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九点，神笑接到一个电话。

九点钟，对他这个夜猫子来说还属于香甜梦乡，他被铃声吵醒，胳膊从被窝里探出来，在床头柜上薅了半天，把抽纸盒都碰到地上才摸到手机，接着那只手又捏着手机缩回被窝，被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喂”，听上去凶巴巴，声音主人的心情大概不太美妙。

“喂。”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到了。”

“你到了？”神笑还晕晕乎乎的，反问，“你到哪儿了？”

“云头大学，这是……南门。”那边说，“我猜应该离你家不远？”

神笑“噌”的一下坐起来，眼睛还半睁不睁的，眯着去看手机，清楚地看到“人人厌”三个字，一下子就被吓醒了：“你在哪儿？”

“南门。”

“我们学校门口？”

“对。”

“这么快？”神笑是真的惊了，昨天任人言说要过来，听起来像是个心血来潮的事，而且也没问时间地址，他还以为任人言刚考完试，得休整几天，等要过来之前至少要再跟他打个招呼什么的。

没想到连夜就过来了？这人昨天明明还和自己一起玩到一点半。

神笑点开免提，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蹬腿下床，开始火急火燎地穿衣服、聊胜于无地收拾了一下屋子里最显眼最乱的地方。

“你在那儿等着，我来接你。”

十分钟后，神笑跑到了云头大学南门口，远远就看见了一个拖着行李箱的身影。

神笑是见过任人言的，在高校联赛的赛场上。那时候他对这位蓟京大学战队队长的印象就是：高、帅、禁欲、精英。

而今天的任人言，看起来很不一样。

他的头发有点乱，散漫翘起一些发尾，身上穿着一件很蓬松的白色短款羽绒服，脖子里塞着看起来暖烘烘的暖驼色围巾，下半身是驼色工装裤，衬得一双腿又长又直，裤腿被同色系的马丁靴扣着，旁边立着一只庞大的白色行李箱。

整个人看起来，很年轻，很活跃，虽然高挺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银边眼镜还是带着禁欲的气息，却与这身装扮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使他的气质显得冲突而扎眼，这来来往往的人就没有不回头看他的。

神笑刚刚一路跑得飞快，这会儿却忽然有点紧张。

“任人言？”他放慢脚步走过去，叫了一声。

任人言刚刚低着头在出神，这会儿抬起眼来，那一瞬间神笑看清了他眼睛的颜色，是浅淡的冷棕，虽然遍布着血丝，但惊人明亮。

任人言鼻尖以下都藏在围巾里，但那一刻神笑就是知道，他在笑，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出来的。

“神笑。”

神笑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他的声音，沉沉缓缓，比电话里听起来还要温柔。

“你没睡觉啊？”神笑扯开话题，看着他的红眼睛，蹙眉道，“你要过来的话早说啊，我们昨天就不玩那么晚了。”

“昨天下线后我才买的票。”任人言垂眸看着他，“我睡不着，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

神笑全身都抖了一下：“哎你别这么说话。”

“抱歉。”任人言从善如流，“但我说的是实话。”

神笑感觉怪怪的，但一想任人言现在是想求着他去打比赛，急着要见他也说得过去。

“抱歉。”任人言忽然又道了一下歉，神笑下意识看向他，在视线相触的瞬间任人言就把目光移开了，接着又说，“我有点紧张。”

听到他紧张，神笑顿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紧张了。他朝他笑了一下，伸手要去接行李箱：“我先带你吃早饭去吧？”

任人言没让他把行李箱拿过去，只说：“好，你带路。”

神笑带任人言去了一家路边的耙肉饵丝店，是云头老店，莫名堂带他来的，很好吃，他自己也经常来吃。

任人言一夜未眠又跑了这么远，是真饿了，吃了两碗。

吃完之后两人走出小店，神笑问：“来这么急，订酒店了吗？”

任人言：“没。”

神笑见他没有下文，试探着问：“啊……那不然……去我出租屋？有个客房。”

任人言问：“好。”

这一声回答斩钉截铁，好像是蓄谋已久。神笑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沉沉冷冷地站在旁边，面无表情、一脸坦然，接着还推了推眼镜，“走吗？”

神笑感觉有点不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疑惑着带路：“走这边。”

回去一路上两人肩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任人言完全和他所说的“紧张”沾不上边，游刃有余地控制着话题和节奏，让两人间的陌生和尴尬感快速消弭了。

“你好高啊。”神笑一边说一边侧过头看他，神笑自己就有181，可任人言还明显地比他高一截，两个人的肩膀都对不到一块儿。

任人言笑了一下，说：“嗯，可能随我妈，她有176.”

“啊……”神笑惊讶了一下，又问，“你不回家和她过年吗？”

任人言：“我刚来就要赶我走？”

“不是这个意思。”

“我小时候爸妈都不在身边，我和他们不太熟。”任人言说，“现在他们也有各自的家庭了，我再去掺一脚，不好。”

神笑有点后悔引起这个话题，挠了挠头：“哦。”

神笑把任人言带回家，甫一开门就看到一只拖鞋横亘在大门口，估计是他走的时候太急随便就扔在那儿了，他一下子把鞋踢到门边，装作它一开始就在那里，才回头叫任人言：“进来吧。”

任人言搬着箱子，落后了一点，应该是没有看到他刚刚的行径。

把箱子搬进来后，任人言人才走进来，还说了一句：“打扰了。”

“不用那么客气。”神笑换下鞋子，在鞋柜下面找出一双新的拖鞋给任人言，一回头却看到任人言蹲着身子正在用湿纸巾擦行李箱的轮子。

神笑一下子想到自己被子还没叠、说脏不脏说整洁也不太整洁的屋子，又有点紧张了：“不用擦不用擦，不用这么讲究。”

任人言还是自顾自擦完了，把湿纸巾叠成方块握在手里，又给他看另一只手里的包装：“飞机上发的，如果现在不用，之后应该也不会再用，洗衣服的时候只会把它当垃圾丢掉。”

神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挠了挠头，道：“好吧……进来吧，随便坐，我给你倒点水。”

结果进了厨房，才发现热水昨天已经喝完了，瓶装水倒是有，但现在是大冬天的……又只有当场烧。

他一边烧水一边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个带把手的杯子，洗干净，倒了半杯矿泉水等着和开水兑。

等他端着一杯温度适宜的水出去的时候，正撞见任人言坐在沙发上，脑袋往下一啄，然后又一下子醒了，那一瞬间的眼神有些迷茫。

懵懵的样子，和那副学霸的精英相实在是不太相符。

神笑笑了一下，把水杯放在他面前，道：“困了啊？”

任人言坐直身体，咕嘟咕嘟把水喝光了，又把尚有余温的水杯拢在手里，抬起脸看他：“有一点。”

神笑想了想，说：“客房还没收拾，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床……”

任人言：“不介意。”

神笑这才觉得不太对，他本来就是客气一下，以为这人这么讲究，多少带点洁癖，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睡过的床，而且他卧室可比这里还乱：“额……可我被子还没叠……”

任人言又说：“没关系。”

他只能把任人言带到卧室。

一打开门神笑就又后悔了。

飘窗上那一坨是啥啊？抱枕为什么在地上啊？挂在门后面的羽绒服为什么会掉下来啊？这都给门抵住打不开了啊！

神笑回头僵硬地笑了一下：“额，你等一下啊。”

说完侧着身子从卡着门缝溜进去，迅速规整了一下太过明显的纰漏，把团成一团的被子扯了扯，然后打开门：“进来吧。”

他忐忑地看着任人言走进门，观察着他的脸色，只见高材生神色平静，没有明显的不满，松了口气。他指着靠窗的那一半床：“你睡这边吧，我一般碰不到这边。”

“好。”任人言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困的缘故，他身上的冷意都消融了，看起来一点不锋利，还有点软，“抱歉，我来得太突然了，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哎别再这样说了。你睡吧。”神笑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二十，估算了一下，道，“我晚饭叫你？”

任人言：“好。”

神笑离开卧室，趁任人言补觉的时候开始收拾客房。

神笑在海都生活了那么多年，云头这边的房价对他来说简直是低得离谱，而且这边地广人稀，很少有精致的小户型房子，他现在租的这个是一室两厅，已经是郊区大学城周边最紧凑的房型。他一个人住不了两间卧室，客房都用来堆杂物了。

其实都是男的，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和其他队员同睡一张床的经历，这几天就跟任人言凑合着一起睡想必也没什么。但不知道为啥，他总觉得任人言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一想到要和他睡一张床甚至有点犯怵——虽然那家伙现在就在他床上。

算了，还是收拾吧。

他只是懒，又不是不会收，当时被他爸抓回去之后他不许任何人进他的房间，清洁自然也全是自己干的，更别提之后还住校、离家，鬼哭战队成立之初也就只有一个做饭的阿姨，可不会有人管他们的内务。在那一群邋遢的青少年里，他还是出了名的洁癖呢。

这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晚上六点多钟他去叫任人言起床，任人言这人看着那么正经，睡相却相当不好——倒也不是睡相吧，就是位移得有点远，神笑这张两米大床，他能直接从东边睡到西边，长手长脚的抱着被子，也不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