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就在明天，大街小巷都洋溢着热闹，商场作为节前拜访亲友挑选礼物的唯一场合成为喧闹的海洋，即便是贵价商场也不例外。

下了出租车，极目被红纸喜字铺满，进入商场更有环境音渲染着氛围感，恨不能将满盈的喜悦倒给每一个路过的人。

公共广场满是装饰物，彩色龙卡通龙塑像吸引着小朋友们合影，成年人则聚集在财神前，双手合十许下对新年的期盼。被重金挖到门前的桃花树满载心愿，纸条盈盈旋转跳跃，像在对新年招手，也对每一个满载而归的宾客道别。

“好热闹。”

为避免被认出，宁芙墨镜口罩裹得饱满，本想直奔家具买手店的心，立刻被商家招徕宾客的小小手段笼络，拽着盛启枫胳膊肘冲进人堆，到财神爷塑像边才把他放开。

盛启枫收回被晾在一边的胳膊，笑意隐约带着无奈。

宁芙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尽管看不清她的表情，小小空间却被她的虔诚感染到似的，内心无比宁静。

他默不作声等待，直到她睁开眼，又把他拽到写留言的地方，才轻声问。

“许了什么愿？”

随即瞧见宁芙等人用完金字笔，老鹰捉小鸡般立刻拿过，大笔挥下“财源广进”。

问得真是多余。盛启枫哑然失笑。

商场内戴墨镜影响视线，宁芙将眼镜摘掉扔在裤兜，亮出的漂亮眉眼旋即转向他：“你不写？”

赫然在等他写好，一起挂心愿。

盛启枫弯起唇角，拿过旁人用完的黑笔，应言写下四个字。

挂心愿的地方人也不少，宁芙没细瞧他写了什么，见他写完立刻快速带他挤进无人的空档挂心愿卡。

金色颜料龙飞凤舞写着财源广进，宁芙将原本红绳拆下，讲究地打了一个双钱结，才满意将卡片挂在桃花树上，将自己的精致大作拍下照片，就忙着修图，准备连同新年文案一起发。再抬头时，却瞧见遒劲有力的四个字：“平安健康”。

一众歪七扭八的字体里，他的笔迹鹤立鸡群，格外显眼。

好看到可以卖字帖。

于是宁芙再次调整镜头，瞄准两张心愿卡，在暖风吹着它们面向彼此的时刻，按下快门。

摄影是越无心插柳，越能在意想不到捕捉到平凡生活精彩的艺术。

宁芙对底片怎么看怎么满意。

她一时专注站在原地，然而游人朝这边来，盛启枫只能揽着她肩膀，悄悄护着她挤出人群。

直到走向直梯排队，宁芙才炫耀似的拿给他看：“我的品味真不错！”

盛启枫望去。

照片定格的瞬间，系有双钱结财源广进的一角，被平安健康微微压着。平安健康红绳没有任何特别装饰，恰如背景中无数希冀一般，平凡朴实不眨眼，又是最真挚的祝福祈愿。

“是不错。不愧是大设计师。”

宁芙的满意像气球，把她的快乐带向高空，让每一个看到的人忍不住一起露出笑容。

盛启枫跟在她身边，一路边走边看，慢吞吞到了家具买手店。

寻常家具买手店普遍经营进口高档家具，为了突出动辄成千上几十万的家具，环境也是极简风格。这家则从店门开始就是新中式。实木桌椅古朴大气，木雕国画在墙上彼此低调辉映，茶台无论木雕还是石台都有曲水流觞的意趣，再一看餐具，各色瓷器光滑温润，听完盛启枫需求，侍者将他俩带去的茶桌边，背后博古架清一色紫砂。

环境端庄典雅堪称博物馆，空气中散发着檀香味道，而紫砂壶的价格。

宁芙一眼望过去，没有一个低于万，最贵的甚至十几万。

侍者邀请二人在仿明家具就坐，去请茶艺师示范的当，宁芙忍不住摘下口罩，跟盛启枫低声咬舌头：“凭什么！”

论成本，不值钱的陶土而已！随便挖！

论成品，义乌小市场九块九包邮十个！景德镇原厂直出更便宜！

盛启枫望着她笑意清浅：“我还以为，南方人比我更能理解为什么。”

“任何事都是丰俭由人啊，日常用能喝就行，待客用牌子货体现对客人的重视。就拿我小时候买水晶杯，巴卡拉哪怕日系手作也不过几千，这种东西……”宁芙又瞅一眼十几万的标价，暗暗咋舌，“只有是金子做的买这么贵我才会买，什么家庭用这个。”

盛启枫忍不住乐。

宁芙用胳膊肘戳他：“笑什么。”

“国外奢侈品向来是以品牌和历史著称，皇室用可以作为美谈记录在品牌历史中，给品牌增光。我国最好的奢侈品向来是宫廷特供，民间不配用，自然也没什么品牌可言。这些东西嘛，当然是给住四合院的人日常用的。或者……”

“或者？”

“想讨好他们的人会买。”

四目相对间宁芙微愣，盛启枫对她一笑：“欢迎来到北京。”

不是神秘的东方古都，而是潜规则连成隐而不宣的线，将人泾渭分明划开的折叠世界。

但宁芙偏偏就在其中闻到四溢的醋味。

她哭笑不得：“我跟他统共见过几次，你都在场，至于这么紧张么？”

男人耸肩：“好过你后悔。”

再次对视，盛启枫眼中是藏不住的调侃，宁芙一拳挥在他肩膀，又被男人乐呵呵地接到掌心，完全握住。

说话间茶艺师到来，相貌大气端庄，乌发完成一个结，周身青色旗袍身段曼妙，脚踩绣花鞋，花纹是典型苏绣针脚。

她向二人简单点头示意便开始工作，一洗三泡过后，茉莉花气息将空气浸染，端起入口便是沁入心脾的甘。

宁芙慢慢放下杯子，听身旁盛启枫开口：“我想给父母挑一套茶具，预算五万以内，有什么候选？”

茶艺师在身后博古架上挑出三柄壶，木托盘覆着红绸缎将壶轻轻托举，她把它端在二人面前，做起介绍：“既然您都能来到这里，开场白就不多说了，我家紫砂壶都是大师手工打造，每年也许只做一两个，每一个在大师那里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最适配您要求的有这三款：六方壶，外圆内方，平稳庄重；仿古壶，珠圆玉润，比例协调；葫芦壶，源于自然，生机盎然。”

盛启枫将壶一一拿起检视，巴掌大小，虽说是手工制作，整体完美得如同艺术品，好像只是外形差别，看不出什么门道。

手中壶却被身边宁芙拿走，他看向她。

宁芙相貌明艳，每当碰到拿手领域，眼睛就会射出钻石般璀璨的光，嘴角上翘，像狩猎的猫。

只见她胸有成竹地问茶艺师：“可以验货吧？”

茶艺师颔首：“请。”

于是宁芙站起身，走到桌子尽头，墙根处不知为何放的满水水缸。她将盖子掀开，紫砂壶内注满水，而后退开半步，凌空倾倒茶壶。

盛启枫眉头微挑，就见到一汪水像导弹般精确注入缸中，而平面没有掀起丝毫涟漪，壶水缸水宛若一体，徐徐流动。宁芙不断后退，直到缸面产生涟漪，才停下脚步。

三个壶如此轮流实验过一番，宁芙才把它们拿回桌子边，指向剩余水最少的仿古壶：“就要这个。”

茶艺师不禁露出赞赏微笑：“原来女士您是行家。”

宁芙微微一笑，不做丝毫解释。茶艺师将紫砂壶清洁干净，包装好交给盛启枫。盛启枫刷卡买单的当，宁芙也戴好口罩墨镜，这才出门。

等到离开那家店，宁芙才跟盛启枫牢骚道：“我家在苏州，母亲那边祖上有点名气，外公外婆家里这种东西随处可见，看不起谁！”

盛启枫笑着安抚：“她都认不出你，就让让她呗。”

相处几日来他算摸清她的性子，不高兴时不爱说话，此刻隔着墨镜口罩，他都能脑补出她的神情，下一句肯定要说那人连微博都不看吗，不禁莞尔。

宁芙更不高兴了：“笑什么！她总不能连微博都不看吧！我可在前十挂了一天呢！”

盛启枫笑意更甚。看得宁芙直想锤他。

只是手刚攥成拳头，就见男人向她摊开掌心，好整以暇地眨巴眼睛，等她牵上去似的。

宁芙偏不，一手叉腰转开话题：“茶具买好了，离中午还有点时间，过了中午拜访长辈意头不好，我们现在过去吧？顺路再买点水果什么的。”

等不到认领，盛启枫手沮丧地拿出手机，确认过时间：“不到十点，送我爸的墨还在家里，我们先回去拿吧。”

宁芙扬眉：“怎么不早说，说了我就会提醒你啊！这样时间都折腾在路上了。”

“离得不远，来得及，放心吧。”

打车到家，宁芙连蹦带跳上楼开门，问候回荡在楼梯里：“墨放哪儿了？”

盛启枫慢悠悠走上楼：“我找吧，走一上午辛苦啦，宁总坐下歇会儿吧。”

语毕带上门，将包装好的紫砂壶袋子挂在衣架上，不仅没找墨，反而脱下羽绒服外套，提起门口宁芙拿回家的牛奶往厨房走。

姿态悠闲得宁芙摸不着头脑，跟进厨房问：“干嘛？我们不是着急出门？”

盛启枫撸起袖子，熟练拿起甜点盆：“再带点喝茶时的甜食，不用担心，一小时保证搞定。”

现在十点五十，一小时后，十一点五十。

宁芙捂着额头：“这样不礼貌吧！”

盛启枫笑着瞧她一眼：“我好像跟你说过，我这套房是我爸妈没结婚前，学校给他们分的老房子。”

“所以？”

“这个小区都是家属楼，我们真的离得不远。等我一会儿，做好烤布丁我们带过去，都不会放凉。”

他是执意要做甜品了。

宁芙没办法，乖乖到客厅玩手机，一个小时后，布丁气息飘到客厅，盛启枫将托盘放在吧台，才钻进卧室，将送给亲爸的礼物提出来。

“走吧。”

“去哪儿？”

宁芙穿好外套提起两个包，刚把房门打开，就见盛启枫手捧满载八个布丁托盘，衣服也不穿就关了门，不由得提醒：“今天零下十度啊！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吧。”

只当他忙里忘事，又掏出钥匙要开门。

盛启枫将她的手握住，在她满眼疑惑中微微一笑，手转而扶在她肩头，将她整个调转一百八十度，向对门走了两步。

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宁芙望向男人，只见盛启枫抬手，刚敲响邻居门，门就开了。

炖肉香味从缝里钻出，前两天见过的邻居老婆婆手提汤勺身系围裙，见到盛启枫怒道：“再慢点别说吃肉了，从养牛开始吧！”

见到她双手提着礼盒，立刻变得慈眉善目：“不迟不早刚刚好，牛肉是我早上去市场买的现牛宰杀，可新鲜了。”

转头看向厨房的人影：“立德盛饭吧，他们过来了！”

语毕便抄着汤勺回屋了。

听着室内洋溢新春气息的电视声，宁芙沉默了。

想给启珍教授留点好印象，她连内衣内裤袜子都穿了新的——

她们却已经见过，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面对张开的房门，宁芙安静片刻，从牙根里挤出三个字。

“盛，启，枫。”

被叫的男人吸吸鼻子：“是有点冷，宁总我们快进门吧。”

无事发生般，左手托着还在散发热气的布丁，右手将她揽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