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彻底吹来颊边之前，于清听到大眼妹子迟疑道：“你……来看看？”

她爬进去。

洞口遮住了些许光影，但四四方方的房间大部分能看清，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条沙发一台电视，若是以玩具的标准来看，倒是属于比较用心的设计。

但，这些都不是大眼妹子呼叫她的重点。

“那边动了。”顺着手指的方向，于清费劲地辨认出，墙角阴影里，一道身影靠得笔直。

她一惊，低声：“人？”

“人偶。”大眼妹子纠正，“本来坐在沙发上。”

于清心里咯噔。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她狐疑地观察，“有没有听见声音？”

“我没注意。”大眼妹子试探往前，“但我发誓它之前真不在那儿。”

于清一把拉住人：“别动。”

意识世界发生变化，是一种预兆。

往好处想，平静被打破，会令规则更容易判断，也更能找到出去的方法；但往坏处想，平静可以持续那么久，代表着世界运转稳定，那么现在，危险就在周围窥伺她们。

于清并不知道郑栖淮那儿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去试探，心里几番计较时，就听大眼妹子问：“我们要怎么做？”

她做了决定：“先出去。”

外面总归比半封闭的空间安全。

大眼妹子估计也这么想，听完就走，于清依然盯着人偶的方向。

她看不见人偶的模样，只是觉得它这样双臂下垂死死抵住墙壁的姿势，像极了罚站。

“那个——”身后突然发声。

“怎么？”

“走不了。”大眼妹子声音发颤，“被……堵住了”

她含混着略去干这事儿的东西，但于清脑子里一下子蹦出那个词——「蟑螂」。

危险，来了。

于清又看了人偶一眼，小心转过身。

洞外光线暗了些，带绒的轮廓倒映稍许在屋内地面，轻微地晃动着，走近些，能听到嗡嗡的声音。

“别正对着外面。”她轻声，“看到门了吗？”

“……嗯。”

于清缓慢向前探出脚：“等我吸引它注意力，你就跑。”

大眼妹子微愣，随即反应过来：“那你怎么走？”

于清却没再管她，聚精会神盯着洞口。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室内的动静，外面窸窸窣窣地挪动，恰好撞到吊灯，哗啦一下四分五裂的动静，光线却还在，只是从上到了下，照亮了正抬起到半空妄图闯入屋内的足尖，还有腿上排列的无数倒刺。

耳边倒抽口气。

“别慌。”于清沉声安慰。

前腿终于擦着洞口进入，速度缓慢，倒刺刮过方块，发出拉长的噪音，每一声都要把人的心脏割上一道口子。

于清小心地迎过去。

虽然她之前确实与蟑螂有着不一般的互动，但此时却是身处另外的环境里，加上还有个不明觉厉的人偶在，最好不要冒险。

落脚动作已经放得很轻，连呼吸都要时不时屏住，如此聊胜于无的谨慎，让她在接近蟑螂的路上没有遭遇任何障碍。

然后……

哐——疑似有声音从墙边传来。

于清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去，视线掠过大眼妹子同样惊恐的脸，忽地一凝。

与刚才藏在阴影里只有轮廓能看不同，此刻，她清晰见着了人偶压低的头颅。

它动了。

这一认知让于清陡然心慌，她拼命扣紧双手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怎，怎么了？”大眼妹子颤声道，“我听见了……”

许多念头在于清脑中闪过。

她大可以直接告诉对方发现了什么，可刚才就是因为人偶移动，大眼妹子才会害怕到要她进来，若是知道那东西又出幺蛾子，对方会不会因为害怕引发其他更难缠的事情？

于清不敢赌，轻声安抚：“什么都没有，你太紧张了。”

不知道对方是信了还是压根不敢多想，反正听完也不追问，只是将腮帮子咬得很紧。

于清略略放心，迅速收回视线，又撞见人偶的长条身形正不住颤抖，特别明显，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别抖了，这房里就没人不害怕的……啊呸，你不是人！于清努力定神，回头去管蟑螂那边，结果没等细看洞口，又听见哐哐两声。

这一次，清楚得特别过分。

于清只得抓狂地再度回头，尖叫已经刺破耳膜，大眼妹子仿佛濒临崩溃，随即咚的一下，不知何物重重撞击地面，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

不过，怎么会不知何物呢？她盯着脸朝下扑倒在的人偶，冲一旁还在发抖的同伴无力道：“你推它做什么？”

“他突然拉我胳膊，我没忍住就——当心！”对方骤然瞪大眼睛。

示警脱口的瞬间，于清就知道晚了，她已经被刮过的风带起，身体重重跌落，脑子疼得搅成一团，却依然本能地抓住最近的方块，用力甩出去。

大概是心有所念，竟然正中蟑螂的三角脑袋。

大眼妹子原本已经瑟瑟闭眼，腐败味儿要落不落的，突然就折回去，可她不敢睁眼看，就这么听着窸窣声离开自己，在地面刮过刺耳的噪音。

可另一边，于清就没她这么有闲心了。

蟑螂近在咫尺，眼睛变得更红，口器乱颤，好像随时都会把人一口啃掉。

于清一面蹭着退一面扒拉，把能抓住的方块都往外头扔，动静倒是不小，可血红的眼睛依然只盯住她，密密麻麻的六角面也全部凝固。

然后，两只前足一鼓作气，插在她的肘弯边上。

于清彻底不能动了。

头顶寒芒闪过，腐败气息浓似稠雾，向她压下，宛如一块严严实实的棺材盖。

原来，郑栖淮没有骗她啊——临到关头，于清居然还能想起这一茬。

当心蟑螂。

是得当心，但是……晚了。

恐惧蹭蹭翻涌，但她仍记得其他人：“你先走，我——”

“有办法”三个字尚未脱口，耳边却传来迅速且奇异的声响。

咔哒，砰！

逼近眼前的三角脑袋突然以不太合理的角度折到一边，同时，一块圆圆的东西滚到于清脚边。

于清低头，不由愕然。

扩大的瞳孔正与她对视，仿佛死不瞑目。

这这这——到底是在干嘛啊！

于清不忍再看，刚闭上眼，又听啪啪两下，重新看去，只见大眼妹子高举一截细长杆，看着瘦小却有无尽力量，一面使劲揍蟑螂，一面从它背后窜过来。

蟑螂似乎被打蒙，愣在原地。

于清也震惊了，半晌说不出话。

“给你。”眼前抛来细长一物。

于清不及思索牢牢抓住，待捻动时才发现哪里不对，僵着脖子往下搂，发现自己捏的地方居然是骨节分明的几根手指。

……感情是直接卸掉人偶的胳膊是吧！

她倒抽口气，耳边猝然传来一声怒喝，然后，比之前所有动静更为猛烈的击打传来，本能的，于清也上手抽了几下，蟑螂节节败退，踩中人偶的躯干，嗞溜一滑，庞大的身体摇摇晃晃。

“跑！”手腕被猛地一拽。

两人钻出洞口，飞奔。

蟑螂回过神，破墙而出，迈开六条腿紧追不舍。

光影在身后不住倒退，长路尽头的黝黑仿佛血盆大口。

被蟑螂撕咬是痛苦的，被未知吞噬也是可怕的，怎么办……于清扫过附近，突然反手抓人一拐，踏着楼梯迅速往上爬。

“后悔的话，就来上面。”郑栖淮这样说道。

不知是否是错觉，随着观景台的轮廓越发清晰，她竟然看见不远处有些微天色透出浓重的夜色，将黑沉沉的云层照出淡淡金光。

于清莫名嗅到点破局的预兆：“先上，然后——”

话没说完，声音却卡了壳。

她能通过坠落离开这里，可对方呢？

于清突然不敢看身边，待跳上最后一级台阶，才后知后觉，本来紧追不舍的蟑螂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

周围静得可怕。

就在此时，身边小小地抽了口气：“看前面。”

不远处，五条带着倒刺的腿毫无章法地僵直朝天，庞大的躯体挡住另一侧，涛声不断，有丝丝的咸腥味道顺着风飘过来。

海？

于清不由拧眉，印象里，平港虽然靠海，海边的最高建筑也只有穹湾酒店，没听过哪儿还建了个观景台。

两人被蟑螂尸体震惊到，没注意有人悄悄从后面接近，突然听见大眼妹子惊惧大喊，于清只来得及看见她被拽住，便拿起人偶胳膊狠狠砸下去。

来人闷哼，反手握住凶器：“是我！”

隐含怒意的嗓音十分耳熟，于清一愣，对上那双愤怒的灰色眼眸。

郑栖淮？

没等多问，挣脱的大眼妹子转身就跑。

郑栖淮正要跟上，却被于清拉住，他终于爆发：“你——”待扫过她手上东西，声音一顿，眸光瞬间沉冷。

虽然不明原因，但于清还是赶紧把胳膊扔一边。

见状，郑栖淮眉心跳了跳，怒意已然压不住，却在看见对方皱巴巴还被划了几道口子的衣服时，强忍着深吸口气，挥开她：“滚回你的地方！”

于清眼睁睁看着郑栖淮跑进影影幢幢的建筑深处。

能不能追上是一回事，追不追又是一回事……事实上，她不太想追。

除了不愿触郑家二公子的霉头外，很重要的原因是，她后悔了，觉得之前拒绝的自己很矫情。

有什么比巨型蟑螂撕咬你还可怕？

反正不是主体与投射体的纠缠。

于清打了个哆嗦，默默给大眼妹子念了句平安，绕着离蟑螂尸体老远的路往围栏走，路经电话亭，被格子门上反射的光刺得眼一痛，刚挪开，又被不远处的人偶碎片吓到。

好可怕的地方！

她心里尖叫不断，快步走到围栏边，俯身向外，海浪正掀起新一重咸腥的风。

闭上眼，跳吧。

只要跳下去，一切就会结束。

于清深吸口气，攀住低矮的围栏往外翻。

滚滚拍浪近在下方，不料腰后被突然拽住，身体腾空，她被硬生生拖回去。

谁？！

于清反手去抓，指腹蹭过毛喇喇的短发，有点发痒。

……郑栖淮？

怔忪时，脚已经重新踏上地面，腰却被一把揽住，继续往后拖。

过分了吧！

反正都是要走的，于清一巴掌扇过去。

啪！清脆的声响，正中侧脸。

她趁机挣脱，后退时与对方对视，再次愣住。

路灯虽然未曾熄灭，但光从地面升至半空，越来越浅，不仅照不亮背对它的面容，反而给五官烙下无尽阴影。

所以，深邃的眼窝更显深邃，薄唇也更显轻薄，但他周身气质特殊，寒芒与缄默相交，宛如一把抵住喉咙的钢刀。

危险，却又迷人。

于清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无意攥了下掌心。

下一秒，微麻的感觉传来，提醒她刚甩下的那一掌。

什么旖旎心思都散了。

于清瞪着对面，见他没有下步动作，转身又要跳，结果再次被抓住胳膊。

她恼了：“你干嘛？”

男人紧紧抿唇，似乎不会说话，可手下力气正在加重。

于清痛得皱了下眉。

见状，对方手一松，松开她。

于清赶紧往边上闪。

好在这一次，男人站在原地，除了眼神跟随，没见进一步动作。

真奇怪……不过，自从进入郑栖淮这儿，就没见过不奇怪的事。

于清盯着脚尖，强迫自己冷静，又没抱希望地呼叫登出。

……嗯？

「于清，初级督导，身份验证成功。」

她嘴唇抖抖，差点跳起来欢呼，但又努力板住脸。

不能让对方发现异样。

距离呼叫响应成功尚有一段流程，于清堪称度日如年，勉勉强强抬头去与男人对视，一为稳住对方，二为希望他别觉得自己在耍心眼。

……当然，她就在耍。

于清默默睁大眼睛，看着看着，却没来由地走了神。

刚才情况紧急没能注意，她眼下细看，又被对方所吸引。

男人被深色衬衣包裹，宽肩窄腰身材精悍，此刻他袖口微挽，露出一截小臂，肌肉线条很漂亮，有蓄势待发的气势。

于清下意识地咽下口水……

不行，打住，别忘了他刚才做的一切！

她强撑起摇摇欲坠的理智。

幸好此时，脑中响起系统提示。

「登出连接生成，启动。十，九，八——」

于清从头到脚绷得很紧。

可越是安静，越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身形高大，仿佛一堵墙。

「七，六，五——」

她努力忍受男人带来的压迫感，也努力忽略对方不知何时变得粗重的呼吸。

「四——」

男人眸光陡然锐利。

于清一惊，要跑，眼前却伸来一只手。

掌心宽大骨节突出，将她拉入怀中，双臂收拢，同时旋转。

胸膛温热坚硬，心跳隆隆。

「三——」

于清试图挣扎，却听身后传来噗的一声，仿佛利刃穿过柔软之物。

男人唇间溢出闷哼，躯体摇晃着倾斜，又较劲般地努力稳住。

从始至终，于清被他牢牢锁在胸前，狂乱的心跳几乎要击穿她的耳膜。

「二——」

胸口突然剧烈颤动。

于清扭头，一些液体在眼前飞溅开。

暗红色的，带着隐约的血腥气。

等等……血？！

心脏猛地缩紧，于清失声：“你——”

「一。」

指令生效，作用力由外部导入脑内，令于清所见一切在瞬间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包括不知何时出现在围栏上的巨型蟑螂，包括蟑螂前腿上簌簌滴血的倒刺，也包括那个胸口破了个大窟窿的男人。

而他那辨不清情绪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这儿。

然后，他仰面坠下观景台！

于清脑子里仿佛被搅进了什么，突突乱窜，誓要将本就来迟钝的神智彻底扯碎弄乱。

直到，眼前猝然亮起一道白光。

光芒吞噬了她。

也吞噬了郑栖淮的意识世界。

身体跌回坚硬的地面。

神智正回笼时，却听得硬邦邦的一句：“把她带走。”

于清认出了这个声音。

单芳——之前总呼叫不来的巡视组长，是她在监管局的直系领导。

两人一直不太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