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斐去换泳裤时，江云峰过来给艾森拿了杯热牛奶：“冷了吧，喝点。”

艾森披着毯子，腾出一只手接过来：“谢谢江导。”

他抿了一口就捧在手里。

太烫，还喝不下。

江云峰望着更衣室的方向，道：“以后这种高难度动作，就让他替你。”

艾森没说话，低头盯着还冒热气的牛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隔了一会，江云峰起身拍他肩膀：“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收工了回去好好休息。”

“嗯。”

艾森正要起身，就被江云峰摁下。

“诶，歇着吧。”

艾森点头，指挥闻昊：“送送江导。”

江云峰摆手拒绝：“这么两步路。”

导演一走，闻昊立刻上前又给他加了条毯子：“森哥，何必折磨自己呢，导演都说找好了替身。”

艾森抬头，跟抱有同样疑问的黎梧对视，片刻后移开视线：“你不懂。”

闻昊：“我……”

黎梧打断他的话，帮忙拉了拉艾森身上滑下去的毯子：“是，他不懂，就你懂，就你能，想让人夸敬业是不？”

她拍两下手，用很夸张的口吻说：“艾森老师可真棒棒呢！”

傻子都听的出来她在阴阳怪气。

闻昊瞄了眼艾森的表情，他竟然嘴角还带着笑。

没救了，没救了。

他摇摇头，往后退了半步，给二人空间。

艾森听出来她在阴阳自己，抬眼看她，道：“你担心我了？”

黎梧翻个白眼：“跳水跳缺氧了？”

艾森正要说话，发现黎梧的视线已经从自己身上挪走。

他顺着黎梧的视线看去，彭斐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披着浴巾往这边走。

之前没注意，他身上的肌肉线条真不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披着毛巾的位置也能看见微微隆起的肌肉……

艾森又看了眼黎梧，站起来挡在她面前。

黎梧视线被挡，想把障碍物推开，试了下没成功，“啧”了一声，皱着眉抬头：“你站这干嘛？”

艾森伸个懒腰：“活动一下筋骨。”

“一边活动去。”黎梧把人推开，拿着对讲机从他旁边走过。

闻昊眼看艾森的脸色由晴转阴，这会黑的吓人。

“彭斐，平时也不见你锻炼呐，身材不错嘛，”黎梧夸赞，“不过你多久没跳了？”

彭斐：“担心我跳不好？”

“有点，”黎梧说。

她狐疑地看着彭斐：“你不会是早就跟江导沟通过，要当替身吧！”

虽然他没回答，但黎梧已经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我知道了，你可真行，这都瞒着。”

彭斐把浴巾扯下挂在一旁，一边活动身体一边说：“如果我一条就过，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黎梧：“什么条件？”

话音刚落，艾森就在身后说：“不行。”

“哪都有你，”黎梧没理他，道，“说吧，什么条件。”

闻昊就跟在艾森身边，悄悄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他怕怒气波及到自己。

彭斐跟艾森对视一眼，笑了下：“立刻恢复训练。”

就这，

闻昊松了口气，转头，看到艾森也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不少，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下来。

幸好不是别的，不然他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艾森杀人了。

黎梧还以为是什么，道：“你先跳，其他的再说。”

彭斐正要再说话，对讲机就响了。

江云峰：“准备好了吗？可以开始了。”

黎梧挑眉，拿起对讲说：“准备好了。”

她一抬手：“请吧。”

众目睽睽之下，彭斐淡然地上到十米台，他冲下面的黎梧挥挥手。

恍惚间，黎梧好像看到他的嘴巴动了动，但距离太远，既看不懂也听不见。

她转头问艾森：“他说什么呢？”

艾森垂眸看她，酸溜溜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黎梧哼了一声，撇撇嘴，就听江云峰拿着大喇叭喊开始。

黎梧屏住呼吸，盯着十米台上的彭斐。

老实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高个的跳水运动员。

印象中，跳水运动员超过175都很少见，165-170之间是最佳身高。

毕竟跳台高度有限，还要做动作，过高或者过矮，都会影响运动员成绩。

也正是如此，才会有一些成绩优异的运动员，在生长发育开始后，成绩大幅下滑。

这是每个少年期运动员都可能会面临的悲痛现实。

“你紧张？”艾森问。

黎梧转头：“啊？”

艾森轻轻碰了下她的手：“攥这么紧干嘛。”

“哦，不是故意的，”黎梧松开。

同时，彭斐跃下入水，动作完美。

是可以参赛的程度。

可惜了。

黎梧不由自主给他拍手鼓掌，还吼了一嗓子：“好！”

作为运动员，她深知能做到这种程度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艾森略幽怨的目光，往池边跑。

艾森正要跟过去，被闻昊叫住：“森哥，导演找你。”

他看向那边，江云峰果然在冲他招手：“闻昊，你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闻昊：“……好。”

到了池边，彭斐刚刚上来，黎梧给他竖大拇指：“可以啊，彭斐。”

彭斐潇洒地甩了下头发，抹了把脸：“别叫我大名。”

“那叫什么？”黎梧疑惑。

彭斐：“教练。”

“叫‘练’？”黎梧问。

“别打岔，我做到了，你呢？”彭斐看她。

“我怎么，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黎梧拿起对讲，“江导，我认为动作可以。”

江云峰：“开始拍摄。”

彭斐没再逼问。

但训练是一定要继续的，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黎梧。

他之所以答应当替身，是想让黎梧知道，即便那么多人都说他太高了，跳不了，不行，他依然没有放弃，就要证明给他们看，他可以。

也不希望黎梧放弃。

一条过。

彭斐动作非常完美。

江云峰：“收工！”

中午没怎么吃饱，黎梧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在导演说了收工后，第一时间离开训练馆，去食堂吃饭。

肉菜下肚，黎梧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放慢了吃饭速度，拿出手机，有几条未读消息。

都是艾森的。

【三木：怎么跑这么快？】

【三木：在哪呢？】

【三木：在食堂吗？】

最后一条是两分钟前。

【三木：我来食堂找你。】

黎梧放下手机没回，几秒种后又拿起来。

【荔枝梧桐：来吧，正好有事找你。】

消息发出去没一分钟，艾森就进了食堂。

黎梧坐在靠窗的边位，但抬眼就能看到大门，冲他招招手。

待人落座，黎梧看了眼坐在隔壁桌的闻昊，问他：“怎么不坐过来。”

闻昊笑着摆摆手：“不了，我去打饭，森哥你想吃什么？”

艾森指着眼黎梧的餐盘：“一样。”

黎梧喝了口汤，问：“为什么非要自己跳？”

她的视线扫过艾森的锁骨，还有些泛红：“何必呢？”

艾森：“跳水真难。”

他揉揉脖子，那被水拍得生疼，皮肤裂开一样：“平时都这样练吗？”

黎梧顿住，筷子夹着蔬菜停在半空，几秒种后才把菜送进嘴：“嗯。”

艾森：“辛苦了。”

黎梧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喉咙一阵哽咽，花了很大力气才把菜吞进去。

鼻尖一酸，泪水忽然止不住的往外涌。

可不能哭啊。

太丢人了。

不过是一句“辛苦了”而已，怎么能破防呢。

黎梧使劲捏鼻梁，深吸一大口气，可泪水还是没能憋回去。

她低头，用手揉眼睛，顺势擦掉眼眶周围的泪滴。

不想被发现。

可眼泪如同洪水，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黎梧只能瞪大了眼不让泪滴下来。

这一切艾森都看在眼里，他拉开黎梧的手，声音温柔：“别揉。”

温热的掌心触碰到手腕那一刻，黎梧忍不住了，泪水大滴大滴往下落，所有的委屈都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只因为他说了句：“辛苦了。”

黎梧从不觉得为了金牌，为了站在最高峰付出努力有多辛苦，有多么值得骄傲。

可当她从主力队员退下来的那一刻，这些付出、努力都如泡影一般消失，她一下就慌了。

好像身处荒漠口渴难耐，好不容易发现一片绿洲，结果却是海市蜃楼。

希望的泡泡被戳破时，只留下一片虚无。

黎梧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有什么意义，还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做些什么。

她委屈，难过，迷茫，无助。

除了逃避，黎梧想不到其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黎梧发觉身边多了个人。

艾森坐了过来：“想哭就……”

话还没说完，黎梧就红着眼眶扑到怀里，死死勾着他的脖子。

艾森愣住，几秒种后才回过神，悬在空中的手缓缓落下。

他轻轻拍着黎梧的背，声音变得更柔：“想哭就哭吧，我在呢。”

“你别说话……呜呜。”

不然更控制不住自己了。

明明可以忍住不哭的。

明明可以一直坚强下去。

可潜意识里，她好像并不想这样。

又或是，在艾森面前，不需要这样。

黎梧原本还是无声啜泣，慢慢哭出了声，到后来的放声大哭。

多少委屈都汇聚在这哭声中，让人心碎。

艾森没再说话，在她背上不时轻拍两下。

这个时候，无声就是最好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