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的男人话语沉稳坚定，不像在说笑，况且，虽她平时对傀儡们极为随和，但他们亦不敢随意跟自己开玩笑。

谢殷屏住呼吸，话从口中脱出的一瞬间，竟有些后悔，五指收拢，“我是为大人着想......”

“不必，”黎念轻轻摇头，脚步仅仅是一顿，便继续朝前走去了。

拿傀儡来当盾牌，纪砚可不是傻子，更何况，她不喜欢这样利用别人。

谢殷抿唇，没再说话。

“谢小兄弟倒是会为大人考虑，”阿彪与谢殷并排走在一起。

“不过你多虑了，大人对这种追求早已习惯，”阿彪沉声解释道，“大人生得闭月羞花，城中适龄的男子早踏破谛听院的门槛了，这拒绝的话，大人说过不下百次了，”

阿彪刚成为黎念傀儡时，也被其样貌所惊艳，但每每有人上门来搭讪，大人都是面无表情地拒绝，显得那张瓜子脸极为冷漠，让那些公子哥吃了瘪。

那些公子哥气不过，觉得自己都拉下脸来请一个染了满身晦气的人入府做妾，已是给了大人至高无上的荣誉。故梧州城内，常有传言郊外棺材铺的娘子故作清高，但大人也毫不在意。

分明大人平时是极其温柔的，但在面对这类男女之事时，总是异常坚决，不留情分。

要说有哪个男子与她能扯上几分男女关系，也就大人醉酒时所念叨的扶霖卿了。

初见纪砚道长时，阿彪也曾揣测两人的关系，但大人都拒绝得如此直白了，饶是个大男人也会伤到自尊，选择知难而退的，又何必再拉谢殷当盾牌？

“更何况我们只是大人的傀儡，自是不能做这些越界的事，”

谢殷没再说话，凝在黎念背影上的目光逐渐深邃，喃喃道：“是么，”

......

寒风萧瑟，夜幕降临。

灵虚宫四面出廊，金砖铺地。屋顶为单檐四角攒尖，屋面覆黄色琉璃瓦，殿外檐饰金龙和玺彩画，折射着月光，映出一道矫健的黑色身影。

谢殷贴着宫殿墙，绕过红柱，支起窗棱，打量着四周，见无人发现，他迅速翻入渊海阁。

渊海阁，是灵虚宫藏书之处。

他在碧涯城中打探过了，那些下山的灵虚宫弟子毫无戒备之心，三言两语他便从他们口中套出灵虚宫的大致分布了。

此处的确如他们所说，藏书之多，浩如大海。

地面是暗蓝的地砖，映照出数十座书架，书架呈圆形环绕着中间的圆台，一圈又一圈，如同迷宫一般，圆台中央，则摆放着几张桌案。

书架四周浮着一层淡淡的蓝光，看着极为神圣。

纪砚曾说，十几年前，白平川出现在此处，甚至试图将魔尊放出来，这么大的事，此处应当有记载。

谢殷由内向外，一圈圈找寻着相关史料。

书籍繁杂，看得人眼花缭乱，谢殷看了几排书架，眼皮已有些泛酸。

他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个木匣上，匣子通体呈暗红色，极其突兀地被摆放在书架上，夹在几个册子之间。

直觉让他朝那木匣子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上锁眼时，那一排书架爆发出赤红的光芒，灼热刺眼，谢殷下意识抬起手挡住自己的双眼。

红光照亮整个渊海阁，窗花中都泄出光来，这光凭空而出，根本不像是人间会出现的东西。

谢殷心中警觉，担心暴露，当即后退一步，脚下却“啪嗒”一声，好像踩到了什么机关，他僵住身子，不敢动弹。

四周的书架开始移动，谢殷顿觉不妙，脚尖轻点，朝着外围走去，但书架层层环绕，移动，不断挡住出口，让这迷宫更是难寻出路。

守门的弟子被突如其来的红光惊醒，启动了机关，很快通知各大长老。

纪砚正守在灵石前，时刻盯着魔气动向，一听见来人所禀报，便前往了渊海阁。

谢殷看着不断移动的书架，眼底深沉，手指搭上腰间佩剑，抬手便是一道剑气，横空劈向书架，剑气却被蓝色的光所阻挡，甚至折返回来。

谢殷瞳孔一缩，迅速屈膝下腰，避开剑气。

纪砚感受到里面的气息，不过一个凡人，好对付得很，想必又是哪个门派派来盗取秘籍的窃贼，他很快让手下的弟子撤了机关。

谢殷见书架不再移动，心底疑惑。

下一瞬，却看见了有些熟悉的脸，他握剑的手紧了几分。

“谢殷？”纪砚眼底也闪过几分惊讶，没想到竟是他在这，高低他也是黎念的傀儡，算半个自己人。

“纪道长，好巧，”谢殷打量着他身后围绕的弟子们，暗道不妙，人多势众。

纪砚轻笑，眼底一暗，抬起手，四指朝前微弯，示意身后的弟子，“还劳烦你到我灵虚宫的地牢里坐坐，”

暗沉的夜色开始发亮，东方的地平线刚泛起一丝丝光亮，黎念的门便被人敲响了。

“怎么了？”黎念拉门望去，只见小粉红站在门口，满脸焦急。

“大人，谢殷哥哥不见了，”小粉红急出了哭腔。

今日早晨，她如往常般做好饭，敲响谢殷哥哥的房门，本以为他睡得深，便没再打扰，直到她与彪叔都吃完了，也未见他的身影。

彪叔推开门一看，屋子里早已没人。

小粉红到谢殷常练武的林中去寻，也不见他，唯彪叔冷静，很快记起腕间红绳可以查看傀儡的位置，便顾不得其他，只得唤起大人。

黎念也没耽误，朝着腕间的籽骨铃释放神力，很快感应到谢殷位置的方向，在苍羽峰上。

而苍羽峰上，除却灵虚宫，便没有其他可去之处了。

黎念很快启程前往灵虚宫。

黎念来得比自己想象中快。

听到弟子回禀，纪砚轻轻颔首，脚下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长老，那位姑娘已经在长生殿外等着了，”弟子见长老仍盯着眼前的灵石，丝毫不急的样子，又开口提醒道。

“魔气的线索不得遗漏，本尊不放心，待四长老来再说，你姑且让她再等等，”纪砚目不转睛，面前的灵石平静如死水，哪有什么魔的线索。

不过他气不过黎念那般直白地拒绝他。

黎念站在殿前，此处籽骨铃对谢殷腕间红绳的感应更加强烈，她越发确定谢殷在此处。

“黎姑娘，长老此时有事，劳烦您在此等候一番，”回禀的弟子如此道。

黎念颔首，在他离去之前又叫住了他，“小道长，昨夜苍羽峰上可发生了什么事么？”

小道长脚步顿住，“黎姑娘消息灵通，昨夜，有外人擅闯了渊海阁，动静不小，”

“外人？”

“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只怕是又来偷窃秘籍的，”小道长摇摇头轻笑。

江湖上，灵虚宫功法以延年益寿出名，传言，灵虚宫的弟子皆寿命极长，大长老如今已接近两百岁，全得益于灵虚宫的功法，故总有心怀长生想法的人来此偷秘籍。

其实，哪有什么功法，不过是大长老体质非凡人，别说两百岁，恐怕都有上万岁了。

只不过这些都是三界秘事，万不可让人知道，小道长知道黎念身份不一般，自然也就全盘拖出了。

“那凡人，此刻恐怕正在地牢呢，还是三长老亲自抓的他，”

黎念沉默半晌，“我知道了，多谢，小道长先去忙吧，”

三长老不就是纪砚么？想必他也猜到自己是来寻谢殷的，故不肯露面，是在故意晾她。

这么多年没见，幼稚的人倒变成他了。

黎念摸清谢殷的去向，悬着的心放下几分，虽说谢殷在地牢，但看在她的面子上，想必纪砚不会闹得太难看。

纪砚到时，黎念坐在木椅上，一个人静静坐在殿中，小口小口抿着清茶，悠闲的，看着丝毫不着急。

偏他还怕她生气，只敢晾她一刻钟，又后悔地折了回来。

“念念寻我何事？”

“纪道长想必应该知道，”黎念站起身，眸子望向纪砚。

见她如此不避讳，称呼又如此生分，纪砚胸口恍若竖起一道高墙，堵得慌。

晾了她，气得竟还是自己。

“灵虚宫对外来入侵者，一律从重处理，更何况，他还试图查看三界秘事，当惩以死刑，”纪砚沉声道。

“他查看三界秘事作甚？”黎念拧眉。

她虽护短，但不意味着她不讲理。

“你的傀儡，我又如何得知？”纪砚难得对她冲了一句。

他百般设计与她相约，却敌不过一个小小傀儡，能让她亲自来寻自己。

“那我来问，”

阴暗的地牢，谢殷毫发无损地坐在草席上，纪砚出乎意料地没有为难他，他能猜出是看在黎念的面子上，但心却没来由地生起郁结。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步履轻浅，心底闪过一丝猜想，他猛地一抬头，见熟悉的脸庞，呼吸一滞下意识站起身。

“大人，”

黎念抬眼，与他对视上，“你昨夜去渊海阁了？”

“......嗯，”谢殷心中警铃大作，只因自己的唇瓣居然不受控制，喉间发出了声音，这种被控制的感觉太让人心慌了。

“来做什么？”黎念勾住指尖，红线延伸。

谢殷努力控制自己不开口说话，他咬住自己舌尖，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却还是开口道：“找史料，”

灵虚宫的史料，乃三界秘事。

黎念眼底一暗，指尖不再敲击，追问道:“为什么？”

他找史料做什么？

他触摸魔气毫发无损，又去找史料，难道他真是魔，亦或者……是魔尊的分身？

若是因为她，导致魔尊出世，只怕她这辈子都没法位列仙班了。

“查真相，”

“查什么真相，”

口腔里的铁锈味愈来愈浓，谢殷嘴角甚至滑下血液。

“这么不想说？”黎念皱眉，站起身来。

“你是魔吗？”她死死捏住手中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