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晗见太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担心她偏听韩氏的话，误解自己是为了保护柔儿才特意压下此事。
“母后，当初郑氏空口诬陷纯美人，是朕与皇后亲自审出来的事实，朕已经罚过了她，何必旧事重提？”
太后侧头看了眼圣人，语气微妙道：“皇室宗亲们都在这听着，圣人称一句旧事固然可以揭过此事，但他们回去后难免生疑，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还是当场说清为好。”
赵晗一时情急，忽略了这层厉害关系，经太后提醒，他远远朝着郑美人蹙了蹙眉，“郑氏，既有太后问话，你就从实招来。”
沈芷柔摔了茶杯那刻，郑美人也跟着浑身一颤。
她身旁的柳美人将手轻搭在她身上安抚她，趁圣人与太后交谈之际，她悄声道：“郑姐姐，念在先前你抬举我的恩情上，我劝你不要像韩充媛那样犯傻。你关着禁闭时，她可从未在我面前提起你。”
郑美人拂去了她的手，她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用不着她好言相劝。她坐在沈美人下首，早就注意到了宴上圣人频顾她的眼神，她很清楚当初听韩楚玉的话走了步错棋，现在正是回头的好机会。
她缓缓起身走向殿前，刚跪下就起了抽泣之声：“禀太后、圣人，妾对不住沈妹妹，妾当初是受到韩氏的胁迫，才会去御花园搜寻沈妹妹，其实妾什么也没看到！”
此言一出，不少人移开了打量沈芷柔的目光，这件事听上去是普通的宫闱阴私，刚才被带出去的后妃估计是嫉妒圣人宠妃，才嫉妒污蔑她。
罗婕妤轻吐了口气，压着声音道：“沈妹妹，幸好郑美人还算是个明白人，这次没有帮韩氏陷害你。”
沈芷柔神情平静，郑美人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她及时调头出卖韩氏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她想不通韩氏为何突然发疯。
太后闻言略点了点头，问道：“那物证又是怎么回事？”
郑美人叩首：“那是韩氏买通了沈妹妹的内侍，命他偷出来的东西，妾不知情。”
赵晗道：“母后，我微服私访时化名为王愈，便是丝帕上‘王’字的由来，当初我回宫无意遇见了柔儿，见她被风迷了眼就随手把手帕送她拭泪，后面这东西竟被贱奴利用。”
太后露出微笑：“怪不得圣人如此宠爱纯美人，原来本就有前缘。”
她的笑容令殿上的气氛陡然变得轻松，王婕妤起身道：“禀圣人，妾以为要严惩韩充媛，她当着宗亲与姐妹们的面污蔑沈妹妹与皇嗣，其心可诛。”
赵晗颔首，肃着脸下令将韩氏贬为庶人，移居冷宫。郑美人本也有罪，但他念在她迷途知返的份上，还是遵了以前的降位惩罚，但解了她的幽禁。
郑美人一脸欣喜地谢恩回座。
太后斜觑了圣人一眼，见他已无话要说，便端起酒杯，“刚才让诸位宗亲看笑话了，皇后总是缠绵病榻，圣人的后宫难免会出些乱子。幸好这种乌烟瘴气的事是在家宴上闹了出来，咱们笑一笑就过去了，不会影响天子的圣明。”
众人意会她不希望这场闹剧传出去，皆恭敬地举杯同饮，“请太后放心。”
沈芷柔听到太后的话，心中倏然一震，明白了韩氏的真正用意。
韩氏能位列三妃就说明她不是个蠢人，她定然能料到单凭刚才那一句，是不可能将污水成功地泼到她的身上，可她还是不惜代价地喊了出来。她那时笑的模样真像是疯了，可现在想来，她是在笑自己达成了目的。怪不得太后的问询很是随意...
她竟忘了疑心生暗鬼！
世上最难猜的便是人心，权势越重，疑心病就越重。韩氏开口那瞬间，向她看过来的那群皇亲贵胄中，有多人在心神震惊时下意识地偏信了韩氏，随后才思虑她的话是否属实？
而人一旦起了疑心，眼中看到的就只是他们想看到的东西，太后问话时，又有多少人会怀疑郑氏是顾忌着圣人对她的宠爱才替她遮掩？圣人的话他们就更不会信了。
沈芷柔以茶代酒，与众人一起举杯，热茶入口却引起心凉。她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可宗正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韩氏果然有后手。
在宗亲们都保证不会将此事外传时，宗正又叹了口气，“禀太后，老臣方才有句话被泰王打断，现在斗胆请求允许老臣直言。”
“哪句话？”太后和煦地问。
“真正影响皇室清誉的事其实有二件，除了泰王那件事，便是纯美人这件事了。太后，其实民间早就有流言，而这绝非臣等所传。”宗正语气沉重地说。
太后脸上的微笑淡了，“本宫身居后宫，在此前都没听过纯美人的事，民间是怎么知道的？”
赵晗面色铁青，心道刘良该死，宫里虽是封住了传言，可他竟然让这件事传到宫外。
宗正摇头，“老臣不知，这两条宫闱秘事传出来的时间差不多，老臣得知后本想立即禀告圣人，可那时正逢圣人遇刺，前朝也因真凶身份动荡不安，臣只好等到诸事平定后才伺机禀告。”
沈芷柔垂首盯着自己白嫩的双手，心中第一次升起了杀意，不用查她也能猜到散播流言的人是谁，她想亲手了结掉韩氏！
她在闺中爱看话本，深知百姓最爱听得就是这种宫廷奇闻，一个三分真的故事在茶楼酒肆里转一圈后，就会被传成九分真。皇亲们第一次听到这件轶事，或许把它当平民的臆想，可不久后从高位嫔妃的口中再次听到这件事时，心里会怎么看她的孩子？
也许腹中的孩子也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在肚子里动了下。
沈芷柔伸手感受着胎动，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她不会让任何人挡了她皇儿的路，流言总会被人慢慢淡忘，而她要做的是让没忘的人不敢提起。
这场夜宴已然开不下去。
太后听了宗正的话后十分愤怒，斥责皇后无能没有管好宫闱，协理六宫的周昭仪连忙出来请罪，圣人也表示接下来他会好生肃清宫闱，太后看在圣人的份上才松下脸色，让众人散去。
圣人率先搀扶太后离开，经过沈芷柔时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沈芷柔嘴角勾起一抹笑作为回应。
宗正紧随其后，但泰王硬生生地挽着他的一个胳膊跟在他身旁，像是担忧他走路不稳，可众人都清楚他这是在胁迫宗正。齐王上前劝泰王冷静，泰王笑称他只是有话要跟宗正说，宗正也面色淡然地让齐王退开，两人终是一同离开。
嫔妃这边该是周昭仪先走，她望向与韩庶人同坐的穆充容道：“穆妹妹，咱们一同回宫吧。”那语气不容拒绝。
穆充容明白她想问韩氏之事，扫了眼钱婕妤道：“我今夜没有与韩氏说过话，她发疯与我无关。”
周昭仪讶然地看着钱婕妤：“妙意？”
她忽然想到她提议让韩氏参加夜宴那幕，仅短短半个白昼罢了，她竟能布下这种局，还连累她被圣人与太后训斥？
钱婕妤摇了摇头，“周姐姐，我只是与韩氏寒暄了几句，王婕妤坐在我旁边，我说了什么她也很清楚。王婕妤，你觉得我有指使韩氏的嫌疑吗？”
王婕妤不想掺和她们之间的事，简洁地回道：“我没注意听。”
周昭仪目光闪动，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麟德殿，张喜搀着她上暖轿，她对他低声嘱咐了句：“给我查宗正与钱家的关系。”
赵晗回到飞霜殿，面色阴沉地踹了刘良一脚，“没用的贱奴！”
刘良闷哼了一声倒在殿上，可他不敢有半点拖延地重新跪好，哭诉道：“奴婢自知有罪，甘愿领罚，但圣人可千万别气坏了龙体啊。民间的流言奴婢也有所耳闻，可现在民间已无人重提此事，还请圣人息怒。”
“你早就知道？”
刘良涕泗横流，膝行到赵晗面前：“奴婢当时想禀告圣人，可是那时您遇刺了...不过奴婢也没闲着，找出了把宫中之事传出去的人。”
赵晗冷声道：“是谁？”
刘良俯身叩首道：“是韩庶人。当初她买通了飞霜殿的内侍，得知了泰王的事，太后便是从她那得知此事。郑美人审纯美人那夜，奴婢真的已经清理了普通宫人，唯独剩下宫妃身边的奴婢没碰，而韩无戚弹劾沈御史中丞的那天，民间恰好传出了纯美人与泰王的流言。”
赵晗随手将案几上的茶盏砸到他身上，喝道：“这么大的事你也瞒着？一个两个的都故意拿遇刺的事当借口。”
殿内的宫人一齐跪下，“还请圣人息怒。”
“息怒？”赵晗又踹了全胜一脚，“后妃可以随意与宫外互通消息，这叫朕以后如何安寝？今日她们送的是消息，明日说不定就能带人进入后宫，宫中守卫竟如此松懈！”
全胜惶恐道：“奴婢会让御守宫门的内侍往后打起十二分精神，严查出入皇城的宫人。”
赵晗没有回他，只看向陆文瑄：“陆三，你觉得呢？”
陆文瑄想了想道：“仅靠内侍省严查恐怕还不够，目前守卫皇宫的禁军大多出身云京的富贵人家，背景复杂，与后妃的家族有旧也是寻常事。圣人可以从大梁各地抽调普通出身的精锐士兵，换掉当下这批人。”
赵晗眉心微微一动，“起来吧。”
随后他走向了东侧殿，那挂着一张大梁舆图，飞霜殿的灯火一直燃到了天明。
当晚一夜未眠的人不止是他。
第二天，沈芷柔强打起精神去飞霜殿找圣人议事时，在殿外见到了神情不似昨夜张扬的泰王，她看到此人就忍不住皱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