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一段路，叶清初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这也不过是个猜想，童瑜也未必会和自己二人想的一般是在那绳上做了手脚。

何况，如今这苍凉谷中的人，自己是一个也不敢深信，即使是童瑜。

回到书房，叶清初小心翼翼地将穿在名册上的那根绳子解开，一点点从名册上把它慢慢抽出来。绳子上有几十处星星点点的墨痕，确实不像是掉入砚台的样子，更像是墨汁喷溅在上边，可又与喷溅不完全相同。

“若说是喷溅，那应该能从上边看出墨是从何方向落在这绳子上的，这墨点没头没尾，不太像是喷溅。”无欢的话和叶清初心中想的也差不多，墨痕断掉的地方异常平直，如果是溅在上边的墨迹，绝对不该是这样，至少边沿应该是更为圆润的样子。

这些墨迹分布得有一些规律，每隔几个距离很近的墨迹之后就会隔一段一两寸长的空白，但每组靠近的墨迹数量却又不同。是用墨迹的数量在表达什么吗？叶清初试着记了几组墨迹的数量，不对，自己根本就没有和童瑜约定什么暗语和破解的文本，就算真的是这样也无法解开其中的含义，就算以名册为文本，也读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内容。

“或许，这些痕迹其实是字？”叶清初猜测道，如果是将这绳子并作数股，用笔在上边写字，再拆开看应该是差不多的效果。想到这里，她将绳子放在书案上，用镇纸压住绳子的一端，一点点将那痕迹凑在一起，有些墨迹是在反面，放在桌上还要将绳子微微扭转一下。叶清初用手指按紧了已经排好的墨迹，仅仅排了三五行，她和无欢就已经看出来，确实是这么个思路无疑。

仅仅是三五行，就已经能看出来这是某个字的一半。但这样看也太过麻烦，叶清初刚刚拼出了一个字，绳子就已经开始扭曲，若想完全排出来怕是有些困难。无欢正想将那墨迹一模一样地抄在纸上，忽然灵光一闪：“啊，或许是这样？”她抓起一支笔，将绳子的另一端绕在笔上，绕了一圈，粗细不太对，但墨迹确实出现在同一面上，童瑜应该用的就是类似的办法。

无欢换了几根笔那粗细都不太合适，这让她也有些急躁，随手抓了叶清初丢在桌上的一枚模拟战局用的小旗，赌气似的将绳子绕在旗杆上，却不料这次刚好合适！无欢匆匆将绳子多缠了几圈，一个“你”字赫然出现在绳子上！

“王！是这么解的！”无欢急忙喊叶清初看她解出的那个字。

“太好了！无欢！还好你在！”叶清初抓过小旗看了看，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喜悦。

叶清初迅速地将剩余的绳子也缠在旗杆上，缠到最后一点墨迹也排列整齐，一句话也出现在两人面前：“宵禁后，后院书房等你。”

童瑜要叶清初在宵禁后去找她，后院书房，童瑜宅中的书房就在后院，应该是要她去童瑜的宅子里。童瑜的身手不弱，但想避开这城中各方的耳目，就必须要是叶清初，或者是无欢才能做到。之前叶清初佯装被关在牢狱，就是无欢强撑着身子趁夜在城中帮二人传递信息，如今叶清初是自由身，她决定自己今夜亲自走这一遭。

剩下不过是打发时间，这会儿晌午刚过，离宵禁还有将近四个时辰，左右也没别的事可做，叶清初用那根绳子随便将名册一穿，再次仔细地查看起上边每个人的信息。名册中参军以上的多是些四十余岁的人，很明显过不几年便该退伍还乡，苍凉军每年都要损失掉三五万可战之兵，这么多年只到达这样的位置，应该没什么过强的作战天赋。同样是白身入伍，能力强如童瑜，靠着领兵天赋得梁侯赏识收作门下弟子，比他们还年轻几岁的年纪就已经是一营主将；实力强如李风，没有靠山也以自身过硬的本事二十余岁的年纪成为一营主将。他们中或许不乏优秀人才，但与童李等人放在一起却只能作为陪衬，到这不几年便要退伍的年纪，自知出头无望，来做个府兵还能多领一些饷银，为还乡之日多攒些养老的银钱。

最困难的问题一直都是那一个，这些人叶清初几乎完全不认识，无欢那边关于他们的信息也不太多，叶清初根本就无法判断这些人背后的隐藏的信息，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

军中以鼓声寓意开战，以锣声明示收兵。在苍凉谷这座屯兵之城中，伴随第一缕晨光从南北两座鼓楼中传出的鼓声代表着出行的许可，而走街串巷的锣声响起，则代表着宵禁的开始，锣声所到之处，户户关门落锁。

担心这次密谈的时长可能会很久，晚膳后叶清初便回房休息了足足一个时辰，待宵禁的锣声经过王府附近的巷子，不需人提醒，叶清初已经从房中走了出来。她白日穿在身上的红衣已经换过，黑色的夜行衣在夜色中变得很不显眼。无欢早已在整座王府的最高处等候多时，见叶清初从房中出来，从房顶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地上，声音小得几乎无法察觉。

“王，周围没什么人，您路上小心。”

叶清初执意不让无欢同行，无欢也不勉强，但力所能及的事她还是不愿搁下的。叶清初怀里揣着那本名册，冲无欢微微颔首，助跑两步直接翻上院墙，环顾四周，见四下确实无人，从院墙上一跃而下，迅速蹿入和府兵营地之间的那行树的阴影里。

誉王府与童瑜的宅邸都在北城，同在庆化巷中，只是一个是西巷，一个是东巷，相距不算太远。但两处之间除了府兵营还隔着两位将军的宅邸，另有一条会有人巡逻的南北向大路。这段路程里，最简单的就是从王府出来，穿过只住着工匠的府兵营的这一部分，剩下的路程则必须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暴露。

叶清初身手虽好，但深夜潜行却是头一遭，好在她常年习武直觉敏锐，这件事对她来说也不算特别困难。从树影中冲到府兵营的院墙边，纵身一跳单手攀上院墙，下一瞬间便已经跳入营地之内。工匠们的工作异常劳累，这个时间早已入睡，在这里她不用太过小心，飞速地在院墙根与营房的缝隙间奔跑。营区东西近三里，不过一炷香刚燃过四分之一的时间，她已经站在兵营最东边的院墙之下。为了避免呼吸声太明显，这段路她并未用尽全力，是以只在院墙下停留了片刻，她就攀上院墙，仔细地观察起相邻的宅邸。

这里住的是天霖营的主将，徐潇。这是一个叶清初不算很熟悉的人，在七年前她才刚刚接掌天霖营，在那之前叶清初几乎从未见过她，更常见是天霖营的上一任主将。叶清初还记得那是一个名为胡庆宇的北境男人，后来被调往南方任某州的镇守将军，徐潇正是胡庆宇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算是胡庆宇的弟子。叶清初当初学习的时间总是梁侯单独安排，多是在元帅府，不常在大营中。除了节庆军中的宴会之上外，叶清初很少能和梁侯弟子之外的将领接触，也只有李风会经常去找叶清初，目的还是借无欢，与她自己也没什么过多的交流。

在叶清初过去的记忆和重回苍凉谷后几次照面留下的印象里，徐潇是一个不太醒目的人物，在自己刚到达苍凉谷那次宴席上，那些将军向自己灌酒时她甚至走在比她年纪更小的李风后边。苍凉谷三位女将，童瑜果断而坚毅，李风阴柔却强势，而徐潇，则是最温和内敛的那一个，和那两位一比，斯文得宛如一个读书人。

今日轮值城头的不是天霖营，徐潇自然也不用守在城上，此刻应该就在宅中。叶清初不知道她此刻会在宅中何处，此时已近深夜，想来应该已经在后院准备休息。叶清初想了想，从正门上方路过不够安全，万一有巡逻的人路过容易被发现，后院的院墙也不能走，万一徐潇武功极好，也有发现自己的可能想来想去，只有从前院与中院之间的院墙上走最为稳妥。

打定主意，叶清初确认好徐潇宅子前院与中院间院墙的位置，从营房的外墙上跳下，两步跃到徐潇宅子的外墙下，贴着院墙矮着身子一点点向前院的方向走。夜晚的风声很大，她听不清院中是否还有人在，接下来的行动必须要等她爬上墙头看过之后再决定。

就在刚刚爬上院墙那一瞬间，叶清初就被一道寒光晃了眼睛，吓得她立即松开手让身子落回院墙外，贴在墙边一下也不敢动。

被人发现了？！

但院中并未传来任何呼喊或者示警的声音。刚才那一瞬间她太过紧张，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为防万一，叶清初小心地又等了一会儿，才再次跃起攀上院墙，只露出半颗头，眼睛快速地扫视着院中的一切。

徐潇宅子里的中院看起来是一块用来练武的场地，看起来长宽只有五丈附近，练武场上此刻有一个人，一身浅色的衣服，手中持着一柄明晃晃的宝剑，舞得异常流畅。叶清初眯着眼睛仔细瞧，这人正是徐潇。然而此时的叶清初却没有去欣赏徐潇剑技的时间，既然她在中院，看来这边的院墙就不再是最佳的选择，叶清初立即从院墙跳下，走到徐潇宅后院与后邻共用的那堵墙边，徐潇家后院方向的宅子原属于谁已经不清楚，此刻是空置的，叶清初也不太紧张，翻上院墙，提气轻身，矮着身子飞速地从近二十丈长的院墙上跑过，跳进了徐潇宅和东邻之间三尺宽的小巷中。

就在她离开不久，练剑结束的徐潇回到后院房中，刚搁下剑，就听见卧房中传来一个声音：“你可算回来了。”

徐潇一愣，一边洗手一边笑着问：“以为你早睡下了，怎么还醒着？”

房中那人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满：“本来是要睡下，但方才又有小兽从院墙上蹿过，害我惊醒过来。”

徐潇哈哈一笑，一边擦手一边走向卧房：“知道啦，以后就喊他们在院墙下守着，再有小兽路过就赶下去，不教它们吵了你休息。”

这些事叶清初当然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巷子里盘算着该从何处走才好。她即将路过的这院子里，住着她的二师兄，天虎营主将牛德昌。此刻城上守着的正是他麾下的天虎营，按常理来说，他此刻应该在城上，本不该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不巧的是，根据无欢的情报，牛德昌的夫人，正好就是无欢自己的同门师姐，同为暗卫中人，代号“雀鹰”。

只是无欢的师姐这一身份就可以很清楚地说明一件事——她擅长的同样是身法，就算天赋有可能不如无欢，但差也不会差多少。叶清初心里很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在不惊动无欢的情况下路过无欢的附近，那她这位师姐呢？叶清初不敢确定。

后院的墙是绝对不能走了，中院也不安全，虽然不想，她也只能走正门那堵墙上过了，被那些身手一般的兵丁发现的概率总还是小过那位未知的“雀鹰”。

作者有话要说：囤货差不多了，之后会慢点

但是，会尽量不再忽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