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岚捧着花来到医院里，发现父亲精神抖擞，一点不像久病初愈。他坐在病床上，安静地写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病房里多出一个人来。

“……啊，人是一粒沙子。不，地球是一粒沙子，人是沙子上的微生物。不，宇宙是一粒沙子，宇宙有很多，还有很多比宇宙更大的未知。”

贺岚只瞟到这几句话，似乎是结尾，就被父亲发现了。父亲猛地阖上笔记本，将它塞到了枕头下。

“爸，你连女儿都防啊，不就是写了个散文嘛，写得还挺好。”

“哎呀，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别看我写得东西。”父亲没有怪贺岚的偷看，他很开心能够见到贺岚。

贺岚把鸡汤端给了父亲，和父亲聊起家常来。说到工作的事情，贺岚劝父亲，“您老都快退休了，还那么拼命干什么，弄出病来怎么办。你这个年纪最忌讳病了，要好好享清福。”

“我习惯忙碌了，不过你和你妈不要担心了，公司照顾我，等我出院后让我转到轻松的岗位上去，一直让我待到退休。”

“这还好，您已经过了用健康换钱的年纪了，这个家现在我可以顶着。”

“我和你妈不需要你照顾，你真要让我们顺心，就赶紧找个丈夫成家，有个人陪在你身边该有多好。”

“我这不是没遇上合适的。”

“你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哪能遇到什么合适的。对了，我这里有个不错的，送我回来的警察小伙子就不错，长得帅，又有责任心。”父亲说着，打开手机，让贺岚看一个人的微信，程冬。

父亲点开他的头像，满口夸赞，“长得多精神。”

贺岚附和般点头，倒也没在意。她出来后，找到父亲的主治医生苏耀文问询情况。不过她看到的苏耀文的时候，顿时一怔，这位大叔没由来的亲切感。

“贺先生身体恢复得不错，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贺岚脱口而出。

苏耀文奇怪地看着贺岚，“我是你父亲的主治，你来医院都会问我你父亲的情况，我们见过好几次面了。你怎么会问好像见过，难道是记忆力出现了问题。”苏耀文拿着个小手电要给贺岚检查，他担忧她脑神经出了问题，待会儿得叫神经科的同事来。

贺岚躲过他的手电，拍了拍自己的头脑，“奇怪，我记得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你。之前对你的印象似乎是来自梦里。”

“贺小姐，您还是去神经科做个检查吧。”

贺岚只好去神经科做了检查，报告要等几天才能出来。

父亲出院后，和母亲热衷起贺岚的终身大事，他们物色各个适龄单身小伙，其中就包括叫程冬的警察。父亲托人打清楚程冬的情况。单身未婚，符合条件，满意。人品，责任心强感受过了，满意。刑警，国家公务员，满意。长相，没的说，满意。总之，父亲是十分得满意。父亲打电话感谢程冬的帮忙之恩，顺便询问程冬是否愿意与自家闺女见上一面。程冬同意了。

地点定在了华盛大厦楼下的咖啡厅。

那天贺岚还在上班，茶水间开始了无聊的八卦。贺岚进去泡茶的时候，两个女同事聊到了几年前就被派遣到埃塞俄比亚分部的秦钰，非常叹息总部少了一位帅哥。贺岚对秦钰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公司的一位高管。贺岚认出聊八卦的有一位自己认识，就打了个招呼，拿着马克杯出了茶水间。

贺岚走出几步，听到刚刚聊八卦的另一位同事问同伴，“你刚才为什么和空气说话？”

程冬加了微信，告诉贺岚他到楼下了。贺岚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来到了咖啡厅。程冬坐在靠门口的位置，阳光洒在他身上，贺岚看得出神。她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和程冬打了招呼。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才五分钟。”程冬看着眼前人也微微愣神，然后笑道，“贺小姐给我的印象，不同于别人呢。”

贺岚大方一笑。

这场约会出奇得顺利，双方互有好感，加了微信后，表示下次再约。

休息日，贺岚到医院拿了检查报告。医生说贺岚的状况很好，没有任何问题，他怀疑她最近压力过大，建议她好好休息。贺岚松了一口气，没病就好。

往后的日子里，贺岚感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非凡得顺利，而且还跟程冬确认了恋爱关系，感情方面也有了着落。但贺岚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天晚上，贺岚和程冬去看电影，电影是美国老片《楚门的世界》。由于是老片子，影视厅里没几个人。当看到男主角楚门想要逃离小镇被所有人阻拦的时候，贺岚去了一趟卫生间。她坐在马桶上，感觉脊背发凉，走出隔间后被门划伤了手指，她匆忙去洗手，竟发现手指上的伤愈合了，连伤疤也没有。

贺岚出来后，看到程冬在走廊上等着，过来问她怎么了。贺岚赶紧抹去自己紧张的神色，故作轻松神态，“我没事。”

诸如此类的怪事还有。比如贺岚走路的时候撞到一个陌生人，那个陌生人连头不抬地往前走。为了证明这并不是巧合，贺岚做了几次试验，连续撞了三个陌生人，惊讶地发现他们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贺岚是个不存在的人。

贺岚没有回家，去了高铁站。她想过自己没去过丽江，就决定去丽江。D市离丽江很远，中途还要换乘，不过这没什么。贺岚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独自上了高铁，列车缓缓开动出发了，路上下起了雨，雨势越来越大，贺岚看不清窗外的风景，却紧紧握住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似乎要穿透这些雨幕看到她希望看到的东西。列车停在了G市站，车上的乘客却一个不见了，贺岚仿佛走进了一个人的世界，好似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了。贺岚慢慢走出车厢，沿着月台往前走，这里的站台没有出站口，贺岚不管走了多久，她始终在列车旁边。她明白了，她能去的地方只有她去过的，她没去过的在这里可显示不了。

贺岚默默返回列车，端正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周围景色向后倒退，又出现乘客了，又回到D市站，最后到购票大厅。整个过程其实就是倒放的视频。

贺岚盯着墙上的显示屏幕发呆，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头看去，原来是程冬。

“贺岚，你怎么在这里？”他挂着温柔的笑。

“啊，我来接客户的，谁知道他放我鸽子。”贺岚又问他，“你呢，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里执行公务刚结束，罪犯抓到了，又见到了你。真是双喜临门呐。”

“那你跟我回家吧，正好我父母想请你来家吃饭。”

“好啊。”

第二天，贺岚早早起了床，她走到卫生间，洗完脸盯着镜子看自己。尽管贺岚一直没动，但镜子里的她却是动态的，镜子里的贺岚开始上妆，然后兴高采烈地换衣出门。“原来是镜像世界。”贺岚说着，眼睛一刻没离开镜子。镜子像电影的屏幕，一帧一帧地播放，镜子里的贺岚走在英式风格的道路上，对着来往的人打招呼，父亲，母亲，丘静云一家，秦钰，杰奎琳，宁娇，程冬，苏耀文，还有徐立言，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温柔。

贺岚走回卧室，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一切都很得体。她又走到了客厅，那里有大大的落地窗，她打开了窗户，坐在了上面。

“小岚，你要做什么？”

贺岚回头，原来是父母担忧惶恐地看着她。程冬不知道什么也过来了。这三个人穿着她记忆里最熟悉的衣服，可惜他们都是不真实的。

“你们看过《盗梦空间》吗？只要有伊迪丝·琵雅芙的香颂和从高空坠落的行为，就能从梦中苏醒。”

贺岚眼前的三人沉默着看着她，眼睛里空洞的，无神的。

“爸爸，妈妈，我一直在想你们。假如你们是真的，该有多好啊。”

贺岚带着浅浅的眷念，俯首栽了下去。下落时的高楼消失了，贺岚停在灰色的空间里。其实啊，她早发现了她在做梦，却只想再享受一下父母的陪伴。

她想起了父亲的散文，其实那不是散文，是父亲的日记中的最后一篇。他长久地与抑郁症做斗争，和上帝打拉锯战，最终没能打赢这人生的战争。也许他又没有失败，是个胜利者。空间外照射进一缕光，她对着光睁开了眼睛。

意识重回身体里，贺岚完全清醒了。她发现自己被固定在实验床上，动弹不得。

“醒了。”这语气既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询问贺岚。不过有一点贺岚是知道的，这个人说这句话可绝不是在关心她。

贺岚看到的是站在操作台旁的年轻的瘦高男人，刚才的话语出自他口，现在他仍在操作台上调量着各种药剂。贺岚快速回想前因后果，原来是这样，她在创意书店的时候就遭受这男子的攻击，当时男子应该在她身后，用注射器刺了她的后脖颈，注射器里面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贺岚拜这东西所赐，做了一个诡谲的梦。贺岚还记得她昏倒之前朝后面开了一枪，但这男人完好无损，当时子弹没有射中他。

贺岚十分担心程冬，他去追怪异的雕鸮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贺岚认为这个男人和程冬是没有碰上的，他们两人相遇，男人打不过程冬。

“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贺岚问道。

男人用注射剂抽取配好的药剂，然后走到贺岚的实验床旁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岚。“正式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徐毅陵，在生物方面有所成就。我将你弄过来，算不上绑架的性质，你只是我意外碰上的试验品罢了。”他轻视中带了点惋惜，“我对我的致幻剂六号挺有信心的，没想到你能从梦境中醒来。你很厉害，在潜意识方面比一般人要强。但对于我来说，我要的是百分之百的成功，如果有一个失败的案例，那也只能证明我的致幻剂六号是失败的。”

“致幻剂六号？”这下更证实了贺岚是因为被注射了药剂才做梦的推断。贺岚不禁再问徐毅陵，“如果致幻剂六号在我身上成功了，到时我会怎样？”

“长久地沉沦在梦境中可不是好事。你的意识醒不过来，而你的身体会因为没有能量摄入，无法正常工作，各项功能慢慢减退直至消失。所以结果就是，你会在梦境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