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玻璃窗外，杨臻见雷珣有问必答，长长舒了口气，对李樱桃感慨道：“还是大米手段高明。要是让杨瑾进去，十天半个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樱桃笑笑，正要为杨瑾分辨两句，就看到柳如意匆匆从楼梯上来，怀里还抱着个十英寸的平板电脑：“樱桃姐，杨老师。”

柳如意略略喘了几声，急匆匆地说，“我查到雷蕾失踪前，她家小区绿化带曾出现过异常能量波动……只有一分钟。”

“要是运用得当，一分钟也能干出不少事情。”李樱桃和颜悦色地问，“如意，咱单位还有其他能出动的外勤吗？”

柳如意想了想，尴尬地摇摇头：“没有，能动的都撒出去了。”

杨臻一脸为难地说：“能动的几个小子都跟着杨瑾去救人了，要不还是我跑一趟吧。”

柳如意跟着说：“我也行。”

“你留下。”李樱桃按住她的肩膀，嘱咐说，“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柳如意一怔，马上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眼神有些错愕。

李樱桃来不及细说，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一道圆圈，顷刻间，光幕大开，一条金色通道若隐若现。

“把定位发给我。”

柳如意忙在平板上划拉几下，将定位发到李樱桃的手机上。

李樱桃对杨臻招招手，两人一起踏入光幕，瞬间不见。

杨臻惊奇地抓了抓四周的金色光子，感叹道：“居然是空间法术！”

不过说话的功夫，两人就来到定位标注的地点。

此时天已黑了下来，小区内冷冷清清，连个送快递的车子都看不到。

李樱桃收起光幕，步伐清晰地踏上林荫小道。

杨臻抠了抠耳朵，疑惑地问：“听到铃声了吗？”

李樱桃下意识摸出手机，侧耳倾听半晌，摇头道：“没有啊。”

杨臻眉头紧锁，紧紧跟随在李樱桃身后，总觉得那勾魂夺魄的铃声对他如影随形。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仿佛回到了原点。

李樱桃骤然停下脚步，眼中射出一簇乌光，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前方结界应声而裂。

四只六角铃铛从树梢上落下，被李樱桃用乌光碾成齑粉。

杨臻轻轻嗅了嗅，没闻到活人的气息，倒被一股死人特有的恶臭熏得反胃。

李樱桃心下一沉，顺着气味来源找去，果然看到一具开膛破肚的女尸——女尸被一根钢管钉在地上，脸皮被扒了下来，看不清容貌，心脏的位置塞了个拳头大小的马蜂窝，而里面的马蜂卵正在血液的浸染下变成琥珀色……

李樱桃一瞧就知道是白夜来的手笔，周身顿时多了三分戾气。

杨臻沉默着从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有一些指甲末和碎头发。

“雷珣做的孽，终究还是报应到了他女儿身上。”他一边说，一边燃起灵火，点燃油包里的指甲末和碎头发。

灵火倏地窜出，直奔女尸头顶，在上面盘了两个旋儿，直直没了进去。

杨臻见状，再无妄想，只得叹息一声：“真是那姑娘。”

可怜雷家姑娘到底还是为了她爹那颗肮脏的野心买了单。

李樱桃也低低叹了声，伸手将女尸冻住，收入一朵黑莲。

她与杨臻又在此地转悠了一番，见没有新的发现，就撤回部里。

刚从光幕出来，李樱桃就看到匆匆赶来的沈垣，她将女尸放出，摆在大会议室里的桌子上。

沈垣被女尸吓了一跳，思忖再三后，亲自给朱霆烨打电话，调他过来验尸。待他重新回到办公室，雷珣的口供已经摆上了他的桌面。

杨臻大马金刀地坐上沙发，拉长语调说：“雷珣的供词，这老小子，该招的不该招的都招了。”

沈垣眼前发花，不得已戴上老花镜，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惊出一身冷汗：“这里面牵涉的……比我之前想的还要广。”

“那当然，不然怎么叫做成熟的产业链呢。”杨臻嗤笑一声，“这年头监守自盗的，没个人脉早就曝光了。”

沈垣摘下花镜，揉了揉眼睛：“这事先不要告诉老局长。”

杨臻笑得不怀好意：“呦，您终于发现啦？”

沈垣犀利地瞪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听你的意思，你早就怀疑了？”

杨臻淡定回道：“巧合的事情太多了，不得不让人怀疑。”

沈垣感情上难以接受：“可老局长是个好人，他一直兢兢业业……”

“好人和做这些事之间有冲突吗？”杨瑾挑了挑眉，“身不由己的多了，能维持初心的有几个？都说拒腐蚀永不沾，谁又能真正做到？除非是家里有矿的理想主义者。”

沈垣长叹一声：“我只希望是我在胡思乱想，冤枉了他。”

杨臻抻了抻胳膊，扶着腰站起：“冤枉不冤枉暂且搁下，先把拘捕令签了，省得夜长梦多。”

沈垣抬头看了看他，没说话，沉默着抽出钢笔，在拘捕令上签了字。

从这一刻开始，安全部的风向彻底变了。

李樱桃被临时抽调至特别行动组，将几个犯了事还想负隅顽抗的外勤逮捕归案……

等她回到办公室，第一缕晨曦从窗户照了进来。

又是新的一天。

李樱桃一宿没合眼，直到此刻才有功夫休息一会儿。

早上七点，太阳照常升起，临街的马路依旧车水马龙，喧嚣吵闹。

经过昨夜的动乱，似乎有什么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李樱桃哈欠连天地拎着小包去隔壁的盥洗室洗漱，回来时办公室还空无一人，她又溜达到食堂买早点，等返回办公室时，就看见大米将一沓厚厚的供词扔到办公桌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今天食堂做了虾饼，我还给你拼了杯咖啡豆浆。”李樱桃将手里的保温袋放下，拿出热乎乎的咖啡豆浆。

大米懒洋洋地起身，也不管烫不烫，端起杯子一口气儿喝完：“金叶子实在太好用了，要是能批量生产……我听技术科老顾说，专利费能给到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笑得见牙不见眼。

李樱桃一把攥住大米的手指，颤声问：“五百万？”

大米翻了个白眼：“每年五千万分红。”

李樱桃听得心里直长草，她认真考虑了一下，惋惜地说：“够呛，好几种骨头都灭绝了……找不齐原材料的。”

大米失望地叹了一声，整只猫瘫在躺椅上，仿佛一条失去理想的咸鱼。

李樱桃把虾饼夹到鸡蛋灌饼里，送到他嘴边：“要不我回去再翻翻，没准儿还有存货，卖不了专利，卖点成品也行。”

“那怎么能一样。”大米兴致缺缺地说，“成品都是一锤子买卖。”

他咬了一口灌饼，侧头道：“这一宿可把猫爷我累惨了，又渴又饿，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要是能有杯热乎乎的羊奶就好了……”

李樱桃心疼坏了，忙说：“你等着。”

她抬手凭空一抓，手里就多了盒大米最爱喝的鲜羊奶。

她在掌心捂了一会儿，插上吸管送到猫爷嘴边。

大米一口气喝完，又闹着要吃卤煮，偏巧这时杨瑾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问大米要供词记录。

大米懒洋洋地指着办公桌上那堆乱糟糟的A4纸，让他自便。

杨瑾拿过口供，眼前突然一黑，手里的纸张全部掉落在地。

李樱桃见他脸色难看，赶紧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下：“你先别动，吃点东西。”

说着，将刚买回来的茶叶蛋塞进他嘴里。

杨瑾被蛋黄噎得直咳嗽，李樱桃把多买的青提奶茶递给他，总算让他缓过劲儿来。

“慢点吃，我这儿还有牛肉饼。”李樱桃将散落在地的纸张一一捡起，重新放好。

“还真得给我一口。”杨瑾又累又饿，嘴干得直起皮。

李樱桃把门钉肉饼递给他，随手卷了张虾饼递给大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着急也没用，不如平常心。”

“说得真轻巧，可臣妾做不到呀。”杨瑾苦着脸，可怜巴巴地说，“徐晓曦的事儿闹得太大了，之前西郊别墅的灵异直播还没解决，这会儿又……你说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

“谁让你作茧自缚，放不开手脚。”大米冷哼一声，大声嘟囔道，“遇见这种事就得快刀斩乱麻，不然就干脆摆烂，直接累了，毁灭吧。”

杨瑾囫囵地吞下一个肉饼，终于有了些力气，正色道：“我不是作茧自缚，我是坚守底线。我明白非常时期应该用非常手段，可就部里现在的情况，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咱们，低调点安全。”

大米不以为然地说：“就因为有眼睛盯着，才不能低调处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你也不想以后被当成软柿子，任人拿捏吧。”

杨瑾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说：“我听说连夜抓了不少人。”

李樱桃“嗯”了一声，将雷珣的口供念给他听。

杨瑾越听越心惊，猛地睁开眼，眼前又是一片雪花：“他们疯了吧！与虎谋皮有几个能全身而退的！还玩儿驱虎吞狼之策，我看是要被扒皮萱草了！”

他喘了几声粗气，继续说：“不过既然提到白夜来，不如请他过来协助调查。”

“想什么呢，白夜来又不是李樱桃，说请就请，人家不要面子的。”大米阴阳怪气地说，“再说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是白夜来那瘟神，你就不怕再把楼整塌了？”

“即便请来，你又能拿他怎么样？”李樱桃在旁补充道，“你有证据吗？仅凭雷珣的一面之词，我怕白夜来还没到，雷珣先嗝屁了。”

杨瑾沉默半晌，发出一声苦笑：“是我想差了。一宿没睡，脑子有点懵。”

“所以叫你休息，又没人催你。”李樱桃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询问，“赵胜老婆救回来了？”

“救是救回来了，就是有点麻烦。”杨瑾揉着僵硬的脖颈，一脸苦闷地说，“她说她杀了人……可我瞧她精神有点不正常……”

……

赵胜的妻子徐晓曦此刻正静静地坐在审讯室。

她垂着头，单薄得跟盏美人灯似的，仿佛来阵风就能把她的魂儿吹走。

杨瑾说得没错，她的精神确实不正常，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着醒不了的美梦。

柳如意拿着一沓资料走进审讯室，坐到她对面，非常温和地说：“徐晓曦你好，我是柳如意。你别紧张，我来就是问几个问题……”

徐晓曦轻轻抬眸，瞅了她一眼，又重新垂下头，一言不发。

柳如意被她硕大的眼白吓了一跳，心脏突突跳得厉害，耐着性子问了几个常规问题。而徐晓曦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盯着桌面发呆，还神经兮兮地抠着手指上的水晶美甲。

柳如意在审讯室呆了二十分钟，感觉压抑得喘不上气来，赶紧抽身走人，

才出审讯室的门口，她就看到李樱桃站在楼梯对面的走廊上，对她招了招手。

柳如意快步走到李樱桃面前，无奈地说：“什么都不说，嘴比蚌壳还硬。”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李樱桃把手边的热可可递给她，“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得注意休息。”

“我没事儿，就是……”柳如意也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就是感觉浑身刺应，“她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气味儿，我总觉得在哪儿闻到过，浑身都不舒服。”

李樱桃陡然眯起眼睛，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低喝道：“低头！”

柳如意想也不想地照做。

随着李樱桃手指一捏，柳如意身上浮出一团玫红色的雾气。

柳如意浑身哆嗦，后背仿佛爬了几条小虫，又麻又痒，颤颤巍巍地问：“这是……什么？”

“未成形的桃花咒。”李樱桃平静的声音下藏着一片惊涛骇浪，“你身上还有枚未孵化的情蛊……都有些日子了，不是最近放的。”

柳如意差点没跪下，磕磕巴巴地说：“情，情蛊？”

“不要紧，没孵化，吃点药就能打下来。”李樱桃努力挤出一个平和的笑容，“你就当是蛔虫卵，没什么大不了的。”

柳如意捂着嘴干呕几声，半天都没缓过神来，不知所措地问：“谁呀？谁这么不长眼睛，给我下咒又下蛊的，他图什么呀？”

李樱桃神色复杂地瞄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先去找大米拿药，把体内的脏东西弄出来。”

柳如意一想到身上还有只虫子，立刻忙不迭地点头，蹿到楼上找大米去了。

李樱桃抱着肩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转身前往朱霆烨所在的第三法医室。

法医室里死气沉沉，颇有些恐怖片的阴森氛围。

李樱桃礼貌地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应答，直接闯了进去。

朱霆烨正坐在解刨台前吃煎饼，见她进来，赶紧将保温杯的盖子拧紧：“稀客呀。”

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李樱桃的闯入，十分自来熟地说：“随便坐。”

李樱桃随便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淡淡地说：“恕我眼拙，没能认出你，兄长。”

朱霆烨匪夷所思地盯着她，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李樱桃毫不客气地盯住他的眼睛，就这么无声地对视了片刻。

朱霆烨忽地笑了一声，起身拿了个杯子，走到洗手池冲洗干净：“喝咖啡还是奶茶？”

李樱桃平静地说：“我不渴，谢谢。”

朱霆烨手一顿，给她冲了杯速溶卡布奇诺：“虽说你我不熟，但到底是一母所生，如今还能相认，也算缘分一场，不用这般客气。”

“还是客气点好，毕竟不熟。”李樱桃接过杯子，顺手放到一旁，“而且缘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话说当年也没见你对那姑娘有多喜欢，何必用这种下作手段把人强留在身边？”

朱霆烨闻言眉头一挑，微笑着说：“多年不见，你不问问你兄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李樱桃蹙眉道：“你现在生活得很好，不就够了吗？”

朱霆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

李樱桃点头：“当然，有房有车有编制。你还是个科长，正经的金饭碗，就算每天摸鱼也不会被辞退，还有什么不满的？”

朱霆烨被她这番说辞气笑了：“说到底，你是忘了自己姓什么。我们是谁？我们是大明的天潢贵胄……”

“大明早亡了！”李樱桃不耐烦地打断他，像看神经病一样瞪他，“你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世子爷了……不对啊，我记得你当年是被白夜来害死……你没喝孟婆汤吗？”

说到这儿，她稍微停顿一下，放缓语气道：“执念太深对你不好，于修行不利。”

“我的好妹妹，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朱霆烨讥讽一笑，“想当年白夜来咒杀于我，母亲为救我还阳，以自身寿命求明真道人行返魂之术，妄图复制你死而复生的奇迹。可惜事与愿违，返魂术失败，我的魂魄却困于体内，不得超脱……我不得不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身逐渐腐烂，变成森森白骨。”

朱霆烨没有李樱桃的“好运气”，魂魄被困在方寸之间，几乎魂飞魄散。

“就在我即将散魂之际，一伙儿卑劣的盗墓贼来到我的墓里……那之后我才意识到，活人的血肉可以助我固魂。”

李樱桃眉头一蹙，不禁想起早年间在老坟里流传的八卦：“当年你被葬在点苍山……莫非你就是那个点苍山鬼王？”

朱霆烨笑而不语，而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樱桃头痛欲裂：“不可能……做下那样的孽，不可能再投人胎……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朱霆烨怒极反笑，“我倒想问问你，一个不容于世的尸魔，为什么要多管些事，帮那些愚钝的凡人来对付你的亲哥哥！”

“我不知道那是你。”李樱桃一拍桌子，冷声说，“若我知道那残害全镇百姓的鬼王是你，一定会亲自出手，绝不给你苟延残喘的机会。”

朱霆烨眸色一沉，随即又露出标志性的假笑。

“不错，若你出手，我确实难逃。可惜那些愚民并不信你。在他们眼里，你和我一样，都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