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昌公布完评分，现场陷入了诡异安静。

梁乐意本还留了一丝理智，听完周明昌对编曲的评价后，他还谦逊地鞠了躬。可当周明昌又一次给他扣上“心机”的帽子时，他再也难以控制情绪。

这话里话外都是在提醒他那场“假唱”，一番话，与其说是点评，不如说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所谓“严格要求”只是托词，周明昌已然把他定性为“投机取巧”之人，无论他怎么努力，在对方眼中都是徒劳。

心被犀利的话语戳得稀碎，什么礼貌谦逊，什么圆滑处世，此刻梁乐意统统忘在了脑后，只在台中央傻站着，像被老师罚站的犯错小孩儿。

主持人也慌了神，直到收到后台指令才说：“感谢周老师的专业点评，请朝晖乐队的各位在后台稍事休息——”

“等一下，能不能让我这个老人家说两句？”老岳冷不丁开口打断。

老岳还不知道“假唱”的事已被周明昌得知，也听不出点评究竟专不专业，他只是从话里行间感觉到了周明昌在针对梁乐意。

他不是不允许别人批评梁乐意，可周明昌一番话已然不只是批评了，他见不得自己的宝贝外孙在众人面前被人狠狠讥讽。

老岳走到梁乐意身边，夺了话筒，淡定开口：“我不如周老师懂音乐，但有个常识大家应该都同意，一首歌好不好听是见仁见智的事情。”

“周老师觉得不好听，我们不强求。周老师觉得我们努力错了方向，我们也不反对。可如果觉得朝晖乐队的努力是心机使然，那我这个老头子，觉得很受伤。”

老岳平时对梁乐意的数落和嫌弃都是直来直去的，从不嘴软，可关键时刻，字字句句都说得巧妙。

他是提醒周明昌，梁乐意是朝晖乐队的一份子。梁乐意的努力就是朝晖乐队的努力，嘲讽梁乐意就是嘲讽朝晖乐队。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对梁乐意有了这么大的偏见，周明昌不该把个人恩怨搬到舞台上，更不应该随意给出带着情绪的分数。

“大家也许会觉得我在倚老卖老。但我没别的意思，分数也定了没法改，只是一个喜欢唱歌的老头子想为乐队说几句话。”

老岳一番话把周明昌架在了尴尬位置上，现场再度陷入沉默，周明昌方才的高傲表情变作难堪。

柳冬机敏地打圆场：“我想，周老师是对朝晖乐队有很高期待，才会格外严格。好在你们的平均得分目前排在第一位，晋级机会很大。”

老岳一番话把梁乐意感动得不行，终于从混沌情绪里回过神，出于理智，他没再说什么，拉着老岳一起走下了舞台。

演播厅外后场的众人见了朝晖乐队纷纷投来怪异目光。所有人都听见了周明昌关于“心机”的点评，都在揣测梁乐意到底耍了什么心机。

俞之音和两个小丫头早等在外面，本想了很多安慰的话，最后只剩一句不痛不痒的“别太在意，咱们还有机会。”

梁乐意看也没看俞之音一眼，只搀着老岳往休息室去，边走边忍不住劝老岳以后千万别再这样“仗义执言”。

“您也是，干嘛直接在台上就和人计较。后面的比赛他还是评委，您得罪了他，后面咱们也不会好过了。”

梁乐意见多了这样的事。场上直接开怼，虽然解气，可也只能解气。

得罪圈内大佬后被打压得“尸骨无存”的人，他见多了，也很清楚节目组最乐得见到这样的冲突，一准会剪辑以后推上热搜。

届时，周明昌要继续做评委，节目组自然不敢得罪他，朝晖乐队就会成为炮灰，全网痛批，而后黯然被淘汰。

老岳气得脸色通红，恨铁不成钢似的说：“他这就是在针对你，你看不出来？地位高就能这样对别人说话？”

梁乐意无奈道：“圈里这样的事儿多了去了，有人的地方就得分个三六九等。我没名气资历浅，除了听着，还能怎么样？听听也少不了二两肉，您别气了。”

老岳掴了梁乐意后背一掌，提高音量问：“你这是什么破圈，二十一世纪了还搞封/建残余？”

“小意，老岳也都是为了你。”花姐也听不过了，“那个什么周老师，这么明摆着欺负你，你让你外公怎么忍？”

老岳瞪着梁乐意质问：“你以前工作里也是这样？人家这么欺负你，你解释一句都不敢？我们老岳家的孩子怎么能这么没骨气？”

梁乐意本就一肚子委屈，又被老岳训斥没骨气，犟脾气上头，嚷道：“骨气有什么用？有骨气能红？忍不了还非自作主张给我报什么名？”

老岳一听这话立刻急了，甩开梁乐意的手，兀自怒气冲冲往前，没走几步，一个趔趄差点要倒下，还好俞之音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了。

“梁乐意，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俞之音难得露出这样的凶戾表情，瞪着梁乐意的目光里像有刀子。

梁乐意也是气昏了头脑，忘记了七十多岁的老人哪里禁得住他这样的气话。他被老岳的趔趄吓得够呛，赶紧把人送进了休息室。

老岳气急了，倒在沙发上直喘，一句话也不和梁乐意说，梁乐意上前关切，被他一手挡开。

梁乐意又委屈又自责，各种滋味团在胸口堵得他喘不上气，干脆躲去天台吹风，一去就是几小时。

俞之音见老岳脸色不佳，也顾不上安慰梁乐意，焦急地蹲在老岳身边，眼睛一刻不敢离开。

好在老岳歇了会儿，情绪稳定了，脸色也渐渐恢复，捏了俞之音的手，说：“我没事了。你去找小意，他心里比谁都难过呢。”

俞之音不放心，和花姐嘱托了一通才出门，去天台的路上，恰好碰上周明昌独自回专属休息室，他便跟了进去。

门一关一落锁，俞之音急急问：“周叔，您怎么能在台上说那样的话？”

周明昌闻言苦笑，说：“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俞之音自觉失言，平静了心情，改了语气，说：“对不起周叔，我失态了。但那些话，确实不像您的风格。”

“我就是故意的。”周明昌重重看向俞之音，“我就是对人不对事。但我对的人不是梁乐意，他不值得，我对的是你。”

俞之音皱了眉，不卑不亢说：“您要是想用故意打低分来逼我参赛，您还是放弃吧。”

“这种小比赛，你参不参加，我会在乎？”周明昌摇了摇头，像在嘲笑俞之音单纯，“60分是打给你的，打给你这次一塌糊涂的编曲。”

“没想到只是三年时间，你会把自己的天赋完全荒废了。60分我还是给人留了面子，要是你在台上，我会给你一个不及格。”

俞之音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周明昌误以为他是乐队背后操刀编曲的人，而以他应有的水平衡量，这编曲确实60分都太高了。

俞之音长出了一口气，解释说：“您误会了，曲子是小梁自己编的，他是没经验的新人，这样已经不错了。”

周明昌听了也是一愣，一瞬间为在台上下狠手而后悔，可又很快放下了后悔，说：“我不关心你们背后怎么安排。我知道乐队背后有你，所以不会降低要求。”

俞之音苦笑，周明昌到底是太了解他了。

从他不怕人多眼杂跟进休息室，一上来就失态地质问，周明昌就摸到了他的软肋——他不舍得看梁乐意因他而比赛失利。

这还是在用梁乐意的比赛成绩逼着他“重回”舞台，重拾编曲。

俞之音没再继续这段谈话，离开休息室，在楼里一通好找，最后在演播厅里最角落的观众席上找到了梁乐意。

梁乐意本是打算上天台的，经过演播厅门口时恰有人出来，门一开，漏出了别的选手演唱。他没忍住，坐进去听了，一听就是一上午。

俞之音挨着人身边坐下，梁乐意便被堵在了靠墙的座位上，见人来了，却仍怔怔望着舞台。

午休时间，台上只有工作人员在调试设备，屏幕上还显示着上午比赛结束后的评分排名。

朝晖乐队收获了周明昌的全场最低打分后，在第一名的宝座上没坐多久，就被后来人赶超了。

梁乐意亲眼见证了乐队从第一名上，一位一位落到了第五名，每落一次，他的心脏就要疼半天，疼了一上午，人快虚脱了。

下午的比赛中，只要有四名选手得分超过他们，朝晖乐队就会止步于此，可梁乐意不想这样结束比赛，他喜欢站在舞台上的感觉。

俞之音陪着坐了会儿，主动劝道：“去吃午饭吧？饿着自己也不会影响别的选手发挥，老岳还担心你呢。”

“你对那段口哨的改编想法，和周老师一模一样，很得意吧？”梁乐意的表情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可那语气失落又自嘲，听得人心疼。

俞之音压低声音解释：“我没这么想过。我觉得柳冬的话也对，周老师是对你有期待，才会那么说的。”

梁乐意立刻反驳：“周老师是因为喜欢你的声音才给PASS卡的，他是对你有期待吧？”

俞之音继续劝说：“你别把事情想得这么消极，不到比赛结束，谁也不知道结果。”

“我没法不消极。你有天赋，我没有！你不在乎舞台，不在乎唱歌的机会，可是我在乎！我想一直在台上唱歌！”

梁乐意倏地站起来，一步跨过俞之音，想走开。

俞之音被那句“我在乎”戳了心窝，本能地伸手一把拽住了梁乐意的手。梁乐意没防备，在狭窄走道里失去了重心，直直跌进俞之音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