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琴南也是被哐哐哐的砸门声吵醒的，紧跟着的是刘桂莲扯着嗓子的叫骂声。
蹭地坐起来，换了身衣服出来开门。
两扇大门才开到一半，刘桂莲就撞了进来，指着董琴南的鼻子劈口就骂：“三个毛丫头，给她们上学是因为国家发了话，还要作怪，上兴趣班，上啥兴趣班啦，啥人才吹拉弹唱啦！下三滥的人才出去卖的呐，那叫戏子，你晓得伐啦！”
脑袋瓜嗡的一声的董琴南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敢情是在哪里听说了自家三姐妹在上兴趣班的事儿。
气得嘴唇皮发抖，怎么会有这样毒的人。
刘桂莲却更来劲了，推了董琴南一把，就往里走：“要不是俊俊回来跟我讲，我都不晓得你这样骚包。去，把钱退回来，俊俊都没钞票学什么吉他。”
也已经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的程筌一听这话，就知道肯定是姐姐带古筝去学校被董俊看到了。
恨不得戳瞎他的眼睛。
两手叉腰，死死瞪着刘桂莲：“原来吉他不是吹拉弹唱！”
“那一样伐。”刘桂莲挺直腰板，“那是外国人弹的！”
“呸，崇洋媚外。”程筌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硬是憋了回去。
董琴南走到门边，把程筌塞进卧室里，深吸了一口气：“把我女儿上兴趣班的钱省下来给侄子上兴趣班，那么我脑筋坏掉了哇！”
“我看你是脑筋坏掉了！”刘桂莲快走两步就要上来戳她额头，“不靠侄子你靠啥人啦！你以为等你老了这三个赔钱货会养你哒！是把你放在水缸里养还是放在粪缸里养啦！还有你这三个赔钱货，以后被婆家人欺负了，不还是要指望俊俊这个表哥帮她们出头么！”
程筌又钻了出来：“讲的大舅舅帮我妈出过头一样！既然我妈不指望我们养，那你有本事也别指望我妈养撒！”
脆生生的一句话气得刘桂莲一蹦三尺高：“你妈啥辰光养我了啦，你妈啥辰光养我了啦，啊！指望她养，我么老早就饿死掉了哇！”
“那你把脚上的鞋子脱下来，这可是我妈买的。”程筌手指着她脚上的皮鞋，恨不得直接上手给她扒下来。
刘桂莲气得倒仰，偏偏讲不过程筌，只好一把抓住董琴南的胳膊，要扇她巴掌：“你是死人啊，你家这个小婊子这么讲你娘，你就站在旁边看好了，一声都不吭，雷公怎么不劈死你啦！”
这就是自己的亲娘！
这就是从自己亲娘嘴里说出来的话！
董琴南气得浑身发抖。
什么不气，哪能不气！
一把钳住她的手腕，死命把她往外面推。
“给我滚出去！”气得喊都喊不出来了，喉咙直接就哑了，“在我家里撒泼骂我女儿，别讲你是我的亲娘，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滚！”
被董琴南仿若要吃人的眼神吓住了的刘桂莲呆了呆，紧跟着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拍着大腿大哭大叫：“我不活了！”
董琴南捂着胸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死了我给你赔命，活着想要拿捏我，你做梦！”
“好，好！”刘桂莲两下滚到外面院子里，大哭大骂，“大家都来看看这个婊子贱货啊，有钱给女儿学推拉弹唱，没钱养老人，你怎么不去死啦，生下来老娘怎么没掐死你啦！”
“颖子婆婆，颖子婆婆，你这叫什么话啦，颖子妈妈不孝顺，这世上么都没有孝顺的人了哇！”
虽然天刚亮，又是过节，可村上的老人差不多三四点就起来了，尤其潘三婶，打从刘桂莲拍门开始就留心着前面了，一听到这动静，心道不好，赶忙跑来要把刘桂莲往家里拽。
董琴南一家虽然是外来租户，可这些年三天两头摔摔打打的，家里什么情况，村上人就没有不晓得的。
潘三婶这一动，满村上都动了，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不在少数，不过也有人站出来讲公正话。
“就是哇，颖子婆婆，再讲颖子妈妈还离婚了，你么更要可怜可怜女儿的哇，哪能好这么骂她啦，作孽的！”
还有人抱着胳膊啧啧有声：“反正我是不指望丫头家养老的，生儿子干嘛的啦，不就是为了养老么！”
被潘三婶扯着一边胳膊的刘桂莲两脚乱蹬：“不指望丫头家养老那我养丫头干嘛啦，我不好掐死她们哒！”
“哎呦，你这个老阿姐哪能好这样讲话的啦，要都照你这么讲，谁人生丫头啦，家里的儿子孙子上哪儿讨媳妇去啦！我看你也是老工人了，哪能这点文化都没有的啦！”
“关你什么事体啦！”刘桂莲眼睛一瞪，就要撒泼。
董琴南只觉得丢人。
不过反正丢的也不是她的人。
劝还要把她往屋里拽的潘三婶：“三婶别管她，她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好了。”
“这哪能好啦！”
潘三婶还没讲话，就有人道，“只要颖子妈妈你在我们潘家村住一天，我们就不能让人坏了你的名声，更不能坏了我们潘家村的名声！”
“呸！”刘桂莲一口唾沫啐过来，“她还有屁的名声，一个离了婚的破鞋了哇！”
“放屁的，世间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娘啦！”
就有人拉着董琴南问：“颖子妈妈，这别不是你的后娘喂！”
还有人大声喊报警，还讲：“叫公安来把她带走关起来。”
七嘴八舌，谁都没有留意程筌一溜烟跑了出来，径直跑到街对面给董建国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添油加醋的话张口就来：“小舅舅，你快来我家把婆婆带走吧，她不准妈养着我们，要我妈把挣来的钞票拿去养俊俊！”
“哎呦作孽的。”烟酒店的老板娘拿了毛巾给程筌擦眼泪，电话一挂立马问她，“俊俊是啥人啦？”
程筌没有要：“是我大舅舅的儿子，我婆婆讲我们都是赔钱货，只有侄子会养我妈。”
“你婆婆瞎讲。”老板娘眉头皱得铁紧，“她这是想吃绝户。”
我家才不是绝户。
程筌嘴巴一瘪，眼泪又差点落下来。
拿手擦干净，一路跑回家，把董琴南往屋里扽：“妈你别睬她，以后我们都不要睬她。”
董琴南看都没看依旧满嘴污言秽语的刘桂莲，只是朝着潘三婶点了点头，就揽着程筌进了屋，锁上大门，任凭刘桂莲怎么撒泼，都没开门。
甚至董建国秦红霞赶来架走刘桂莲的时候，都没出面。
两口子把老太太送回家后又转身回来，董建国愁得直挠头。
喊董琴南：“大姐，你别气，娘是啥人我是晓得的，她今天这么闹背后肯定是大嫂挑拨的……”
别说程筌了，就连程筝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董建国。
“呸！”秦红霞早就受够了，啐了董建国一口，“女娘家嫁到你们老董家真的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大嫂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娘又是啥好人？”
“你瞎讲什么呢！”董建国眼睛一瞪，巴掌都扬了起来。
被董琴南一巴掌拍了下去：“好这样伐！”
拉了秦红霞的手，讲董建国：“娘在你心里肯定千好万好，但在我这里，她确实算不上个好人。”
转身示意程筝把妹妹们带回房里去，自己把董建国拖到灶批间讲话：“头一个她不积口德，嘴巴不好，张嘴就是婊子贱货，骂我就算了，我从小就是这么被她骂大的，可她不应该这样骂我的小人。”
董建国脸胀得通红：“大姐，娘……娘她不是有心的，她就是粗糙惯了，成了出口腔了……”
董琴南当即反驳：“你讲错了，她就是有心的。她这么骂过你跟董和平么啦，骂过董俊么啦！”
讲的董建国吭哧了半天，吭哧出一句：“娘也骂过我厌杀胚小赤佬的！”
董琴南摇了摇头，一下子泄了气，再没了讲话的心绪，不过是对牛弹琴。
秦红霞却红了眼眶：“那你晓得你娘是哪能骂晴晴的伐！我跟你讲过多少遍了，叫你好好跟你娘讲讲，不好张口闭口细婊子，你睬过我么呐！”
董建国就不讲话了。
董琴南给激动得大口喘气的秦红霞捋了捋后背，还是决定继续往下讲：“二一个，她心也不好。”
直面弟弟不赞同的目光：“重男轻女。你可能不晓得我跟你二姐是怎么长大的，但我忘不掉。她是我娘，我是当女儿的，过去的事体我可以不计较。可我也是当娘的，不把我的女儿当人，没从她身上咬块肉下来，已经是我不配当娘了！”
深吸了一口气，董琴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会养她，你跟董和平怎么养，我就怎么养。你们一年掏多少钞票，我就掏多少钞票。其他的，想都不要想，我董琴南还没有这么贱。”
董建国就跟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
大姐这样一讲，他才意识到自家除了每年过年会孝敬爹娘两百块钱外——从前是一百，平常顶多也就是买两斤苹果切一份熟菜带过去……
去看秦红霞。
“看我干什么！”秦红霞瞪回去，“大姐二姐一年到头要在爹娘身上开销多少钞票你不晓得？你不晓得我晓得！”
反正这些钞票一分钱都没贴到她跟女儿身上，就连二姐夫送来的冰激凌，晴晴也没吃到过一个，死老太婆直接就把冰箱门上了锁，这是人干的事体伐！
越想越气，跟董琴南讲：“大姐，你讲的一点都不错。自己受气忍忍就过去了，可不能委屈了小人。我们这样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啦，讲到底还不是为了小人么！”
就是这句话，董琴南朝她点头。
哪怕是亲娘亲老子也不能让她牺牲女儿。
至于孝不孝顺的，她要在外面怎么讲，都随她去，自己不少块肉。
看也不看董建国，拉了秦红霞回工作室去：“你欢喜什么颜色啦，我给你做身秋冬穿的套装……”
董琴南可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她是真的不在乎别人都讲什么。
自然也就不知道兴趣班这事儿不光董家晓得了，程家那边被蒙在鼓里的二老也辗转听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