一刻起，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黎梧对待训练的态度消极。

十分消极。

彭斐是队内助教，只是黎梧一直是重点培养对象，所以没有接触。

但也见过她训练，打了鸡血似的，根本不知疲倦，现在除了拍戏时必要的动作和指导，她甚至看都不看训练器材和跳台一眼。

这对一个运动员来说，太反常了。

当初得知让他代教、主力变候补时，就猜到她会受刺激。

本想着给她空间闹一阵子就好了，谁料到还会被导演挖去拍戏。

这样一来，她开始名正言顺的不去训练。

眼看着半个月没训练，这对一个没有伤病的运动员来讲，是致命的。

好在她还能参加晨训，不至于完全荒废。

但是他也侧面了解过，这是她多年的习惯，根本就不是为了训练。

所以才会一大早把人找来说计划。

可现在她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让彭斐意识到。

这两件事对她的影响，还没过去。

但绝对不能继续下去了。

彭斐几步追上去，在走廊拦住她：“你想不想好了？”

黎梧嗤笑一声：“我一直都很好啊，走了。”

“你去哪？”彭斐跟着她，“从今天开始，你去哪，我就去哪。”

黎梧停下，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我去哪你去哪？”

“嗯！”彭斐点头。

黎梧指着身边的洗手间：“我去洗手间。”

彭斐：“……那我在外面等你。”

黎梧耸肩：“随你。”

·

临近傍晚，当天的拍摄任务只剩一组镜头——主角柳真跳水，完成就可以收工了。

按理说，谁NG艾森都不会，可不知道今天江云峰是心情不好还是怎样，艾森跳了很多次，他都没让过。

说什么时候动作合格了什么时候拍。

黎梧虽然身兼动作指导一职，可江云峰毕竟是导演，他说不行，艾森就得重跳。

虽说她也想让艾森多跳几次，折磨折磨他。

也没想让他跳这么多次。

眼瞅着他爬上跳下四五次，身上都红了，还是没过，整个人愈发憔悴。

作为一个业余人员，从十米高台往下跳，不说别的，单单勇气这块，便无人能敌。

何况他还要做动作。

还不用替身，死活自己上。

都不知道他图什么。

而且刚才那次明明已经很标准了，可导演就说不行。

偏偏艾森咬着牙，一声不吭又爬上跳台。

敬业的不行。

黎梧都看不下去了。

她目不转睛盯着艾森，从起跳到完成动作，对他来说已经十分完美。

可在他从水里爬上来后，黎梧眼看不远处的江云峰摇头表示不合格，他又要上去时，伸手拦住他：“艾森，追求极致也不是你这样的，可以了。”

艾森冲她笑了下：“我没事。”

“小心！”

幸好黎梧眼疾手快，扶住他，不然肯定摔倒。

黎梧语气严肃：“你不要再跳了！我找人替你！”

艾森把手抽出来摆了摆：“没事，我可以。”

“你别逞能，脸都白了。”黎梧勾着他的胳膊不让走。

跟闻昊招手把人叫来：“你看着他。”

黎梧拿过对讲机，看到站在一旁跟了大半天的彭斐，招手把人叫过来，同时拿着对讲问远处的江云峰：“江导，我看艾森状态不好，要不找个人替一下？”

江云峰：“你有合适的人选？”

黎梧：“有。”

她把彭斐拉到面前，冲对讲机说：“就是他。”

那边沉默一阵，江云峰站起来往这边看，瞧了眼彭斐，说：“身高身型差不多，但是他可以吗？”

黎梧把对讲递过去：“导演问你话呢。”

彭斐瞪了她一眼，这时候想起他了。

虽然他不想帮这个忙，但再这样下去，艾森都送医院了，也未必有导演想要的完美动作。

他点头：“可以。”

江云峰：“那你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