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平阳长公主正陪着太后，圣人与太后有密话要谈时她不便在旁边，就去西偏殿找沈芷柔了。

沈芷柔见到她登门拜访，稍感到一丝意外，随即亲热地挽着她在坐在软榻上闲聊。

今日她搬来仁寿宫时并没有见到太后，仅是施香姑姑出面，引着她在西偏殿住下，可见太后对她并不看重。

若她能与太后宠爱的平阳长公主交好，往后在仁寿宫的日子也不至于太尴尬。

平阳长公主打量了下布置好的寝宫，她印象中的西偏殿可不似这般豪奢，“纯美人不愧是阿兄最宠爱的后妃，这里面摆着的无一不是珍品。”

沈芷柔环顾四周，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笑容，这份心意不仅是圣人的，“长公主就别打趣妾了，圣人不过是看重龙种罢了。近几个月以来，最得宠后妃应是柳美人，不是妾身。”

长公主忆起方才在正殿听到的那些话，不免叹了一口气，“我也听说柳美人的舞姿是宫中一绝，很受阿兄的喜爱，但不知阿兄看到她跳舞时，会不会想起皇嫂以前的风采。”

他若想到了病榻上的皇嫂，又怎么看得下去呢？

沈芷柔讶然：“妾只听说过皇后殿下善文墨，却不知殿下还善舞。等殿下身体康健，妾定要去求殿下教导一番。”

“皇嫂怕是没有那一天了，韩楚玉可真是恶毒。”平阳长公主气愤地抛出了这句话。

原来圣人已经查清了皇后病重的真相。

派出去召回何太医的人在云京郊外发现了他的尸首，他疑似遭遇了匪盗，不过行李却完好无损，里面藏有大额银票。据拷问，何太医的家眷招供何家曾受过韩家的恩惠，回老家奔丧其实只是一种托辞。

太医院在先前残余的药渣里发现了古怪，里面竟混杂着一种罕见的草药，因其外形很像名贵的药材，很容易被误用。清查尚药局时，有个入宫近十年的司药自尽，在她的房间内搜出了残余的毒物，而她之前在韩氏的明月殿当差。

沈芷柔有些震惊，怎么最后查到了韩楚玉的身上？

“那韩楚玉认罪了吗？”

平阳长公主厌恶道：“她死不承认。不过听皇嫂身边的曼语说，麒儿身边有个叫暮雨的宫女经常撺掇他去为韩氏求情，此女也是韩楚玉安排的。如此了然的事情，她不承认也没用。”

沈芷柔的心情有些沉重，上次见到暮雨时，六皇子分明才知道韩氏出事了，在韩氏失势的这段时间，暮雨不可能经常提及韩氏。

没想到曼语竟然背叛了皇后，或许她与暮雨有同一个主子。

她想了想，问道：“妾听六皇子说过，暮雨在那天就死了，曼语说的这件事也算是死无对证，不知圣人可有问过六皇子？”

“这种腌臜的事情怎配拿到麒儿面前！况且谁不知道韩氏给他灌了迷魂汤，他肯定会包庇暮雨。”

平阳长公主提起六皇子时，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她与李慧妃是姑嫂关系，自然看不得她的儿子已经把她忘掉了，可圣人不允许旁人提起死去的后妃，她只能指望六皇子的脑子能慢慢地好起来。

沈芷柔叹了一口气，眼下陷害韩楚玉的人证物证俱在，钱婕妤真是完美地隐藏在了幕后。若太后没有插手此事，她便可一举两得除去皇后与嫡长子，她的野心真大啊。

此时殿外传来一声通传，是圣人来了，她和平阳长公主忙去殿外迎驾。

赵晗与太后议完事后，心情已平静了许多，他想到柔儿现在也在仁寿宫，便在离开前过来看她。

“你身子重就不要行礼了。”他扶着沈芷柔进殿坐下。

然后对着一旁的平阳长公主道：“昨日魏湛回京，你现在该在府邸陪他才对。”

平阳长公主本就对这桩婚事不满，见圣人要她离宫，冷着一张脸回道：“我回府只会碍着他娇妻美妾的眼，让你的重臣家宅不宁。”

赵晗不悦，他已依着太后的意思将她留在了云京，现在不过是希望她能在短暂的时间与魏湛弥补夫妻情分，全他当初指婚的初衷，不料她竟这般不懂事。

“你是大梁的长公主，他后院的那些女人怎配与你相提并论？当初魏湛为了娶你，休掉了他的原配，还不足表达他对你的重视吗？朕命令你回去，元正那天你必须同他一起才能进宫。”

平阳长公主冷哼一声：“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他休妻这点！皇兄有命我不敢不从，但我回去后定会折腾魏湛，元正夜宴上你将看到一脸怨气的他。”

赵晗眼中满是怒意：“放肆！朕是要你与魏湛结亲，不是要你与他结仇。看来是母后纵坏了你，以至于你身上没有一点大梁公主应有的担当。”

平阳长公主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皇兄，你竟然为了一个臣子指责你亲妹妹？”

沈芷柔暗自皱了皱眉，觉得圣人的话有些重了，这件事说到底只是夫妻不睦的小事，哪至于上升到太后教女无方这个地步。

她拉了拉圣人的衣袖，柔声劝道：“圣人，既然长公主不愿意出宫，您可以将魏节度使召到仁寿宫与长公主见面，太后想必也很好奇魏节度使是什么样的人。”

若太后看得上这个女婿，自然会劝平阳长公主转意。反之，太后定能有理有据地找魏湛麻烦，让这桩不谐的婚事作罢，还长公主自由。

赵晗沉吟片刻，缓和了语气道：“平阳，你想留在仁寿宫也行，朕改日唤魏湛进宫拜见母后。”

平阳长公主见圣人退了一步，感激地朝沈芷柔看了一眼，见一面总比跟不喜欢的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好。

她勉强笑了下，行礼告退：“谢皇兄，平阳就不打扰你们了。”

赵晗颔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魏湛是再好不过的驸马人选，平阳该早日忘记死去的人。

沈芷柔示意宫人端上一杯热茶，亲自将茶盏捧到圣人面前，“妾听闻太医院已找出了谋害皇后殿下的毒物，不知他们何时能医好殿下？”

赵晗接过茶杯，将它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不喝，眼中浮现了丝悲痛的神情，“那不是毒，是一种药，滋补过甚才会伤身，医不好了。”

沈芷柔心惊于钱婕妤害人的手段太过高明，她身边一定有精通药理的人，眼下何太医死了，下一个何太医又是谁？

她想到自己这胎是由所有御医诊断的，这么多人盯着固然可靠，但有心人想故意做手脚的话，总能找到机会。若真出了什么事，人多口杂的也不好查。

“圣人，妾很害怕。”她泫然道。

“你怕什么？”赵晗搂过她，疑惑地问。

“皇后殿下贵为大梁国母，尚且被宫中歹人如此算计，虽说妾这般卑微的美人不值一提，但妾肚子里的孩子着实招人眼……”沈芷柔靠在他肩头道。

赵晗面色紧绷，想起了刚才太后指责皇后的话。

“圣人，当初本宫要你选一个家世显赫的贵女当你的正妻你不肯，偏中意一个靠科举翻身的官宦人家养出来的才女。可中宫皇后不是那么好当的！看你这么多年子嗣凋零，本宫就能想到暗处有很多见不得人的污秽。”

“如今她连她自己都护不住，你要这样的皇后有何用？你该好好想想，后宫里谁堪当下一任国母了。”

沈芷柔见他似乎在出神，不由得低声唤了句“圣人”。

赵晗被她唤回了神志，低头凝视着她：“朕会让梁院使负责你的脉案，他在宫中侍奉多年，朕信得过他，你不用害怕。”

沈芷柔想要另外一个人来，虽然她答应过瑄郎不将他扯入他们的事中，可照顾皇嗣不是他们的私事，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实在让她难以心安。

她拒绝道：“皇后殿下那边更需要梁院使，圣人若将他调到我身边，岂不是让旁人觉得您不重视皇后殿下了吗？”

赵晗拧眉：“那朕让右院判来。”

沈芷柔笑了笑：“右院判也是德高望重之辈，同样不便走开。不知圣人可还记得医治好陆内常侍的杜太医？他资历尚轻却医术高明，妾觉得他来负责妾的脉案最好。”

赵晗思索了下：“朕记得他是太后身边那位杜老太医的孙子，确实值得信赖。”

“妾谢过圣人。”

赵晗细细问过了她近日的身体情况后，便放下了心准备离开，他答应过钱婕妤今夜去她那用膳。

沈芷柔送他出殿时，没在随行内侍中看见瑄郎，心中满是失落，面上也露出了些痕迹。

赵晗见状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安慰道：“等元正节至，朝事空置的那七日朕定会好好陪你。”

沈芷柔浅笑着点头，“妾恭送圣人。”

晚膳时，她见到前来送膳的秋月眼前一亮，待她端出熟悉的糕点后，她摒退了闲杂宫人。

“秋月，他是什么时候将东西送到你手上的？”

秋月回想了下：“大约在申时初，他派内侍送过来，说是故人喜欢的东西，我一听就知道这是给你的。”

怪不得他没有陪着圣人一起来仁寿宫，原来他那时还在宫外。

沈芷柔灿然一笑，留秋月一起用膳，席间她见秋月没碰云兴阁的糕点，不免疑惑：“你为何不吃？”

“那是三郎特意买给你的东西，奴婢不能碰。”秋月心里还记着陆文瑄是她的主子。

沈芷柔道：“故人可不一定指的是我，喜欢也不一定指的是糕点。宫外的滋味难得一尝，你就别管这是送给谁的了。”

这顿晚膳她用得很开心，不为这寻常的菜品，只为秋月带来的信息。

另一边，赵晗放不下前朝后宫的烦心事，纵使钱婕妤准备了的精致菜肴，他仍是吃得食不知味。

钱婕妤察言观色，声音婉转道：“不知圣人忧心何事，可否说与妙意一听？”

赵晗放下食箸，注视着她问：“你觉得皇后如何？”

皇后如何？是皇后殿下如何，还是皇后之位如何？

钱婕妤第一次拿不准圣人在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