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欢？”

乌岛这回是真的猜不透了，“我与白欢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从未听她提起过您，您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不需要知道。”邰英光静静望看这铜盆里的火焰从扬起到熄灭，缓缓道：“你只需明白，我不反对你们重启魔界，但不能让白欢祭献自己的魂魄。我会将她的魂魄聚全，重入轮回。”

“文昌帝君，”乌岛听完沉默片刻后道：“今夜您突然造访四十九处，我不知您是来诓我的，还是要挖什么坑，但白欢这件事，我可以跟您说句实话，她的魂魄聚不起来。”

邰英光眸光一敛，“为何？”

“您方才不是问我为何迟迟不将白欢与白喜合体吗？”乌岛无奈道：“不是我不带白欢去，而是白喜早就没有了。”

邰英光一怔，“什么叫白喜没有了？！”

梦境里的白欢并未选择去九嶷山找乌岛，所以邰英光并不知道现实世界中，白喜是怎样的处境。

乌岛重新蹲回铜盆前，边烧纸边道：“看来您的消息也不是很灵通嘛。今日看在白欢的面子上，我便与您仔细说说，省的日后我死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便无人知晓了。”

火焰重新燃起，乌岛缓缓道：

“既然您已经知道白喜是由伏羲卦阵练出来的，想必也清楚我家主人与桃花上仙胡清怡之间的关系：共事但不同心。但这都是老黄历了，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没了意义。”

“这缕阴息当初是胡清怡从东砀大墓取出来的，一开始她瞒着我们偷偷找了个祭献者，就是白喜的母亲白二惠，当时她以为有血缘为桥梁，阴阳息同样能合体。但她失败了，阴息从白二惠的身上脱离，根本就融不进去。”

“早年我曾与魔君东砀有过一面之缘，见过紫蕴魔息在他身上显形，所以知道是胡清怡弄错了合体的方法。彼时胡清怡正指使玄玉在寒衣节生事，趁乱将鬼瘟引爆，天界忙的焦头烂额，没人顾得上我们这两个下等司处的下等仙。我便趁机把阴息夺了过来，打算转到白欢身上偷偷再试一次。”

“当时玄玉将我们发配到太乙岭的北山口看守雪妖，那地方人烟罕至又有结界，是绝佳的藏身处，我便把主人也带来，打算说服白欢，让她自愿为白喜祭献。”

乌岛顿了顿，继续道：“万万没想到，就在我们打算动手的前一天，夫人的魂魄散了。银城就算升起，对主人来说，也已经没了意义。”

乌岛苦笑道：“忙忙碌碌几千年，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

“想不到床婆的魂寿这么快就到了。”邰英光想起在梦中床婆的模样，确实已是强弩之末。

“主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的妻子转世投胎，好再续前缘。就算下一世没有缘分做夫妻，至少也能看到她以另一个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也是一种希望。”乌岛长叹一声，“如今希望没了，主人亲手废了白喜。”

邰英光怔住，“你说什么？”

乌岛回过头来，认真看着他，“伏羲卦阵是我主人亲手开启炼制，没想到，最后也是他亲手废掉了卦阵。白喜因卦阵而生，卦阵废掉那一刻，他就消失了。”

“那姚仲华呢？”邰英光问道。

“主人啊...”乌岛望着向远处，“化成风，也随夫人去了。”

邰英光并未想到白喜是这样的结局，但梦境中白欢的选择似乎也让白喜的命运与现实如初一辙。

邰英光又问：“那阳息呢？”

乌岛摇头，“不知道，大概也散了吧。”

“白家与我有恩，本想着银城要是重新升起，我便助她们一家成魔。哪知最后竟是这般收场...”乌岛说完忽然转头，看向邰英光，“今日白欢的纸钱也烧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帝君大人想抓便抓，乌岛绝不反抗。”

邰英光站在歪脖树下，看着乌岛烧纸，没有走，也没有再说什么。

-

一夜无眠的还有酆都大帝。

“胡清怡来了吗？”见六殿卞城王匆匆进门，酆都大帝焦急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人呢？”

“来了来了！”卞城王急急冲进门，“老五找她看姻缘呢！”

“一个阎王看个狗屁姻缘！”酆都大帝啐道：“快把胡清怡叫进来！火烧眉了！”

“究竟出了何事？这么晚了还要劳烦六殿亲自来咸池宫找我。”胡清怡嗓音柔媚，依旧是一副婷婷袅袅的神态。

酆都大帝见她进了门，立刻挥袖将所有门窗关紧，急道：“阴息找着了。”

胡清怡一惊，“紫蕴魔息的阴息？”

“对呀！”

胡清怡忙问道：“在哪里？”

酆都大帝一叹，愁道：“打死你都想不到，它在文昌帝君邰英光手里。”

“谁？”胡清怡惊愕道：“文昌帝君？”

“是啊。”酆都大帝扶着椅子坐下，将方才邰英光来找他的事简单说了一边，“昨日纠察司斩了一个小仙，就是玄玉手下四十九处那个小妖，你还记得吧？”

胡清怡点点头，“记得。去年寒衣节鬼瘟一事，死了一个，另一个让玄玉藏起来了，以防天尊追究起来，鬼事司过河拆桥。玄玉对咱们还有用处，这事还是我点化他的，有何不妥吗？”

酆都大帝道：“你不知道阴息就在这人身上吗？”

“昨日被斩首的那个？”胡清怡震惊道：“这怎么可能？阴息如果在督查司，玄玉不可能不告诉我！等等，这人跟帝君又有什么关系？”

“唉。”酆都大帝挠挠脸，欲言又止道：“此事就说来话长了，总之....应是帝君的私事。”

胡清怡敏锐地觉察出什么，“这小妖跟帝君...”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酆都大帝连连摆手，“总之，阴息现在与这小妖的残魂在一起，邰英光方才特地来找我，想让我把这小妖的魂魄聚全，他可以助我们重启魔界。”

胡清怡愣住，许久后才道：“你答应了？”

“我哪敢说死！我只能说尽量、试试看。”酆都大帝忧心道;\"被魔息附着过的魂魄，一旦离开魔息就是那被火烧过的枯木，绝不可能再回春。可邰英光当时的模样，我若是拒绝，又怕他翻脸把咱们供出来。\"

说到这里，酆都大帝不免好奇，“你说他是怎么知道的？咱们这计划都搁置一年了，当年阳息在手，阴息取不出来，现在阳息找不着了，阴息又冒出来了。哎！这都什么事儿啊！”

胡清怡沉思半晌，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帝君是为了这个小妖，才愿帮我们重启魔界？”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酆都大帝知道胡清怡对文昌帝君的感情，语调不由软和起来，“我说清怡呀...文昌帝君这个人有股子高傲在身上，他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对这个小妖特殊一些。”

胡清怡忽而一笑，“无妨，待魔界重启，帝君定会知道谁才是真心为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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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在天权宫等了一夜，天亮时才见邰英光回来。

“帝君，您这是去哪儿了？”司命总觉得出梦之后，邰英光整个人变得不一样了。

“看个朋友。”邰英光再次回到这座华丽的白玉宫殿，竟觉得陌生许多，恍然隔世。

司命知道他在敷衍自己，却也懒得揭穿。

他双手托起一只拳头大小的天蓝色水晶球，递到邰英光面前，“帝君，这个...我再偷偷送回去？”

邰英光将春秋梦境拿到手中，天蓝色的球面倒映着他的脸，有一种异样的扭曲感。

初拿这法器时，他还有些瞧不上，心说既然是梦一场，不就是个幻术？

现在把它拿在手中，邰英光却有一种剥离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感伤。

“给我吧，我亲自还给道祖。”

司命一惊，“您是打算两日后，道祖来三十三重天的时候还给他吗？万万不可啊！道祖是来选接班人的，到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但被人拿到把柄，说您盗用法器，天尊定要纠察司治您个忤逆之罪！”

邰英光依旧低头看着春秋梦境，淡淡道：“知道了。”

“帝君啊。”司命总是有些不放心，“您对窦壁有救命之恩，有些话说出来固然难听，窦壁也要说。”

司命咬了咬牙，语重心长道：“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您要及早抽离，莫执着。”

见邰英光再次陷入沉默，司命只好摇头离开，临走前忍不住回头嘱咐道:\"还有天尊那里，这桩案子要如何复命，您也早些定夺。\"

晨钟响起，天权宫与昨日一样忙碌。洒扫的神官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替邰英光洗漱更衣，为半个时辰后的朝会做准备。

一切正常，但他的近侍辛总觉得今日的帝君有几分异常，“帝君，您这脸色，是昨夜没睡好吗?”

邰英光看着镜中一身华光锦缎的自己，怔了一瞬，“确实有些乏。”

“那朝会您还能去吗？”近侍镇立刻道：“要不我去宝成大殿给您告假？”

辛立刻拿扇子狠狠敲了一下镇的脑袋，“你脑子又忘被窝里了？天尊昨日才命帝君秘密去查魔息一事，今日帝君就告假，是什么意思啊？”

镇眨巴眨巴眼，真诚发问，“什么意思？”

辛翻了个白眼，“我懒得理你！”

两人一左一右吵闹着，与往日一样，方才清冷的寝宫突然多了几分烟火气，邰英光静静看着他们两个斗嘴，忽然就想起了白欢。

那只小刺猬也喜欢用这样的语调跟自己说话，邰英光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帝君笑什么呢？”辛把头从邰英光背后探出来，对着镜子里的邰英光笑道：“难不成是魔息之事有进展了？”

邰英光倏地握紧手掌，镜中的自己眉目清冷，“还没有。”

镇从另一边探出脑袋来，“就你话多！帝君自有计较，轮不着咱们操心，是吧帝君？”

邰英光抬手示意二人噤声，“好了，该去宝成大殿了。”

送走邰英光之后，辛站在门口望了一会，他揪过镇的衣裳道：“你不觉得帝君今日有些不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镇想了想道：“哦，是有些不一样，他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往日晨间帝君从来不笑。”

“不是笑的问题。”辛抱起胳膊托着下巴，眯着眼睛道;\"我总觉得，帝君有心事，而且不是公务上的那种心事。\"

镇歪着脑袋看他，“不是公务？那帝君还能有什么心事？咱们帝君心中只有公务、全是公务，连做梦说梦话都是公务，哪有功夫想别的。”

“那可不好说。”辛故作神秘地冲镇一笑，“说不定天权宫明天就要进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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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成大殿的朝会按时举行，散朝后，天尊果然将邰英光唤去了偏殿。

“本尊想了想，让你一人去查紫蕴魔息似有不妥，东砀毕竟是魔君，虽已死去万年，但留有魔息存世。此物凶险程度尚未可知，你若因此受伤，本尊岂不扼腕？”

天尊笑得和煦，眉眼间满是体恤之情，“但此事不可声张，既然是你发现了魔息，还是以你为主，秘密去查，我再给你派个帮手，辅助一二。”

说完他朝屏风后一招手，大声些道：“桃花上神，出来吧。”

邰英光没想到是她，乍见之下很是惊诧。胡清怡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有礼，“帝君大人。”

天尊笑笑，“都坐吧。”

仙娥端了茶上来，胡清怡和邰英光对坐两边，相视一笑，皆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