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来吧，赐座。”皇上的话音未落，侯公公已经把椅子搬过来了，扶着周临风坐下，又站到了皇上的身后。周临风低垂着眼帘，扫到侯公公的下摆，已然是蟒纹了。

“临风啊，这两年你在军营，朕可真是思念得紧，可惜太医院一直人手不足，多是些老弱太医，无法长途跋涉，让朕拨不出人来，如今才终于有机会把你给换回来了，让你受委屈了。”周临风起身答道：“为皇上分忧乃臣之本分，多谢皇上恩典，准我回京一家团聚，臣感激不尽。”

皇上见周临风态度谦虚，又接着说道：“你身在军营，朕也时常忧心，虽然有心照付，奈何鞭长莫及，只能时不时的叮嘱驻地军官，莫要让你受了委屈。”周临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淡然如初，语气平静地答道：“皇上待臣之心，臣感念至深，定会保持初心、恪守本职。”皇上微微转头，斜眼看了身旁的侯公公一眼，侯公公立刻心领神会，上前半步，倾着身子说道：“周太医啊，老奴在宫里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皇上对哪个臣子用了这么多的心力啊，你在西草湾的这两年，皇上对令弟可是照顾有加啊，令弟也是深得你的真传，医术十分精湛，皇上还念叨着令弟这种人才，只在经世堂未免可惜了，不如和你一同进入太医院，你觉得如何？”

周临风虽然在极力地克制，但一直平静如水的面容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了一丝波澜，眼神闪动了几下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幽深，紧抿了一下嘴唇，从唇缝中挤出了一句话：“多谢皇上恩典。”

皇上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侯公公用余光扫了一下皇上，甩了一下拂尘说道：“周太医，你这也算是正式回京了，皇上担心你去太医院会不适应，特意派了人护送你过去，也算是帮你撑撑门面。”周临风也很识相地跪下谢恩，再次向皇上表忠心：“臣谨记皇上教诲，定会尽忠职守，臣告退。”

周临风跟着小太监刚出了丽德殿，皇上的脸色就变了，一把把几上的茶碗扫落在地：“这个周临风真是不识抬举，看来还是苦没吃够。”侯公公用眼神制止了听见声音准备进来收拾的小太监，弯腰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弓着腰站在皇上的身边，笑着说道：“皇上莫要动气，当心气坏了身子。”“你说，他一直在强调恪守本职是什么意思，身为一个太医，为朕服务不就是他的本职么？”侯公公不慌不忙地答道：“皇上说的是，让他炼蛊也是抬举他，周临风被囚禁了两年都没长进，想来也是指望不上了。不过皇上，如今周临风能办到的事，金逍也可以，倒也不必过于忧心。”

哐，皇上狠狠地锤了下桌子：“金逍虽然办了事，可也算不上听话，更何况他制出的蛊只能是丸药服用，终究不够得心应手。”侯公公随声附和：“谁说不是呢，可这个金逍就是说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也不能逼他太紧不是，况且，如今这周临风回京了，恐怕以后更难控制了。”“不怕，”皇上摸着手上的翡翠扳指，“只要这周临风还活着，金逍就不敢不听话，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催他赶紧狼军的药炼出来，再把月丹白露和日华封烟的配方交出来，到那个时候是杀是留，就要看他们各自的表现了。不过……”，皇上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说到丸药，这次的解药你可给每个人都发下去了？”侯公公见皇上提到此事，连忙跪下答道：“皇上圣明，老奴不敢私自克扣，已经按照人头全数发放了，只是，老奴自己的那份，还请皇上开恩。”皇上几下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有个小瓷瓶，瓷瓶圆溜溜地滚动着三五粒黑色的药丸。皇上抬手把瓷瓶扔到了侯公公的脚边：“念在你为朕尽心尽力，出的主意也都颇有效果，这几粒便都赏了你吧。”瓷瓶在侯公公的脚边咕噜噜地滚了几圈，盖子脱落，里面的药丸也都散落出来，侯公公却毫不在意，一边谢恩，一边跪爬着把地上的药丸尽数捡起，装回瓷瓶里，十分宝贝地揣到胸前。

周临风出了丽德殿，门口的小太监便带着他往外走，周临风本以为会直接去角门放自己出宫，不成想小太监却直接带着他去了阙东钦天监的西南处，“这位公公，我们不是要去太医院么？”“你有所不知，”小太监回答，“皇上吩咐了，宫中的脉案杂乱，要好好理一理。以前一直找不到个得力的人，如今终于把周院判盼来了，所以院使让我转告您，不必去大明门找他报到了，你主管编撰脉案一事，分门别类地归置好了，以后查找起来也方便，这乃是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啊。”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地方，一座矮小的偏殿，好像刚重新粉刷过，低矮的门楣上挂着太医署的牌匾，周临风刚推开门，一股陈旧的气味夹杂着尘土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周临风掩面进去，书架上、地上到处都是堆放的脉案和书籍，周临风小心翼翼地挑着能下脚的地方往里走，冷不丁被角落里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

角落里的人大概有五十上下的年纪，胡子都有些花白了，看见进来人了，放下手里正在理的一摞纸，扶着腿艰难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您就是周院判吧。”周临风还没来得及问此人是谁，小太监倒是先说话了：“哎呦老杨，你干什么坐在那角落里不出声，吓我们一跳。”小太监又转过头来和周临风介绍：“周院判，这位是太医院的典簿杨喜来，负责协助您在太医院的工作。现在我也把您送过来，事情和人员也交代清楚了，就不打扰您二位的工作了。”

小太医把话说完就告辞了，留周临风一人站在地中间哑然失笑，呵，皇上真是没有别的招数了么，一间破屋、一堆破事、再加上一个眼线，这不就是换个形式的□□么，真是一个招数不厌其烦啊。只是，如果说之前皇上设计把自己囚禁在西草湾是为了逼自己帮他炼制邪蛊，那么如今，自己已经回京了，皇上还是千方百计地让自己隔绝于外界，隔绝于家人，又是为了什么呢？