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樱桃是个一旦有所怀疑，就会立即开展行动的老实人。
她掀开窨井盖，“咦”了一声，露出一个说不出是讽刺还是自嘲的笑容。
大米哒哒地从屋里跑出，围着她脚边转圈圈，喵喵道：“好凶的戾气，看样子已经不是人啦。”
李樱桃把他从地上抱起，淡漠地说：“血气也重，看来不止一条人命。”
沈垣走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吓得脸色煞白：“你们是说，翊行他杀人了？”
李樱桃扭头瞄了沈垣一眼，轻飘飘地一点头：“现在还不好说，要下去看看才知道。”
大米抬起他肥硕的猫爪，扒拉李樱桃的脚踝：“我跟你一起下去。”
李樱桃揉了揉大米的猫脸：“你就算了，留下看家，我和杨瑾下去就行。”
沈垣在一旁插嘴道：“我也下去……”
李樱桃回过身，颇为无奈地说：“您也算了吧，谁也不知道下面什么情况。”
杨瑾此刻也跟着劝和：“是啊，您就在上面等着，别回头还得抢救您。”
沈垣的脸瞬间由白转红，重重地叹了一声：“要是他还活着，尽量把他带出来。”
杨瑾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李樱桃摸了摸大米的头，与他对视一眼：“家里就交给你了。”
大米挥了挥胖嘟嘟的爪子，迈着优雅的猫步回了北屋。
李樱桃深吸一口气，顺着窨井盖下的通道下去，没走两步，就被里面浓郁的腐臭熏得直咳嗽。
“这什么味儿，恶心死我了。”杨瑾屏住呼吸，眼前有些发晕，“头好疼……大意了，该戴上防毒面具的。”
“别说话。”李樱桃转身在他额上画了几笔铭文，“凝神。”
杨瑾凝神片刻，感觉气味儿消失了，长舒一口气：“差点没把握恶心吐了。”
李樱桃眉头一扬，淡笑着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待会儿见了那东西，别吐出来才好。”
杨瑾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吞吞吐吐地问：“他早就死了，对吗？”
李樱桃低着头，往管道口钻去：“死不死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人了。”
杨瑾提步跟在她身后，幽幽叹息：“仇恨的力量可真大，他明明没有灵力，就是个普通人……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他会跟白夜来那帮人搅到一起。”
说话间，两人面前出现一条岔路。
李樱桃随意摸出一枚铜钱，往上方一抛，却被什么东西黏住……
杨瑾抬头，只瞟了一眼，就犯了密集恐惧症：“我的天，这么多蜘蛛！”
“怕什么，有你在，它们不敢轻举妄动。”李樱桃回身拽了杨瑾一把，“走左边，开启你的相柳气场。”
杨瑾钻进左边的岔路口，边走边问：“铜钱不要啦？”
李樱桃笑道：“那不是铜钱，是个‘眼睛’。黄铜做旧，成品三块。”
杨瑾听着想笑，一个不留神踩爆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瞧，是一团白色的球状物。
“小心。”李樱桃拉了他一把，冷声说，“是蛇卵。”
“看出来了。”杨瑾本体就是蛇，所以并不十分害怕，只觉得有些膈应，“我感觉不到半点活物气息，难不成这些蛇卵都是……”
他话未说完，突然看到前方的蛇卵裂开一道缝隙，一个黑乎乎拳头大小的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
杨瑾定睛一看，那是一颗面目全非的人头。
“我大概知道他变成什么玩意儿了。”李樱桃郁闷地啐了一口，推着杨瑾往前走，“这帮丧尽天良的玩意儿，就该天打五雷轰。”
杨瑾身不由己地往前冲，不一会儿，就看到一点绿油油的光亮。
李樱桃拦住他的脚步，轻声说：“我去，你在这儿等着。”
杨瑾不乐意：“我跟你一起去。”
李樱桃回眸盯他：“我觉得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
杨瑾一愣，皱眉问道：“为什么？”
“妒忌呗。”李樱桃目光复杂地继续盯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天地良心，我知道什么！”杨瑾一头雾水，几乎抓狂地低吼道，“大姐，您有话直说，别云山雾罩的行不？”
李樱桃略略低下头，叹了口气：“你非要进去也行，跟在我身后隐去气息。还有一点，待会儿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觉着不痛快就直接骂出来，打回去也行，不要因为顾忌你表舅的感受而委屈你自己。”
杨瑾一脸莫名其妙地比了个“OK”手势，随即隐去自己的身形和气息。
李樱桃慢慢靠近那扇绿油油的铁门，手指稍稍用力，锁头便应声落下。
铁门后，是一间被改造成卧室的小屋。
李樱桃先是闻到一股熟悉的尸臭味，紧接着，就看到满是鲜花的双人床上平躺着一个无脸女人——女人身穿洁白婚纱，躺在以红玫瑰花瓣摆就的爱心上，敷着一层恶臭的绿泥，那股恶心的气味，与她在阴阳河下小作坊闻到的一模一样。
正在这时，一道阴风掠过，玉质的匕首从她脖侧倏然划过。
李樱桃眉梢一挑，闪现至偷袭者身后，一把夺过匕首，又狠狠地踹上一脚，将那不讲武德搞偷袭的年轻男人踹至墙角。男人当即吐出一口黑水，抬起血红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她。
李樱桃冷哼一声，上手掐住脖子，将人掼到墙上：“沈翊行。”
沈翊行尖叫一声，双目变成蛇瞳，同时皮肤泛青，脸上隐隐显出几道尸斑状的蛇鳞。
“他这是怎么了？”杨瑾忍不住开口询问。
李樱桃还没应答，就见沈翊行仿佛听到了杨瑾的声音，瞬间变得十分狂暴，同时，他的身上冒起一股黄绿色浓烟，呛得李樱桃不住咳嗽。
趁着李樱桃松手的空隙，沈翊行一个兔子蹬鹰，朝杨瑾所在方向猛地扑去。
“什么仇什么怨？”李樱桃一边吐糟，一边捏住沈翊行的脖子，将他扔到另一个墙角。
过于悬殊的力量令沈翊行陷入绝望，他再次起身，却被李樱桃干净利落地卸掉了四肢关节。
杨瑾也在此时褪去隐身咒，显出身形，耳边骤然响起沈翊行滔滔不绝的骂声。
“我跟你有仇吗？”杨瑾气笑了，叉着腰问，“你这么恨我？”
沈翊行激情大骂，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
“他吃了药，很快就要变回刚刚的蛇傀。”李樱桃说着，在沈翊行头顶和脑后各点了两下，淡淡地说，“我只能帮你争取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足够了。”杨瑾说，“沈翊行你清醒点，何嘉已经死了。”
“闭嘴！”沈翊行怒喝。
“你根本无法让死人复生。”杨瑾说。
“你给我闭嘴！” 沈翊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李樱桃被吵得脑仁疼，提醒杨瑾道：“你少说两句，别哪壶不提开哪壶。”
杨瑾顿了顿，继续说：“人死如灯灭，你就不能让何嘉踏踏实实的离开吗？”
“我让你住口啊！”沈翊行嘶吼一声，血瞳内闪现出一道傀影，身体以奇异的角度重新立起，发出凄厉的鬼啸。
杨瑾被震得头晕脑胀，身不由己地后退两步，与此同时，一条漆黑如墨的毒蛇蹿至他脚下，露出两颗绿油油的獠牙。
千钧一发之际，李樱桃掷出手中冰刃，将黑蛇钉在原地。黑蛇倏地化作一团黑色浓烟，朝床上的女尸钻去。
李樱桃手掌一翻，发出一束乌光将女尸罩住，黑烟在碰触乌光的一瞬，被反向包裹，成为黑莲的养分。
“不，何嘉……”沈翊行眼角流出两行血泪，转头看向李樱桃，“为什么，你明明答应过救她的，为什么反悔？”
“我答应什么了？”李樱桃又好气又好笑，“你认识我是谁吗？”
沈翊行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问：“你不是魔后娘娘？”
“你小说看多了吧，什么魔后娘娘。”李樱桃一脸无语地说，“杨瑾，把他弄上去。”
杨瑾应了一声，却没动，将视线转向床上的女尸：“她呢？”
李樱桃走到床边，捏着鼻子看了看，摇头道：“火化吧，早死了，魂儿也不在……”
“不，你别碰她，她还有救……”沈翊行趴在地上，呕出一口黑色黏液，吃力地爬向女尸，“只要你的血……你的血就能让她复活，我求求你，你救救她！”
李樱桃翻了个白眼，扬起下巴冲杨瑾使了个眼色。
杨瑾果断将沈翊行打晕，拖着他的脚脖子往外走。
李樱桃见杨瑾走远，抬手放出一道橙红业火，将屋内秽物连带这具不知名的女尸一起烧成灰烬。
……
傍晚时分，难得准点下班的柳如意去了趟食堂，打包好李樱桃爱吃的饭菜，准备前往狸儿胡同。
这时天空阴沉沉的，大风刮得呜呜叫，一股土腥味预示着大雨即将到来。
柳如意连打了几辆出租车都没能上去，正打算走着去地铁站，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回头一瞧，是朱霆烨。
朱霆烨开着他那辆黑色奥迪，对柳如意招了招手：“上车，我送你。”
柳如意犹豫片刻，大大方方地打开车门，坐到后座上：“那就麻烦您了，朱科长。”
朱霆烨回头一笑：“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同事。”
柳如意笑了笑，没说话。
朱霆烨的车开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狸儿胡同。
“这边没停车的地方吗？”朱霆烨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太狭小了。”
“没有，就前面有个临时停车点，我下车您右转左拐就能出去。”柳如意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我还想去她家看看呢。”朱霆烨不咸不淡地说，“到底是亲戚，不走动，就真疏远了。”
柳如意听得心里直咯噔，磕磕巴巴地道：“可胡同里不好停车，还容易被贴罚单……”
朱霆烨倏然一笑，回头看她：“你好像挺怕我？”
柳如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唇有些发白：“我怕您干嘛，您又不是我上司。”
朱霆烨笑出了声：“就是么，我又不是你上司，更不会害你，所以没必要怕我。”
柳如意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敷衍着笑了笑，逃似的下了车。
看着柳如意匆匆而去的背影，朱霆烨眼中闪过一抹同情——挺好的姑娘，怎么就被个变态看上了呢？
柳如意一路小跑进了胡同，她按住噗噗乱跳的胸口，深吸两口气，告诫自己：“别瞎想，都是上辈子的人，早过去了。踏踏实实干活，多挣点钱比什么都强，千万别沾男人，重蹈覆辙。”
她嘴里碎碎念着，冷不防对面跑来一个人，狠狠地撞上她的肩膀，她脚下一打滑，眼前出现重影，再一抬头，天都变了。
一轮红月高高悬在黑漆漆的天幕上，熟悉的小院被荒郊野岭取而代之。
柳如意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耳畔又多了几声若隐若现的鬼泣。她惊慌地抬起头，就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口荒凉破败的古井，井口上飘荡着一抬纸做的花轿，四个抬轿子的纸人皆是真人大小，眉眼间栩栩如生……它们忽地裂开嘴角，露出一条鲜红的蛇信，慢吞吞地朝她飘忽过来……
柳如意想要逃离，四肢却不听使唤，正在不知所措之际，一双温热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肩头。
“下雨了，你不冷吗？”
温柔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令柳如意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下一秒，她嗅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
柳如意一个激灵，猛地睁眼，就看到头顶上多了把透明的雨伞。
……
一墙之隔的小院内，李樱桃刚从窨井盖下爬出，就感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她几乎是闪现到门口，就瞧见柳如意举着一把透明雨伞，站在大雨里笑得花痴。
李樱桃警觉地环顾着四周，那股熟悉的波动已经消失不见。而这时，柳如意也回过神，见李樱桃站在房檐下避雨，急忙小跑两步，朝她奔来。
“樱桃姐，你吃了吗？”她提起手中的保温饭盒，“我在食堂打包了晚餐，还热着呢。”
“进来再说。”李樱桃特意瞅了眼柳如意手中的雨伞，非常普通，没有任何不干净的东西，就是超市里十五块钱一把还能打八折的便宜雨伞。
柳如意一脚迈进院子，就被窨井下散发的恶臭熏得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李樱桃淡淡扫了她一眼，轻声说：“你别动。”
柳如意瞬间不敢动弹，她强忍着胃里翻腾的恶心，低声问：“有什么不妥吗？”
李樱桃在柳如意身上拍了几下，手里多了一抹酱红的颜色：“你又碰上什么脏玩意儿了？”
柳如意心头一紧，忙将自己被撞后的遭遇陈述了一遍。
李樱桃听完，看向柳如意的眼神更加复杂：“这么说你对那位‘见义勇为’的先生很有好感？”
柳如意低头笑了笑：“还行吧，主要是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应该不是坏人……吧？”
李樱桃叹了口气，明显的欲言又止。
柳如意不傻，见她这样，脸色霎时由红转白：“那位先生，不会就是白夜来吧？”
李樱桃无声地点点头：“估计是看你坐上朱霆烨的车，绷不住了。”
柳如意吓得浑身发抖，刚刚萌动的旖旎心思立即被她打下十八层地狱。
李樱桃安慰道：“没事儿，不就是俩男的么，你要是喜欢，就一起收了。”
柳如意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嘀咕道：“姐你就别埋汰我了……我现在出家来得及吗？”
李樱桃笑了声，搂着她的脖子往屋里走：“傻丫头，你是我的人，谁动你都得掂量着来。”
柳如意唉声叹气地拿出手机，将刚刚加上的微信好友删了个干净。
……
北屋客厅里，大米和杨瑾正准备用些手段来审问拒不交代的沈翊行——这位自诩情圣的家伙自从知道心爱之人无法复活后就一言不发，无论谁问都是一副死爹的模样，拒不配合，把沈垣气得血压飙升，差点崩了血管。
“何嘉有你这样的男朋友真是倒霉透顶。”李樱桃掀帘进来，一脸冷漠地说，“何必端着一副痴情人的嘴脸，这里又没人看你演戏。”
此言一出，沈垣和杨瑾都愣了，沈翊行对她怒目相向，眼神却不自主地闪烁起来。
柳如意悄悄拿了个凳子，就听飘窗上传来一声猫叫。
大米伸出爪子，示意她柜子上有新买的砂糖橘，一口一个甜得很。
“你是雍唐会所的老板，而赵胜是你的合伙人。”李樱桃淡漠地说，“何嘉，就是赵胜他们害死的。”
沈翊行僵化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狞笑，哑着嗓子说：“你想说什么？”
“她想说，你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留下赵胜。”大米斜睨着他，猫脸似笑非笑，“是不想，还是不能？”
沈翊行没吭声，垂着头，木然地看向地板，选择了沉默。
“给你药的人一定和你说，只要吃下去，就会拥有杨瑾拥有的能力，能够令死人复生，对吗？”李樱桃边说，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麻薯，分给杨瑾一只草莓口味的，“你被骗了，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起死回生，杨瑾也不能。”
“不可能。”沈翊行瞪大眼睛，像是安慰自己般，高声反驳，“你骗我。”
“她没骗你。”杨瑾看了眼手表，“还有两个半小时，你就会彻底变成蛇傀，沦为蛊虫容器，到那时，你所有的意识都将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你说什么？”沈垣吃惊地看向沈翊行，“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疯了吗！”
“忘了告诉你，何嘉的魂魄消失了。”李樱桃嚼着麻薯，丝毫不理会落在她身上的怨毒目光，“你瞪我也没用，你那招魂仪式根本就是召唤孤魂野鬼的，何嘉又不在其中。”
“何嘉死后，你有后悔过吗？”沉默的柳如意突然插嘴，举起手机，给他看屏幕上的漂亮女孩，“何嘉，网名爱翊世世，二十六岁，硕士研究生，在一家培训机构做钢琴老师。这些照片和视频，都是她生前拍摄的，我想你应该不陌生。”
沈翊行看着屏幕里的何嘉和自己，淌下了一行血泪。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么。”杨瑾指着照片上的何嘉，“哪怕是为了她。”
“杨瑾，都是因为你！”沈翊行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瞪视着杨瑾，“你以为你是谁！高高在上，目下无尘，把所有人都当成蝼蚁，全然不放在眼里！”
杨瑾被他气得口吃，半天才说：“你有病吧！”
大米扯了扯他的裤脚，小声说：“还没看出来么，他恨你。”
杨瑾更加疑惑：“我又没招他没惹他凭什么恨我？”
“是你害死了何嘉！是你害我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沈翊行吐沫星子飞溅，看杨瑾的眼神仿佛在看杀父仇人，“杨瑾，你凭什么！”
此话一出，就连沈垣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杨瑾身上。
杨瑾哭笑不得地解释道：“我干什么了？背锅都不带这么黑的！”
沈翊行恶狠狠地狞笑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杨瑾，你可真是好本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