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意盯着墙上的钟表发呆。
从她试图寻找出路开始,时间就停滞不前,而当她回归卧室发呆,秒针又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一秒一秒地向前挪动……她不禁疲倦地合上眼,忽然听到一声极细的,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柳如意顿时掀开眼皮,正巧瞥见镜中一闪而过的人影——那人影身材纤细,齐腰的长发微微飘荡,颇有些倩女幽魂的意象。
柳如意吓得一哆嗦,可转念一想,自己也不算活人,就又把悬在嗓子眼儿的小心肝放回了原处。
她只当自己眼瞎,看不见镜里的东西,一心一意回忆着教程上的法术,琢磨着怎样从这鬼地方逃出去。
大约学习使人冷静,柳如意定下心神,按照记忆图谱中的样子结了个手印,不一会儿,她身上就冒出一团淡淡的光晕。
就在这时,她身侧的镜子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人手,朝她后心抓去。
柳如意没动,她端坐在光幕中,宛若一尊没什么灵性的泥塑雕像。
而那只手在距离她后心三厘米处陡然停下,仿佛是察觉到了危险,悚然收回。恰在这时,一束光刃倏然出现,将它削成齑粉,散落在地。
柳如意猛地睁开眼,瞳仁里冒出一簇血腥的红光。
几乎同时,镜面骤然爆出一束炽热的白光,照得她眼前一花……柳如意本能地抬手遮眼,忽感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已身处一栋破败的老宅中。
她震惊地瞄了眼周围陌生的环境,使劲儿掐了掐手背,疼得她龇牙咧嘴,再抬头,还是同样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幻觉。”柳如意喃喃自语一声,试探地迈出一步。
没有任何怪事发生。
柳如意放开胆子,继续探索这片陌生的地域——她所在的地方是个暖房,种着各式奇花异草,却没有半点花草的清爽气息,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怪味儿……
不对,是福尔马林的气味儿!
柳如意一个激灵,汗毛都竖了起来。她鼓起勇气推开花房的铁门,顺着一条青石小路走了出去。
小路上一片死寂,连个喘气儿的声音都听不到。柳如意走走停停,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她。不远处,又是一道拱门,她走进去,愣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又转回来啦?”
这时候,风中传来一缕轻轻的叹息。
“有意思吗!”柳如意当即两手叉腰,泼妇似的破口大骂,把伏在她背后的女人吓了一跳。
“对不住……”女人蚊子般的声音传到柳如意耳朵里,惊得她一蹦三尺高,瞬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我对你没恶意。”那声音继续说,“你别害怕。”
柳如意哆哆嗦嗦地合上手,默念李樱桃的名号给自己壮胆。
与此同时,李樱桃似有所感,朝住宅楼的方向瞥了一眼。
“如意,是你吗?”李樱桃用神识呼唤着柳如意的名字,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柳如意其实听到了李樱桃的声音,但她不敢相信,甚至觉得是身后女鬼为了夺她的舍而使的诡计——她才不会上这么弱智的当!
柳如意猛地吸了一口阴气,表现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冷淡地问:“你想干什么?”
“你别怕。”女鬼温柔地说,“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柳如意心跳如擂鼓,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轻声说:“那你想要什么?或者说,你是谁?想要我做什么?”
“我叫舒云。”女鬼声音虚弱,带着七分哭腔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
“嘶!”李樱桃突然捂住耳朵,眉头紧锁,喃喃道,“舒云……”
“舒什么?”杨瑾眼皮跳了几下,盯住李樱桃的眼睛。
李樱桃抬起头,沉声说:“我看见柳如意和舒云在一起,舒云想让她帮忙……”
她将自己借柳如意眼睛看到的老宅景象大致描述了一番:“查下是什么地方。”
“听起来像西塘树村的苏家老宅。”黄芪赶在杨瑾之前公布答案,同时露出一个不怎么友善的冷笑,“那是一栋远近闻名的凶宅。”
杨瑾歪头问:“您去过?”
黄芪犹豫着点了点头:“我有个朋友住在那边。”
杨瑾呼出一口气,放松一笑:“那太好了,您赶紧打电话问问。”
黄芪像看傻子似的看向自家大侄儿:“那凶宅早就荒废了,哪儿来的电话。”
杨瑾闷声问:“您朋友没手机吗?你们通过什么联系?”
正说着,李樱桃又捂住脑袋,叹息道:“得,又瞧不见了。这破神识跟咱单位的网络似的,早该换个好一点的路由器带一带。”
“信号不好你该去找运营商,怪不到路由器头上。”大米在旁插嘴道,“实在不行用流量,顶多费点钱,又不是没有冤大头给报销。”
杨.冤大头.瑾呛了口水,冲那臭不要脸的肥猫竖起中指。
大米正要开喷,被李樱桃一把捂住了嘴。
她冲杨瑾摆摆手,问黄芪:“那宅子远吗?”
“不算近。”黄芪看了看表,“在山沟里,开车最快也要三个小时。”
“先去看看。”李樱桃说完,放开捂住大米的手,起身去前台结账。
黄芪也赶忙起身,追着李樱桃去前台付款。
杨瑾见人都走光了,问大米:“你刚才对我使眼色,要干嘛?”
大米微微一笑,指着他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借你的眼睛用用。”
杨瑾想都没想,直接问道:“也不是不行,但怎么借?我抠出来?”
“你有病吧。”大米咧嘴大笑,“把手给我。”
杨瑾对他十分信任,毫不犹豫地将手递了过去。
大米在他掌心划出一道猫爪印,同时,墨色的瞳孔闪过一抹金芒。
李樱桃回来,正巧看见大米把杨瑾的手掌甩了回去。
“大米?”她狐疑地看向杨瑾,“你给他钱了?”
“没有,价格没谈拢。”杨瑾睁着眼说瞎话。
大米摇头晃脑地补刀道:“他现在越来越抠,一点都不大气了。”
李樱桃闻言,尴尬地笑了笑,架着大米从卡座里起身:“小祖宗,咱家又不缺那点钱。”
大米哼了一声,仰首挺胸,迈着猫步走了出去。
李樱桃扭头看向杨瑾。
杨瑾一摊手,无奈地笑了笑:“我兜里真就二百现金,可他非要五百……”
李樱桃知道自家猫的脾性,当即脸颊发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在杨瑾是个厚道人,没让她尴尬多久,指着对面的便利店说:“我去对面买点吃的,别让咱们的猫大人饿着肚子办公。”
李樱桃尬笑两声,跟着他一起走出咖啡馆。
一出门,李樱桃就看见大米站在马路牙子上,虎视眈眈地盯着树梢。她顺着目光寻去,就见一只红眼乌鸦立在上面,嘴里还发出“嘎嘎”的叫声。
李樱桃抬手一弹,乌鸦瞬间僵在半空,很快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她上前搂住大米,轻声说:“走,去买吃的,一会儿出发。”
大米应了一声,没废话,同李樱桃走向对面便利店。十分钟后,三人提着六个购物袋坐上黄芪的奔驰车,直奔西塘树村的沈家老宅。
……
下了高速,天空骤然阴沉下来,一股土腥味的风顺着车窗刮进车内。
李樱桃倚着车门,眺望远处黑漆漆的群山,眉头近乎拧在一起。
大米低头刷着手机,不知瞧见了什么,瞳孔陡然一震。
奔驰一路风驰电掣,很快来到西塘树村的村口,还没下车,杨瑾就看到一团浓雾朝他们扑来。
李樱桃及时放出一朵莲花,将人带车一起瞬移至附近山头。
黄芪惊惧地觑了一眼莲花,垂下头,若有所思。
杨瑾有些头晕,抬手按住太阳穴,低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樱桃没言语,指着山脚被浓雾覆盖的村庄。
大米凉飕飕地说:“西塘树村三年前就没了。”
杨瑾大吃一惊:“没了?”
大米调出一张三年前新闻的截图,在他眼前晃了晃:“是泥石流引发的山体滑坡,当时村民集中转移去了县城的安置房,这里早就没人住了。”
杨瑾长吁一口气:“都搬走啦呀……诶不对,我才还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也听见了。”黄芪从没像今天这样心慌意乱过,他自言自语地道,“我之前过来,还看见有小孩儿在树下玩儿捉迷藏……如果三年前就没人了,我看到的又是什么?”
李樱桃冷笑道:“大概率是幻阵。”
黄芪咬了咬嘴唇,艰难地说:“可我没有察觉出一丝异样……”
李樱桃沉默两秒,伸出手,变出一朵淡紫色的小莲花,飘到黄芪跟前。
“还请黄先生前面带路。”李樱桃说,“一旦情况有变,立刻躲进去,可保性命无忧。”
黄芪好奇地摸了摸小莲花,应了一声“好”,便将三人带入一条被荒草覆盖的泥泞山路。
走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停下脚步,抻着脑袋朝四处嗅了嗅,眼神中尽是茫然。
杨瑾见他这副神态,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忙问道:“二大爷您没事吧?”
黄芪揉了揉眼睛,纳闷地嘀咕道:“我怎么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呀……”
他摸出罗盘,定了下位置,挠头道:“没走错呀!我之前就是从这里进去的,怎么找不到那条路了?”
正说着,前方突然出现几道隐隐绰绰的人影,黄芪眯眼一瞧,好像是上坟回来的村民。他晕晕乎乎地走上前,正要问路,被杨瑾一把扯了回来。
杨瑾捂住他的嘴,在他眼皮上轻轻一抹。
黄芪只觉眼前闪过一束青光,再看向那几个人时,发现不过是几具残缺不全的白骨。
“竟是幻术!”
黄芪磨着后槽牙,既生气又羞愧——他本是黄鼠狼成精,最擅长幻术,如今瞧见真相,哪儿还有不明白的,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觉得在小辈面前丢了大脸。
“幻术、毒雾、行尸,若前面再有块养尸地……”杨瑾回头看向李樱桃,“可是魔苯的轮回阵?”
李樱桃默默点了下头。
大米趁李樱桃不注意,多吸了两口阴气,打了个满足的饱嗝:“不过总觉得差点意思,大约是个半吊子,学艺不精吧。”
李樱桃发出一声满含杀机的冷笑:“是天赋不够,恶毒来凑。”
黄芪的脸由红转白,仔细思忖半晌后,一招手:“我知道要怎么走了,跟紧我。”
他说着,领着三人拐了个弯,朝一片乱葬岗走去。
杨瑾总觉得身后脚步声不对,用余光一瞥,竟看到李樱桃身后多了一道人影!
他正要出言提醒,就见大米对他眨眨眼,摆了摆手。他心下了然,隐晦地收回目光,继续跟随黄芪的脚步,走进气味难闻的乱葬岗。
乱葬岗内,是一片大大小小的坟包,全都没有墓碑,只用一根黄杨木的短棍楔在上面,刻着一些怪异的符文。
李樱桃凑上去瞧了瞧,回头道:“是镇尸符。这里就是养尸地。”
杨瑾怔住了——他看到跟随李樱桃的影子扎进了其中一个坟头。
大米毫无道德感地往坟头上啐了口吐沫,大声问:“这谁家的坟地,搞得这么天怒人怨?”
黄芪低声说:“沈家的。”
杨瑾“啊”了一声,“这里不会是沈家的祖坟吧?”
黄芪没吱声,径直朝坟堆深处走去。
杨瑾赶紧跟上,这才看清楚坟包后面的树林中,有一处极为隐秘的废墟。
黄芪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木头门说:“就是这里,我叫它出来。”
杨瑾紧走两步,眼睛突然蒙上一层黑雾,他灵光一闪,大吼道:“站着别动!”
黄芪闻言停下脚步。
杨瑾大步朝黄芪身后走去,却怎么都走不到他身畔。
“你也别动。”李樱桃见势不妙,将他俩吸入黑莲。
“是四重空间。”大米信步走到李樱桃身畔,脚底板带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声,“布阵的人有点意思。”
李樱桃从兜里掏出一缕红线,拴在两人腕间:“进去后小心些,别让我操心。”
“知道。”大米握住她微凉的手掌,轻声说,“你也别担心,咱们黑莲在手,又有天地乾坤图,稳赢。”
“别说嘴。”李樱桃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小心驶得万年船。明真可是白夜来的疑似亲爹,阴人的本事不逊于齐佳图呼,稍不留神就会着了他的道。”
大米笑而不语,敷衍地“嗯”了一声,与她一前一后步入老宅。
跨进门槛的瞬间,两人同时感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你听到了吗?”大米说,“是铃铛声。”
“听见了。”李樱桃眼神阴戾,嗤笑一声,“是六角摄魂铃。”
六角摄魂铃是明真道人的法宝,它所制造出来的幻境近乎无懈可击。
李樱桃往后退了一步,感觉脚后跟多出一堵看不见的墙,她低头一瞧,是个快要腐烂的门槛。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拉着大米绕过影壁,朝内院走去。
内院里满是半人高的杂草,草叶上还冒着黑色的毛刺。
李樱桃轻轻拽了大米一把,避免他被毛刺刮伤:“小心,这草有毒。”
大米脚下一顿,险而又险地躲过一朵食人花的攻击,咆哮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淡定,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花招。”李樱桃抬起手,召出一道橙红色火焰。
不多时,那些张牙舞爪的花草就被烧得灰飞烟灭。
大米拍着巴掌,笑眯眯地说:“烧得好,早该这样!”
李樱桃放出神识扫视一圈,在察觉没有太大危险后,放出了被她拘在黑莲内的杨瑾和黄芪。
杨瑾一落地,就看到一地焦土,马上问:“你又做了什么?”
黄芪干咳一声,将一枚纸钱抛到半空。
纸钱在空中打这个旋儿,往后院飘去。
“跟上!”李樱桃一马当先,跟着纸钱来到宅院后的小祠堂,发现里面供奉着一尊无脸神像。
神像额前有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不断散发着阴诡的煞气。神像右侧是一面涂满咒文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幅明清时代的仕女图,图中仕女病病殃殃,看上去十分愁苦。
黄芪四处嗅嗅,来到仕女图前,张口就问:芸娘,你在吗?”
仕女眼角渗出一些水渍,仿佛是在哭泣。
大米拍了拍黄芪肩膀,示意他让开,随后变出一只猫爪子,朝画像挠去。
黄芪惊呼一声,就看一道灰扑扑的影子从画像中滚落,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李樱桃眉头轻蹙,祭出一朵小莲花,保全看那即将散落的魂魄。
三息之后,灰影逐渐凝结,幻化成画中仕女,朝李樱桃款款拜下:“芸娘拜谢大人救命之恩。”
李樱桃侧身辟过,摆手道:“不必多礼。”
黄芪上前扶起芸娘,慌忙问道:“你怎会被封印进画里?谁干的?”
芸娘抿了抿嘴,露出一个苦笑:“是他,他回来了……”
黄芪当即沉下脸,甩开芸娘的魂魄——很显然,他知道那个“他”说得是谁。
“所以你当年并没按照我说的做,对吗?”
芸娘默不作声地垂下头,跪倒在他面前。
黄芪气得肝颤,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芸娘摆出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轻声抽泣起来。
“你还有脸哭!”黄芪面色不善地瞪了她一眼,“枉我拿你当朋友!你可真行,反手就捅我一刀……我当初就不该可怜你!”
芸娘抬起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惨笑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心有不甘,想要夫君还魂,才一错再错,导致如今的局面……我害了舒云,也害了那个无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