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初走在巷子中，心中却在后悔着自己当初的冲动，无欢身上的伤还那么重，自己却莽撞地触犯军法，逼着无欢不得不带着伤替自己在这么麻烦的路上跑了一趟又一趟。万幸这才只是开始，此时的纰漏还不太致命，她决定之后必须要谨言慎行，决不能在之后再出任何差错。

离巷口越来越近，叶清初的神经也越来越紧绷，她仔细地听着周围的一切声音，步子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她悄悄探头扫了一眼街上，巡逻的卫兵队伍距离庆化巷还有超过二十丈的距离，虽然不算运气好，但也还算不错，可以先爬上院墙再说。她轻手轻脚地翻上院墙，院中没人，叶清初匍匐着身子爬到正门所在的墙上，攀上房顶的内侧。外侧不安全，这里距离后院也有一定的距离，就算雀鹰在中院，应该也不会发现自己才是。

若是无欢在这里，看见自家这小主子这狼狈的模样，怕是要笑出声来。潜行的要点是快、轻、不引人注意，叶清初此刻只注意到了后两者，却把快给忘了。叶清初轻悄悄地走在门房的房顶上，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尤其是在巡逻的卫兵路过庆化巷的时候。她生怕踩碎瓦片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是以等她走过这院墙后，呼吸都因紧张而变得没之前那么平稳。

面前就是庆化巷与南北向的定胜街相交的路口，而定胜街是苍凉城中最宽的主街，南北贯穿整座苍凉城，南北的尽头都是主城门。为了方便军队快速行动以及运输大型的城防器械，这条街足足有三十丈宽，路面平整，路两边每隔二十丈有一只两尺宽的火盆，无任何可以让她临时躲避的地方。这条街也是苍凉城唯一一条时刻都有人巡逻的街道，两队卫兵各二十人，日夜轮换巡防。这要求她必须选择最好的时机，用最快的速度从街上经过，不被任何人发现。

夜色虽深，叶清初却还能远远看见庆化巷南边三四十丈外的巡逻队伍，自己能看见他们，就也有被他们发现的可能。为防万一，叶清初趴在房顶上等了许久，等到自己都看不见那些卫兵时才准备从院墙上跃下，但就在她即将起身往下跳的那一瞬间，却忽然趴了回去，警惕地盯着童瑜宅邸的方向。

今日下了雪，此刻雪虽然停了，但阴云还未被苍凉谷的风吹散，月光被阴雨遮罩得有些朦胧。就在她刚要起身那一瞬间，她察觉到有一道人影闪过，位置是定胜街东侧的路边。

那火盆的位置，与童瑜宅子的后院相距不远。

那里有人？！叶清初眯着眼睛努力看向对面，那人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她得先找到那人现在在哪儿。也不知那人是何身份，自己面前这条路足足有三十丈宽，要在不被对方察觉的情况下去到对方所在的路对面，对于叶清初来说，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要是出门前请教一下无欢该如何潜行就好了……”叶清初有些局促，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只能等待对方离开这里再行动。

对方的潜行能力怕是也不差，叶清初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对方的位置，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叶清初甚至怀疑起了自己。

不对，不太可能是眼花，眼花也不该是清楚地看出是个人形。就在叶清初感到无计可施时，那人却自己送上门来，这突然的一幕让叶清初都愣住了。那人与叶清初穿着相似的黑衣，头上甚至还戴了面巾，从身材上来看可能是个清瘦的女子。那人再度出现在之前的位置，似乎是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笔直地向着牛德昌的宅子后院方向冲过去。

此人的速度很快，叶清初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冲出了近十丈远！怎么办！叶清初急出了一身冷汗，谁知道她下一步会向哪个方向跑！万一是自己这边……叶清初灵机一动，自己此刻在房顶内侧，那人还看不见自己，趁她还没过来，先躲在院子里再说！叶清初立即爬起来矮着身子跳向不远处的院墙，伸手抓住院墙，朝着那人的方向看过去。

那道人影并没有靠近叶清初所在的前院，在靠近后院外墙时纵身一跃，翻过院墙进入后院之中。到此刻，叶清初也猜到这人是谁了，女子，身法上佳，还敢直奔后院——只可能是雀鹰。

既然这宅子的主人回来了，叶清初忌惮她的身手，也不敢多留，立即翻身跳出院墙，缩在阴影中确认过四周无人之后，毫不犹豫地从火光最暗的位置冲上定胜街，用尽全力以最快速度冲到童瑜宅子的院墙下。此刻这附近大概是真正的空无一人，叶清初贴着墙根矮身疾行到后院的位置，跳起来扒住房檐，翻墙进入院中。

后院一片漆黑，唯有书房的位置亮着灯，仆人都被童瑜找理由支开，此刻她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捏着一支笔，不知在纸上写着什么。叶清初沿着院墙慢慢走近书房，抬手在书房的窗上轻轻敲了一下。童瑜的笔为之一顿，意识到是叶清初在向自己示意，搁下笔站起身，走到门边，推开门冲着叶清初的方向招招手。

叶清初走过来跟她一起进入书房中，童瑜将门落了锁，领着叶清初走到椅子背后的书架处，将书架推开，露出个五尺多高的洞来。她抄起刚刚在写的那几张纸，示意叶清初拿上桌上的油灯先走进洞里。

这洞里的高度撑死不过五尺三寸，让叶清初低头也不是，弯腰也不是，着实有些难受。童瑜跟在后边进了洞，将书柜拉回原位挡在洞口，示意叶清初向前走。

前方是一段向下的楼梯，之后转进了童瑜自己卧房的下方，叶清初走到楼梯的尽头，前方暗室的高度将近七尺，叶清初走进暗室里，这才觉得舒畅。童瑜示意叶清初将油灯交给自己，她拿着油灯向前走了两步，将摆在架子上的几支蜡烛点燃，周围立即亮了起来。

叶清初打量着四周，这暗室长宽不足两丈，角落堆着几只落锁的箱子，其中一面墙壁上还能看到几个通风口，也不知道另一端连着何处。暗室的中间有一张小桌，还配着三张圆面三足小凳，看来这不仅是童瑜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她也会在这里与人谈一些需要保密的内容。

“今天怎么是你？我还以为还是宁将军呢。”童瑜拉过一张小凳坐下，将手里写着字的纸张随意地放在桌上，示意叶清初也坐。

叶清初将名册从怀里抽出来，坐在童瑜对面：“她伤没养好，我能出门还是我来吧。童姨，你这暗号藏得真严，我们差点没找到。”

童瑜愣了一下：“诶？这很难找到吗？”她翻着名册说：“我不能自己过去，古皓的话有不少人能拦着，名册上我肯定不能写东西，那不就只剩这麻绳还能用！好了，说正事吧，这名单你等下拿走，上边是我给你列的几个目前暂时可信的人的具体优点和缺点，适合的位置我也给你标上了，这个你回去看就成。”

叶清初看了一眼桌上墨迹未干的另一份名单，又问道：“那，这名册里肯定还有不能用的人了。”童瑜很是欣慰地拍拍叶清初的肩膀：“不错不错，你自己心里已经有几个怀疑的人了吧？”

“我是这么个思路。”叶清初翻开名册，手上一页页慢慢翻着，嘴里继续说：“四十多岁的，自知以后的升迁可能没那么容易了，不如来我这儿，一来安全，二来饷银高些，不像留在军中那般危险。军衔低的二十余岁的，可能并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图个安稳，所以我这里也是个好去处。这份名单里，最可疑的便是这几个三十出头的校尉。三十刚出头，正值壮年，是最容易晋升的年纪，以这个年纪做到这位置，足以证明他们的能力确实还可以。按常理来说，他们在军中并非全无晋升可能，为何会放弃大好前程来我麾下？只有可能是，有人命令他们来的。”

叶清初的手停在名册的某一页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上边的名字。

童瑜点点头：“你这思路是没问题，但也不全对，例如现在这个人，他其实也在这个名单里。”童瑜将名单最上边那一页拿开，露出的第二页上，第三个名字正与叶清初在名册上停留的页面一般无二。

天霖营昭武校尉，赵文泽，男，年三十二岁，虞州州府虞城人。

嗯？叶清初愣了一下，将那页名单拿起，仔细地看着童瑜关于这个人的评价。

“此人家族代出文官，昔年元帅在时，对其赞誉有加，多有指点，为盛年将领中可用之人。文武皆能，尤善谋略，可委副将或中郎将。”

“童姨，此人是受过师父的恩，但他也是徐将军营中校尉，您是有什么相信他的理由吗？”叶清初又查看了一下名册上关于此人的信息，此人二十岁才从军，到二十五岁才做到伙长，可见他一开始并不出众。身份背景上，家中兄弟姐妹也没有其他从军之人，看起来他虽然受过梁侯恩惠，但如今梁侯已逝，追随徐将军才更有可能晋升吧。

童瑜反而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看到他的名字，你就没想到什么人吗？”

叶清初更是困惑，自己应该要想起谁吗？

赵文泽、赵文泽……赵？

文泽？嗯？叶清初的面色忽然冷了下来：“正宫那位？”

童瑜摇摇头：“不对不对！往近了想，你前不久还和人家打过交道。”

叶清初茫然。

童瑜也懒得和她绕圈子，叹了声气，问道：“你把虞州太守忘了？”

“啊！是那兄妹两个！”经童瑜这一提醒，叶清初才猛地想起，虞州太守赵文和，还有那个叫赵文秀的精于算计的小丫头。这几个人与承平的正宫皇夫名字太过相似，真的不是同一家族的人？

见叶清初终于想起关键的人物，童瑜才开口解释道：“虞州赵家与初希城赵家二百年前便已分家，虽共尊同一先祖，但这二百年间早已互不将对方视为自己家族之人，莫要想太多。这赵文泽是赵文和的堂弟，他们的父亲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两人只差一岁，自幼相伴长大，关系亲如同胞兄弟。赵文和昔年与大帅相交甚好，大帅每次路过虞城都要到他宅中小住几日，这赵文泽背后真正站着的也是赵文和。是以，赵文泽此人，选择你也不外乎两个原因：其一是赵文和为他出谋划策，其二是为避锋芒。我说避锋芒，是考虑到若赵文泽来日跻身将位，他们一家在虞州过于势大，必将招致不必要的猜忌。我尚能想到这些，赵文和经营虞州多年，怎么可能想不到。”

童瑜帮叶清初分析完此人的背景，叶清初的思路也被一同理顺。这赵文泽大可放心用，赵文和是文官，苍凉军是他涉足不到的地方，就算真要渗透这边，也该让赵文泽留在军中才是。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军中机密他无法涉及，自己王府私事也与他无关，他能做的最多也就是——代表虞州赵家尝试与自己交好？

左右也不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损失，他难不成还有办法混进自己的王府不成？

想完这些，叶清初再次开口：“童姨，那这些人中，我到底该留意谁？”

童瑜的面色却忽然变得凝重起来：“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嗯……其实到现在我也没确定到底该不该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唉~小朋友的记仇都是来得也快，去得也快，这么快就忘了那个胆敢冒犯她的小小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